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凤（允在）》七月王朝之雾

1、男后

　　“娘娘，夜深露重，还是披上外衣罢。”
　　绿衣侍女双手递上温暖华贵的皮裘，垂颜立于旁。
　　窗前久久凝视的人儿缓缓转过身来，美丽却冰冷的面孔，单薄消瘦的身子，沿着身线而坠，飘逸的白衣，怎样的风华出尘！
　　“娘娘。”
　　侍女轻声相唤。
　　“嗯……什么时候了？”嫣红的嘴唇轻轻开阖，散乱的目光开始聚焦。环顾四周，恭顺的侍女垂颜而侍于旁，角落徐徐上升着香烟的金兽，光鲜华贵的织锦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室外。他微微蹩眉，一旁的侍女又在金兽中加入少许宁神静心的香料。
　　“回娘娘，二更了。”
　　“今儿皇上翻牌了吗？”
　　“回娘娘，翻了景祺阁的裴婕妤，下了早课就过去了。”
　　“娘娘……皇上已专宠裴婕妤月余，其他娘娘皆有微言，这可如何是好？”绿衣侍女忧心忡忡的问。
　　“明儿让太医院派人过去，瞧瞧裴婕妤。”他轻抬眼皮，一贯的清冷音调，让人心升寒意。
　　“是。”绿衣侍女叹然垂首。
　　“湖怜，谁也不能管着皇上，谁也不能，你可记住了？”他微微叹息，示意身后垂首的绿衣侍女。
　　“是，娘娘，湖怜记住了。”
　　湖怜望着面前绝色的人，肺腑间的冲动在嘴边辗转咽下。即使为他有再多的疼惜，愤怒，只因他一句话也只能学会忍耐，因为这是她的主子的命令，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九儿。
　　恍惚间室外传来一阵喧哗，湖怜忙收拾了情绪让一个侍女前去看看，侍女回来禀报，说是李秀满少监手下的小内侍有要事上报皇后娘娘。
　　“李秀满？他不是皇上身边的人吗？这个时候不在皇上跟前好生侍候，派人来这做什么？——娘娘？”湖怜疑惑的说着。
　　他微微点头示意让那呼天抢地的内侍觐见。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尖着嗓子的内侍呼抢着扑进来，跪爬在地上六神无主的颤抖着。
　　“何事上奏？”
　　“回娘娘，军机处的陈大人连夜进京，带着前方军情上报，但宫门已闭，李少监前去请示陛下，结果……结果陛下以与爱妃欢乐为由不予觐见，李少监故派小的来请示皇后娘娘。”
　　“陈大人现在何处？”
　　“回娘娘，还在宫门外候着。”内侍已镇静下来急忙回话。
　　“传孤令，让陈大人到景祺阁外候着——摆驾景祺阁。”
　　内侍宽了心，急忙领令办事。
　　说话间他已穿上宫靴，作势就要往外去，湖怜忙拉住他的衣袖，
　　“娘娘，外间已是深夜，还是多披件外衣才好。”
　　他抬眼看上湖怜满是关心的脸，拒绝的话就咽了回去，轻轻点头就看见她抒怀的笑。
　　“走吧。”
　　一声令下，一行人在深夜中急行，烛光憧憧，这路也似难明见，倒是月色倾泻，伴着夜风习习，凉爽了额间沁汗的人儿。

　　景祺阁，九门提督裴显克独女的宫殿，此刻的景祺阁透露着和它雄伟气势相悖的光景。
　　殿外正焦急踏步的李秀满远远望见了他们的宫灯，忙急冲冲迎了上来。
　　“皇后娘娘！您来了这事就好办了！”
　　“陛下呢？”
　　“回娘娘，陛下已是半醉，在殿内歇息着。”
　　“你在外候着，若是军机处的陈大人到了，即刻通报。”
　　他凝神看了看那龙飞凤舞的‘景祺阁’牌匾，深深吸气跨步迈了进去。
　　众伶人眼见皇后娘娘冷着脸色踏步进来，皆停下了歌舞，跪爬在侧瑟瑟发抖，唯恐被责罚。
　　原本埋首于裴婕妤胸前的男子不满的抬头，恰恰撞进了刚进来的皇后眼里。
　　“陛下。”
　　他微挥手，众人便憋着气快步退下，而脸色自看见他就不霁的皇上已然完全冷下了脸，推开了身上的裴婕妤，酒气也顷刻间化了个一干二净。
　　“皇后深夜来此可是有急事？”
　　他看着面前几米外的颓废却不失威仪的男人，心好像轻轻被谁揪住了般，这是多久未曾见过他了？
　　“陛下，军机处的陈大人正在宫外候着……”
　　“噢，这就是我的皇后不顾夜深露重执意打断寡人宴席的理由？”
　　半卧的男人眼神愈加冷冽，一旁的裴婕妤已然吓得花容失色。
　　“陛下，裴婕妤似乎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安歇是好——来人，送裴婕妤安寝。”
　　“啊！不，臣妾愿意陪着陛下。”
　　裴婕妤苍白着脸色挥开欲上来搀扶的侍女，楚楚可怜地眼瞅着没有表情的冷漠男人。
　　“……爱妃若是身子不适，还是早些歇息为好。”男人微微勾勾嘴角，一旁候着的侍女便搀着欲挣扎的裴婕妤下去了，此刻偌大的庭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滞，甚至能听闻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和慌乱的心跳声。
　　“皇后可是有话说？”
　　男人把玩着手中盛着半盏美酒的夜光杯，状似随口的问到。
　　“陛下，军机处的陈大人……”
　　“扑通！”手一挥，男人手中的夜光杯已然掉落身旁的荷花池中。
　　“皇后可是要教训寡人了？”
　　男人的眼睛微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依然平静的脸。
　　“臣……妾不敢。”
　　“呵，皇后可有何不敢之事？”
　　“不敢逾越本分。”
　　“寡人倒是得好生感谢皇后才是，后宫得皇后管理，朝堂有国丈主持，寡人何得悠闲之乐！如此良辰美景，皇后可是要与朕一同赏月？”
　　“陛下，江山社稷不可轻之……”
　　“住口！”男人擎着冷笑，眼神冰冷地一步一步靠了过来，“江山？社稷？天下皆知朕为了保这皇位娶了一个男皇后，朕因你沦为天下笑柄，你们父子一人把持朝政，一人主持后宫，如今连寡人夜宿哪位嫔妃也是要管的了？呵，可曾将朕放在眼里？何故假惺惺说什么军情，急奏！”
　　他被迫连退数步，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美酒与脂粉香的气味，脸上晕染出淡淡羞色，他垂下双眸，依旧平淡的语气，
　　“自古后宫不可乱政，臣妾不敢。”
　　“这天下又可是我郑家的了？你金家的天下有何不敢？”
　　男人更加逼近，居高临下地冷漠的嘲讽，仍不见他平静的脸上起任何波澜，这让男人产生了莫名的失败感。
　　“臣妾惶恐。”
　　他垂眸回话，身体却因他更近的距离而产生了一丝颤抖。
　　“抬起头来说话——还是已经对朕不屑一顾了？”
　　他抑制着身体微微的颤抖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英俊而冷漠的面孔就忽地撞进了他的瞳孔中。
　　而对面的这个不怒自威的男人也一时间愣住了，他的皇后，虽是男子却拥有绝色容貌，明眸顾盼间带出一丝幽怨，琼鼻朱唇，白玉莹面，生生压下了后宫三千粉黛姿色。他似是被眼前这双多情含怨的眼眸迷惑了，不由自主地欲碰触，却在堪堪触及的那一刻屈指成拳，那眼眸透露出不解与失落让他瞬间清醒，难堪与羞愤使他方才稍稍温和了的面孔重新严肃，更加的冷漠无情。
　　“皇后若是将朕失手滑落的夜光杯亲自捞上，朕便接见那陈大人。”
　　他咬紧了嘴唇看着眼前重复冷漠的俊颜，生生压下方才那丝丝心颤，又看了看那透着寒意的冰冷池塘。
　　“陛下，金口玉言不可更改？”
　　“那是自然。”
　　“好，臣妾照做便是。”
　　他顶着身后男人灼灼的目光一步一步朝荷花池走去。
　　“皇后还是将身上白裘脱下为好，若是被池水所污，岂非可惜？”
　　身后男人不紧不慢的声调传来，他闭上眼，依言脱下身上的皮裘，方才在湖怜苦苦相求之下才愿穿上，如今还未暖和便已被自己褪下，凉风袭来，他的里衣簌簌作响，吹皱一池池水。
　　“皇后可是不愿下池了？夜光杯虽名贵，却也不及皇后……”
　　“臣妾这就下池。”
　　身后的男人忽地沉默了，看着眼前那个白色的单薄身子渐渐被池水侵染，笨拙地做着打捞的动作，二月的天气本是寒冷，现下夜风习习，不一会儿就见他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已然是出气困难了。
　　“……来人，送皇后回宫，唤太医院前去侍候，叫刘大人随朕往御书房。”
　　他就那样忍受着刺骨的冰冷直挺挺的站立在水中，侵泡在水中的肢体已经失去了知觉，愣愣地看着那个男人下了命令之后头也不回地走掉，躁动的心渐渐冰凉。
　　允呐……
　　“来人啊！皇后娘娘晕倒了！……”

　　头疼得厉害，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般难受，他睁开酸涩的眼睛，模糊的景色渐渐聚焦。
　　正在倒药的湖怜忙凑上前来，扶着他坐立，掖掖被角，眼眶已然湿红了。
　　“娘娘怎么就穿着里衣下池了?这么冷的天……”
　　说着，湖怜将那件被他脱下的白裘又披了上来，他捏着手心里温润的皮裘，心神一阵恍惚。
　　“娘娘，先将汤药服下吧，所幸只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
　　“多亏了你长年调息我的身子，辛苦了。”
　　湖怜湿红的眼眶蓄满了泪，淡淡笑着。
　　“娘娘说的什么话，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一点也不苦的，不苦。”
　　“叫我九儿吧，好久没听到，都快忘记了。”
　　他温柔的眼神看着湖怜略显粗鲁的擦干眼泪，记忆中那个每日护在身边的小姐姐的样子又重回了眼前。
　　“公子现在长大了，已经不能唤九儿了。”
　　“湖怜今年该有多大了呢？”
　　“初春就满23了。”
　　“……湖怜想成家吗？”
　　湖怜看着眼前那带着内疚的脸，明明是明艳的面孔此刻却透露着弃儿一般的寂寥。
　　“湖怜本就是无家之人，又何来成家之说，只要公子能好好的，湖怜比成家还要高兴。”
　　“……”
　　湖怜轻轻安抚那颗低垂的头颅，就象小时候做的那样，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就像当初的九儿会在这样的抚摸下轻轻抽泣，现在的金后会在同样的抚摸下咬紧嘴唇。
　　变的又何止身份？

作者有话说

　　虐文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