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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贰拾·偷得浮生半日闲 ...

  •   正鼎二年的第一场春雨悄然而至,淅淅沥沥得如一层薄雾,朦胧地笼罩了宫墙内外,给严冬中死气沉沉的皇宫带来一抹鲜嫩的颜色。
      濛濛细雨催人慵懒,殿中之人大梦方醒,正黏黏地搂着对方的身体,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着见不得人的情话。两具白花花、赤条条的身体交缠得难舍难分,身体上还残留着昨夜酣畅淋漓的痕迹,仿佛两条黏黏腻腻的白蛇。
      “王爷该走了。”申绣半眯着眼,懒懒地道。
      “娘娘莫急。”荀焜笑道,“陛下今日多半不上朝。”
      “为何?”申绣的眼睁开了些,偎在荀焜怀里仰头望着他。
      “昨日便没来,不知作何去了。”荀焜嗤了一声,“五岁不到,小孩子心性。”
      “你是没看见昨日朝堂上摄政王的那副嘴脸。”他“啧”了一声,“拿着鸡毛当令箭,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那王爷准备何时动手?”申绣的手如蜿蜒而上的藤蔓,不知不觉缠上了荀焜赤.裸的胸膛。
      “本王倒也想快些,”荀焜说道,“在易清晏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本王一日都过不下去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羽翼未丰,贸然动手只会遍体鳞伤。更何况,如今皇帝年幼,大权都握在易清晏手里,他在朝中如日中天,我们只能再蛰伏。”
      他握住申绣的柔荑:“再等等,等再过几年,我那好侄儿准备掌权,权力交接时,最好下手。”
      “事成之后,封你做皇后。”他状似迷恋地亲吻申绣的鬓角,随后手臂一用力,翻身将她压到了身下。
      仁安宫中满室旖旎,摄政王府中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无他,因为皇帝陛下又病了,如今才二月中旬,却已是正鼎二年的第二次了。
      或许是因为早产体弱,或许是本就年幼,荀亦安登基一年多以来生病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几次高热不退,烧得都说胡话了,硬生生把一众太医的头发胡子都急白了大半。
      荀亦安平日里就像个小年糕一般,喜欢黏着父王母妃不撒手,生病时更是如此,恨不得长在易清晏怀里似的。一是不放心荀亦安生着病,二是怕旁人别有用心、心怀鬼胎,荀亦安生病高热的消息往往被易清晏下令封锁了,把小年糕放在摄政王府内安安心心养病。
      又是一夜高烧不退,荀亦安烧得小脸通红,易清晏与慕容清急得满头大汗,守在他床边彻夜难眠。
      荀亦安的嘴唇干裂得要渗血,人还迷迷糊糊地呢喃。慕容清心疼得心都要碎了,用沾水的帕子一遍遍擦拭他的嘴唇,隔半个时辰便将他额头上的湿巾换过一次。易清晏坐在床边看近几日因荀亦安生病而无心处理的奏折,一手握笔,一手攥着荀亦安的小手,眼前的字符旋转跳跃,怎么也进不了大脑。
      “母妃……”近乎昏迷的高烧中,荀亦安无意识地嘟囔着。
      “什么?”慕容清俯下身,凑近了听。
      “父王……”他又哼唧道,“父王抱……”
      易清晏几乎下意识地甩了笔,伸手将荀亦安抱在怀里轻轻摇晃,仿佛他还是个刚出世不久的小婴儿。
      回到了熟悉的怀抱,荀亦安整个人都安定了许多,将小脑袋埋在易清晏的肩上,一遍遍小声呢喃着“父王”,终于沉沉睡去了。
      这一夜,易清晏再没看一个字,只静静地抱着荀亦安坐了一夜。
      临近清晨,慕容清已经趴在床沿上沉沉睡去,荀亦安的体温也终于降下来了,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也渐渐褪去。
      “王爷——”侯光推门而入,被易清晏一个疲惫却不失威严的眼神勒令噤声。荀灏过世后,侯壬便自请去守皇陵,陪着清冷寂静的陵墓,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侯光当年被侯壬收为义子时不过三四岁,千里迢迢去边疆战场给易清晏传圣旨时也不过十二岁,如今也才堪堪十五,还没摆脱少年人活泼跳脱的心性,平日与荀亦安相处不似主仆,更像兄弟,倒是很怵沙场上下来的摄政王。当然,这与他当年“有幸”见识到了摄政王在疆场上说一不二的模样也有很大关系。
      “今日不上朝了。”易清晏轻轻把荀亦安放回床上,看着小孩子的睡颜。这几日病了,吃不下东西,生生瘦了一圈,原本肉嘟嘟的小脸蛋都瘦出了尖下巴。
      他掩上房门,被倒春寒冻得轻轻打了个哆嗦:“紧要的奏折先送到王府,本王先批复了,不甚紧要的,明日再议。”
      侯光跟在他身后,嗫嚅了半晌才开口,似乎是一直在琢磨措辞:“王爷,这样恐怕……”
      “嗯?”易清晏停住脚步,挑眉望向他,“之前不是挺威风么,今日怎么吞吞吐吐的。”他玩笑道,却明显有些疲惫。
      “朝堂上有非议。”侯光道,悄悄观察着易清晏的表情。朝堂众人都在背后议论,说摄政王一家独大,重权在握,迟早要生反心。
      “非议?”易清晏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非议还少吗?”
      “随他去吧,又不会掉块肉。”他继续向前走,步履不停,“待会儿去请褚太傅来,共议国事。”
      ——————————————
      荀亦安的世界一年一岁草长莺飞,易清晏的身边随时随地风言风语,时间竟就这么一点点走过。
      父子俩相处的时间是最多的,比慕容清、褚言辙和太皇太后与荀亦安相处的时间都要多。慕容清常常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易清晏与荀亦安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就这么一起磕磕绊绊地越长越大。
      正鼎二年,夏。
      “手打直!”易清晏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烈日下扎马步的小小身影,“别动,坚持!”
      “父王,我真的受不了了……”荀亦安憋得小脸通红,眼泪都快下来了,“痛……”
      “那你想想,是扎马步难受,还是生病难受?”易清晏并未心软,“练点武功,强身健体。”
      “都难受……”荀亦安已经很努力地再往回憋眼泪了,可还是有两滴溢出了眼眶。
      “……”
      “不是你说想跟父王学武的么?”易清晏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父王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看着荀亦安可怜巴巴的眼神,他终究是心软了,下了最后通牒:“再扎一炷香。”
      不过,他的心软在旁人看来,可是赤裸裸的严厉。
      侯光在远处看着,只觉得世上也只有易清晏敢对荀亦安如此严,偏偏荀亦安最喜欢的也是他,从来不会因为易清晏的严厉而赌气耍赖。
      一炷香过完,荀亦安脸上已经糊满了汗水与泪水,两条小腿直打抖,呜呜叫着扑进易清晏怀里哼哼。
      “这么娇弱可不像个小男子汉啊。”易清晏卸下严肃的面具,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休息一下,啊。”
      “父王小时候也是这样吗?”荀亦安坐在易清晏怀里,仰着头看他。
      易清晏抱着他,目光汇聚在很远的一处,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是啊,我爹对我,可比我对你严多了,做得不好,是要挨打的。”
      “爹对我管得可严了,也是因为我小时候皮,天天上蹿下跳的,不比我们子舒乖。”
      “我三岁的时候我爹就送我一柄木剑,用了好多年,后来十岁换了真正的剑,木剑就丢不见了。”
      “过两日父王也给子舒做一柄木剑,好不好?”
      ——————————————
      正鼎三年,冬。
      “玩雪啦!”马车刚刚停稳,荀亦安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往摄政王府里冲去。他已经六岁半了,身量高了一些,不再是当初那个肉乎乎的小屁孩了。
      “慢点,小心摔个狗啃泥。”易清晏笑着从车里钻出来,看着荀亦安兴奋的背影。今早便开始下雪,是正鼎三年冬天的第一场,把荀亦安激动坏了。奈何赶着去上朝,又要去御书房上课,压根没有时间玩,把他足足憋了一天。
      为时已晚,摄政王府门口的石阶上结了冰,“呲溜”一下,荀亦安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旁的下人急忙去扶,他却丝毫不在意,随手拢起一捧雪,扬手一撒,雪沫纷纷扬扬,落了满头。
      “坐在门口也不嫌丢人。”易清晏正要伸手把他拎起来,他却动作更快,一骨碌站起来,拍拍屁股又往里跑。
      “打雪仗!”他挖了一大坨雪,团成团,掷向远处一个路过的小厮。雪球打中了小厮的前胸,绽开成雪绒花。荀亦安欢呼雀跃地拍手,小厮也特别配合,装作倒地不起的模样,给了他极大的满足感。
      他趁易清晏不备,又团起一个雪球,恰好砸中易清晏的后背。
      易清晏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立刻反击。他手大,团的雪球自然也大,差点没把荀亦安砸得一个趔趄。
      一大一小两人打雪仗打得不亦乐乎,压根没注意慕容清是何时来的。荀亦安玩心正大,一个雪球失了准头,正好打在慕容清身上。
      “诶,不可以打你慕容母妃。”易清晏走过去,用大氅将慕容清一拢,冲荀亦安挑挑眉。
      荀亦安吐吐舌头一笑,扔下手里的雪球,向两人跑过去,一低脑袋,钻进了易清晏的大氅。
      大氅里一下多了两个人,显得拥挤却温暖。慕容清笑着点了点荀亦安的鼻子:“玩儿够了吧?这么冷的天,手都冻僵了,进屋去吧,备了羊肉汤,很鲜。”
      易清晏一手拉起慕容清的手,一手将荀亦安抱起来扛在肩上:“走。”
      ——————————————
      正鼎五年,春。
      所谓春困秋乏冬眠夏不醒,大抵就是如此。荀亦安坐在书案后,撑着眼皮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褚言辙。
      书上的字符开始变幻拉伸,耳边的讲课声也开始变得缥缈,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眨眼睛的频率越来越高,眼睛闭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终于睁不开了。
      褚言辙正口若悬河,猝不及防听得一声“咚”的声响,再一转头,荀亦安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陛下?”他走过去,轻轻喊道,“陛下?”
      荀亦安睡得正香,屏蔽了一切来自外界的声响。
      褚言辙颇有些束手无策地看着他,正准备示意侯光将他叫醒,却听见荀亦安在梦里嘟囔:“父王……”
      褚言辙眼里骤然闪过一抹异色。
      一日课程结束,荀亦安照例去御书房找易清晏。不同寻常的是,以往这个时间都还在批奏折的易清晏,今日竟已经搁下了手中笔,坐在位置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父王!”荀亦安甜甜地扑过来,“你的奏折批完了?我们回家吗?”
      “等一下。”易清晏的眼神似笑非笑,“我听褚太傅说,你今日上课睡着了?”
      “啊……”荀亦安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好困嘛……先生讲得东西太难了,我都听不懂,什么‘大学之道’‘为政以德’,都好难。”
      易清晏顿时哭笑不得,无奈地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你还真是,不是我亲生,却随了我的性子,不爱读书么?”
      “怎么不学学你父皇,你父皇小时候读书可厉害了,课业都很好,受先生夸奖的。”
      “真的吗?”荀亦安的眼睛亮了。他很喜欢听父王说起自己的父皇。父皇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许多事情都记不真切了,印象最深的不过是父皇坐在床上虚弱地冲他微笑,慢慢将他抱进怀里的画面,以及父皇唯一一次对他发脾气的场景——逼着他喊“父王”。从父王的嘴里,他好像能认识一个与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父皇,一个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父皇。
      “真的啊,你父皇读书比我强了不止一点,父王不行,小时候总挨先生骂。”易清晏笑道,“读书读不下去,索性去战场打仗啊。”
      “我也想去打仗!”荀亦安满眼期待地喊道。
      “子舒以后可以上战场啊,但子舒是皇帝,还是要先把皇帝的本职做好,是不是?”易清晏耐心地道,“要先像你父皇一样,做个好皇帝,才能再像父王一样做个将军,嗯?”
      荀亦安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父皇的谥号是文,知道么?”易清晏摸着荀亦安的头发,“汉代有‘文景之治’,你以后能做‘景’么?”
      “我知道。”荀亦安说着,仰头很是坚定地看向易清晏,“父王,我一定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贰拾·偷得浮生半日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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