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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贰拾柒·回首红墙无故人(二) ...

  •   天牢昏暗不见天日,空气里散发着阴暗潮湿与腐朽的气息。荀焜一身囚服,再不复成王的神采,蓬头垢面、满面脏污地蜷缩在墙角的草堆旁。
      有一丝光亮透了进来,照进了阴暗的牢房。他循着看去,被光线刺了一下眼睛。随后便听一声沉重的“吱呀”声,是牢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逆着光站在门口,身后跟了几个人,不知是仆从还是狱卒。人影静静地望着荀焜狼狈的模样,沉声道:“荀焜,还不认罪么?”
      “易清晏!”荀焜嘶哑着嗓子喊道,喉咙里破碎的声音活像索命的厉鬼,“卑鄙小人!”
      易清晏不怒反笑:“贪墨军饷,谋权篡位,残害忠良,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到底谁才是卑鄙小人?”
      “成王败寇而已,何苦如此,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他说道。
      “笑话!”荀焜狂笑起来,“是啊,本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自从父皇许诺让我继位,却在遗诏上写了荀灏的名字开始,本王就成了一个笑话!”
      “我那好哥哥,自己短命坐不了帝位,竟想让三岁娃娃继位。又怕根基不稳动摇国本,竟让你一介外人做什么摄政王!”荀焜气得捶地,“易贼,你扪心自问,这六七年来,朝堂上下有多少你的眼线?军中又有多少你的心腹?党羽遍布朝野,别人只道这江山改姓了易!”
      易清晏收了冷笑,语气冰凉:“那是本王的事,不劳你操心。”
      “不劳我操心?!朝野上下只知摄政王而不知皇帝、不知皇亲,本王再不插手,明日你就该称帝了!”
      “绝无可能。”易清晏一字一顿道,“荀焜,别再为你的贪欲找借口,你想要的就是那个帝位而已,没有这么多道貌岸然的义正词严。”
      “你若真心觉得我把持朝纲有悖君臣之道,那又为何使那些下作手段?你可知因为你贪墨的军饷,有多少将士没吃没喝、忍饥挨饿地打仗?因为你通敌叛国的卑劣行径,有多少人马革裹尸战死边疆?你可知因为你的暴虐残忍,又有多少忠臣良将无辜枉死、多少百姓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你可知道,普天之下的老百姓压根不关心是谁做皇帝。是你,是我,是先帝还是亦安,与他们而言皆无所谓。他们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安稳度日,能不能吃饱穿暖,能不能在过年时多裁两件新衣、给小辈多封两个红包!那么我只问你一件事,满朝文武、天下百姓是希望亦安即位为帝,还是你?”
      “你不仅连老百姓这点朴实的愿望都满足不了,还让那么多无辜之人白白丧命,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君不君臣不臣,又有什么脸说要除掉我这个‘反贼’,稳固江山?!”
      “我除的是谁?”荀焜吼叫着,“是你和你的党羽、爪牙、走狗!”
      “你现在除掉了我,终有一日,你也会是这般下场!”他又哭又笑,疯癫至极,“你照样会篡位称帝!”
      “那自然也会有人除掉我。”易清晏平静地看着他,“但那个人绝无可能是你。”
      他转身离开,冷静地说道:“毫无悔过之意,依律斩首示众吧。”
      他一步步向天牢大门的方向走去,身后荀焜疯癫的笑声还在回荡。
      待出了天牢,便见刘刈快步上前,与他附耳说了几句。听罢,易清晏眉毛一挑,随后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刘刈说,宫里传来消息,太后申绣被太皇太后一道懿旨贬入冷宫,废为庶人,随后亲赐了一杯毒酒,已经咽气了。
      依照先前与申绣的承诺,易清晏自然还没出手动她,但他也心知申绣做下了那等腌臜事,也是绝不能留的。原本想着借他人之手不声不响地除掉她还需费一番功夫,却不想太皇太后手腕狠辣,如疾风骤雨一般,便让她命丧黄泉了。
      现在想来,大约是荀焜知道自己已是将死之人,抱着“多一个人垫背”的想法在天牢中将自己与申绣那些悖德乱.伦的腌臜事和盘托出了,惹得太皇太后震怒,这才加速了她的死亡。
      不知当太皇太后得知自己的亲侄女、当初亲自挑选的皇后人选做出这等放浪悖德之事时是何感想?她是否会后悔,当初没有允许荀灏迎娶心上人为妻,而是听从了看似正确的“父母之命”?
      易清晏想着,摇头轻叹,不再言语。
      策马回了摄政王府后,他直奔后院。
      在荀焜叛乱谋反的时候,摄政王府被破门而入,受了些损坏,但好在不算严重,仅仅是几个院子住不了人,如今还在让工匠加紧修葺。
      行至后院,风便悄然送来房里悄声细语的说话声。他没有急着推门而入,而是静静站在廊下听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幼帝”、“父亲”、“毅国公”等字眼,便能将谈话之人猜出个大概来。
      听了片刻,他推开门,果不其然见到慕容澄与慕容清兄妹二人一左一右地坐在桌边谈话,慕容澄的面色晦暗,眉头紧锁,右臂用夹板和绷带吊在胸前,手边还放着一副拐,显然是在牢里被打折了手脚,受了大罪。另一边,慕容清正捏着手帕,默默垂泪。
      听见他的动静,两人皆抬头向门口望去。见到是他,慕容清有些慌忙地用手帕拭掉眼角的泪水,起身迎上前去。慕容澄亦是伸手去拿身边的拐杖,试图起身。
      “舅兄快别起了,坐吧。”易清晏揽住慕容清的肩头,上前劝慰道。
      他仔细观察着慕容清的神色,小心地道:“可是在说岳父之事?”
      提到伤心事,慕容清的泪水再次涌出,不得已扭过头啜泣。慕容澄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狠狠地捶了几下自己的双腿,咬牙切齿:“父亲忠良一生,到头来落得如此凄惨,受了百般折辱,如今更是尸骨无存,我们做子女的,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没能照顾好你们,反倒让你们受我连累,遭此横祸,是我对不住你们慕容一族。”易清晏沉痛地道,“舅兄,听闻噩耗之时,我亦恨不能将荀焜碎尸万段,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听他此言,慕容澄大惊:“毅国公言重了,分明是荀焜逆贼作恶多端、残害忠臣,与你何干?”
      慕容清也慢慢止了啜泣,扶着易清晏的肩头:“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连累?该恨的是荀焜暴虐残忍。”
      “也恨我年过而立,碌碌无为,身为长子、长兄,却只能生生看着老父受辱、弟妹受欺却毫无办法。”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说到动情处,慕容澄也忍不住落了泪。
      “大哥又说得哪里话?若不是你,娘和弟弟,还有那一大家子人还哪能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慕容清安慰道。
      “阿清说得在理,舅兄不必太过自责。”易清晏说罢,话锋一转,“如今荀焜已经伏诛下狱,不日便会行刑,岳父也算沉冤昭雪,朝廷自然会追赠官爵与谥号,还有相应的封赏。如今……”他哽咽了一下,随后继续道:“如今岳父尸骨难觅,不若先立一座衣冠冢,待日后慢慢寻觅不迟。”
      如易清晏所言,三日后,朝廷对慕容卓的追赠下来了:追赠功臣慕容卓为从一品少傅,谥号“文忠”,配享太庙。自此,后世皆称其为“慕容文忠公”,更有《文忠公文集》流传□□忠”二字也成为了天下文人的最高追求:字字珠玑为文,沥胆披肝为忠。这是后话。
      与此同时,对荀焜、褚言辙等叛党的定罪亦昭告天下:荀焜意图篡位、通敌叛国,判处弃市一刑,满门抄斩;褚言辙为帮凶,贪墨粮草、意图谋反,已自缢谢罪,族中男丁充军西北、妇孺流放南蛮。至于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们,也都因各种罪名,贬谪的贬谪、削官的削官,一时间朝堂上下又是一次大换血。
      废帝荀亦安再次即位,改元“长定”。年号是摄政王易清晏亲自取得,取“长治久安、天下平定”之意,惟愿江山太平、百姓和乐。
      登基大典选在四月初六,正好是荀焜篡位登基的一个月后。再登帝王宝座,荀亦安比第一次娴熟了许多,三跪九叩祭祀祖先,随后重新戴上了属于帝王的十二毓珠冠冕,看着玉阶下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冷静地让他们平身。
      父王依然站在百官之首,一身摄政王的黑色蟒袍,眼神坚定地望着他,似肯定,也似鼓励。
      只是他身后,再不见那个学富五车、温和沉静的太傅了。连带着许多熟悉的身影,都消失在了队伍里。
      一时间,荀亦安只感觉胸口好像被堵住了。年纪太小,他还形容不出这是种什么滋味,只觉得大约是“百感交集”。
      登基大典结束后,他与父王并肩走在宽阔的宫道上,不复方才九五之尊的气势,小心翼翼地拽着父亲的衣角。
      “父王……”他嗫嚅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若是当初我不任性,不让您去边关征战,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易清晏一愣,还不等他开口,荀亦安又说道:“若不是我当初耍脾气,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干,让您去了边关,那所有的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皇叔不会谋反,三叔和慕容大人都不会死,还有慕容母妃也不会因为我受了连累,边关的将士也不会埋骨沙场……”说着说着,小孩子情绪上来了,竟还“吧嗒吧嗒”地开始掉眼泪。
      “子舒在自责?”易清晏蹲下身,用有些粗糙的掌心帮荀亦安拭泪。
      他想了想,并没有像哄小孩一般哄劝他,而是很认真地道:“若是当初子舒没有下旨让我去边关,很多事情确实会不一样。但包藏祸心的人并不会因此打消邪念,这次不成,还有下次。荀焜的意图本就在于支开我,让你一人在宫中孤立无援,即使这次没有达成目的,他还会另寻机会。他终究是要反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子舒无需为他人的罪恶而自责于己,更何况,你本就还是个孩子。”他捏了捏荀亦安的小脸蛋。在南苑被囚禁了一个多月,他脸颊上的肉都消减了,瘦得尖下巴都显出来了。
      “须知‘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子舒不妨吸取教训,用心学习,方能更好地为政、治国、平天下,才能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易清晏笑了笑,站起身来,又牵住了荀亦安的手,“去御书房吧?”
      “嗯!”荀亦安终于破涕为笑,仰着小脸看着易清晏,“父王,你教我看奏折吗?”
      “好啊。”
      “以后也教我行军打仗吗?”
      “好啊。”
      “那还教我……”
      “小崽子,父王会的都教给你,你会好好学吗?”
      “会!我要做个好皇帝!”
      “好。”
      一高一矮两个背影牵着手,穿过层层高耸的宫墙,沿着宽阔平坦的宫道向前走去。蓬勃的朝阳映照着红墙金瓦,连影子都庄严了。
      易清晏望着眼前的宫墙巍峨,心跳如擂鼓,向四肢百骸泵着滚烫的血液。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荀灏,也想到了褚言辙。
      红墙之下,来处竟已无故人。
      所幸,前路仍有朝阳。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贰拾柒·回首红墙无故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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