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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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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已是战后的第三天。
从丘途洛打听回来的消息看,他们应是成功了,可同时她也带回了一个消息,庆王府的女杀手和那家伙一道消失了。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官府的原话,说是二人都死了。
沉默了半刻,我抬眼看看她。
找。
她好像并不奇怪我的平静,更不讶异于我的决定,点了点头即退了出去。她的办事能力一向很好。
找到他的时候,他已在战神殿里待了近半个月,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人皆是走南闯北惯的,可依旧在试图去看第二眼的时候吐了。他就那样半坐着,靠在神像脚下,怀里死死抱着那具开始腐烂的尸体。尽管此时的北方天寒气燥,尸身尚未进一步腐坏,可浓重的尸臭仍是令人扼鼻。
没人想到他是怎样在这般恶劣的环境里活下来的,他只是本能地挣扎着,挣扎着让自己活得更久,就算放弃人的身份。而那时的他,除却最后的本能确实亦什么都不剩了。
一身精细的皂麂外褂上沾满了硬结的血污,后来替他清洗时才发现,事实上,即便是胸前那四道透体而过的伤口也并未令他流太多血——刃够利够疾,只因破坏内脏要害才会至人死地,于是我顿时明白了。如此,也便能同他那时的反映联系起来了。
那些多半不是他的血。
当时没有人会在意一具尸体的残破,甚至没人愿意多看一眼,起初我亦只当他唇边的血污是负伤所致,回想起来,他紧抱着的躯体确是从喉头颈项开始溃烂的。
他是靠着那些日渐腐败的血肉熬过来的。
带他回来后最初的那段时间里,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了,别人说什么他也只是似懂非懂地听着,面上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慢慢的,他似乎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记起了自己还活着这件事。但他全然不记得过去那段非人的日子,当然,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忘了。
那个时候的他本能地警戒所有生体的靠近,尽管身躯早已不堪任何多余的挣扎。可他的眼瞳却是异样的灼亮,一瞬不瞬地盯着慢步走向自己的人。
蹲下身,我可以清楚听见他沉缓浑浊的气息。凶兽依然是凶兽,垂死只会令他更为桀骜锋利不顾一切。
我来带你走。
他并没有让我说出口,错开伸出的手,肩颈处刹那侵涌的钻心噬骨的痛迫得我只能皱紧了眉。两层衣料并不很厚,可扎实,而那样的狠仿佛穿透了皮肉钉进骨里,直要将其活生生扯下一块来。
言语已经失去了意义,我只能将他的头更狠的按进颈窝任他啃咬,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都平静下来。
“够了,你已经很努力了。”
“够了。”
那一口极深,免不了要留下点痕迹的。丘途洛曾叫我去老头子那里上些药,我笑怎么,你当狗咬的。三寨主终于拧了眉,尸毒,总是不干净的。不过可能是那阵子数钱忙,回头我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后来琢磨着,或许自己也并不是那么想去掉这个印。
有段日子,手下那些弟兄总会冲我挑眉挤眼。丘途洛也是,眼瞧着我窝了一肚子无名火终于憋不住了,这才旁若无人地经过轻飘飘来个一句,帮主威武,只知自己偷香也不带弟兄们乐呵。
于是民意沸腾了。
我这才晓得他们是盯上我肩颈里那个牙印了。好你个丘途洛!
虽然寨子里没几个会把三寨主当女人看,可女人毕竟是女人,得罪不起。
习惯性地仰头去看木棚子架上,那人果不其然正拎了酒坛子靠在二楼窗框上半躺着看下面的热闹。
这个罪魁祸首倒清闲了!什么都不记得。
帮主,没见哪里的姑娘入得了您的眼啊~怎么也不领来给大家伙瞧瞧~
这回可不是习惯性地去瞥了,说不清是挑衅还是得瑟,总之是故意高声嚷嚷了一句。
姑娘家皮薄~!况且我还没玩够哪,帮主我要哪天真领了来,准保他有去无回!
哄笑声几可揭瓦。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晃了眼,我似乎瞧见那人紧了下眉。
等人散了,上楼,那人仍在喝他喝不完的酒。
听见我来了他才扭头看了一眼,随即又转回去看外头那一成不变的山岭落日。
“……那个印……”
他没转过头,可足够让我惊出一身虚汗。
“怎么,你有兴趣?”
悠悠地向窗边踱去,我特想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别负了人家。”
如果看得到自己的脸,那我现在的表情一定特别蠢。调笑僵在嘴角,更别说再踏前一步。
可懊丧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的我,心里挤得是满满的恨。
“大侠~再待下去三寨主的位置就得让给你啦。”
我满意地看到他横了眉,带着不解的愤懑盯着我。我知道他讨厌别人这么叫他。
“……那是狗、咬、的。”
他本能地闪了闪,偏过我俯下去的身子,我确信这咬牙切齿地轻声一语够他那耳根子痒个一晚上。
带着胜利的微笑我轻快地大步回屋,不用看也知道那家伙的脸上是何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