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侍》三十三座时钟

12、夜语

　　帐内燃起一盏灯，苏瑕坐在桌前微微蹙眉。
　　京中快马来了信，苏墨一手龙飞凤舞的字爬满信纸，看的她眼疼。
　　苏墨这人喜欢平铺直叙，信纸上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简单明了。自景承的剑法起始，到每日何时熄灯，也算清清楚楚。
　　苏瑕默不作声地看完，随后点燃了黄笺，半扇火光映照出她脸上略微有些复杂的神色，但最终，归于沉寂。

　　今夜无月，竹窗开了一半，微微有些许凉风透进来。
　　他坐在桌前，神色很淡，执笔默默地练着字。
　　苏瑕不喜欢他的剑法，不喜欢他的字，他没说什么，只能长日练习以求进步。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也不好问，于是只能默默地等，如倦鸟等待树枝，却不敢奢求更多。
　　直至夜深人静，他放下笔，脱了外裳躺下，默默开始数她离开的日子。
　　离开京城之前，她曾来见过他一面，彼时她一身素服，神色浅淡，坐在交椅里接了他泡的茶，道：“三月十二当日我会离京，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需得好好练练剑法，不可有一日荒废。”她顿了顿，道：“若是觉得无趣，也可出去……”
　　他低头倒茶，轻声道：“我不出院子，你放心。”
　　苏瑕轻叹一声，一刹那之间脸上显现过欲言又止的神色，可很快就恢复了淡然：“这样也好。”
　　她已经走了三天，这三日里，他一直被梦魇折磨着，可却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几夜里，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哀吟，隐藏成为了习惯，以至于偶尔留宿在别院的苏墨都没发现。
　　他依稀记起了一部分从前的事，只是一时之间难以连贯。
　　他想，可能是要告诉她的，但是也得等她回来之后。
　　少年躺在床帐之中，额上布满冷汗，右手紧紧地抓着一只香囊，缎面被揉皱，难以磨灭痕迹。

　　苏瑕刚看完信，就听见帐子门口有人声，听着像是帝姬身边的女官。
　　“苏小姐，殿下有请。”

　　苏瑕走出营帐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女声：“苏大小姐，留步。”
　　雪宁刚跟出来，苏瑕道：“去阿瑜那儿，去帮我取本前些日子借出去的书来。”
　　苏瑕转身，青年一身华服，脸上带着得体的笑。
　　苏瑕默不作声的后退了一步，屈膝行礼：“给端王殿下请安。”
　　端王随意地道了声免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饶是苏瑕波澜不惊，面对面站了许久也感到有些无措，她平静地开了口：“不知殿下究竟有何事？”
　　端王轻笑：“今早高台之上，苏小姐果然并非普通闺阁女子，不论是射术还是胆色，都与常人不同。”
　　他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与她之间的距离，轻声道：“你说，我要是钦慕苏小姐，力求圣上赐婚，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苏瑕轻声道：“臣女不过一名普通女子，殿下居高位，何必揪着臣女不放。”
　　端王无所谓地笑了笑，很明显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苏瑕淡淡道：“圣上子息不算单薄，景王殿下是先帝之幼子，您却是当今陛下的儿子，不论是您还是景王殿下，文治武功都是拔尖的，但殿下可知道，您与景王殿下的不同之处？”
　　端王轻笑：“不知苏小姐有何远见卓识？”
　　苏瑕顿了顿，轻声道：“苏家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本朝对女子归束不多不假，可却也分外忌惮女子迷惑夫君影响朝政，臣女的妹妹已经嫁给了景王殿下，代表的是苏家与旧王族的联结，如若殿下真的向陛下求取臣女，为人君者，定然会思考背后可能带来的影响，如若殿下受到了陛下的猜忌，岂不是得不偿失？”
　　端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一刹那之间，他伸手扼住了她的脖颈。
　　端王的手越收越紧，苏瑕感到有些屏气，可仍旧面色如常。
　　在做完这一切以后，他凑近她耳边：“或许你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但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就算我真的要娶你，你也只能受着。”
　　他笑笑，随后往一片夜幕中走去。

　　帝姬正靠在床上闭目，屏风外一声女声：“臣女给殿下请安。”
　　帝姬随意地掀开被子，道：“进来吧，不必拘礼。”
　　金色的纱幔下，帝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苏瑕在床前地毯上屈膝行了礼，帝姬无所顾忌地拍拍床沿，笑道：“营帐简陋不比宫中，来坐这儿。”
　　苏瑕道声失礼以后侧身坐在床沿，帝姬随手拿了盏茶递了过来：“今日叫你来，原是想叫你陪我谈谈心的，可我刚刚才知道，我皇兄似乎对你干了些事情。”
　　苏瑕突然道：“殿下可相信，世间有不被任何原因左右的真情？”
　　帝姬默然：“或许有，但我从未见过。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苏瑕轻声道：“臣女资质浅陋，天家威严神圣，一有错漏极有可能危及性命，因而臣女不愿入宫闱，也无心分外之事。”
　　帝姬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随后一声轻叹：“陈瑾瑶钦慕我皇兄，要是没有你，她是最可能成为端王妃的人，你对我皇兄未必动了心，但他对你可不好说。”
　　“倘若真的日后因为一些原因，暗牌投了明，与你们三人，甚至是整个朝野，都会是一场风波。到那时候，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帝姬眼里闪过一抹兴味：“你说你已有了心上人，我倒是想不出来京中哪家公子能与你这绝色姿容相配。”
　　她往前挪了挪，眼里少见地带上了几分少女的娇憨，暖灯之下，她不再是常见的骄矜尊贵。
　　苏瑕内心似乎柔软了片刻，紧绷了一晚的嘴角在此刻有了放松的迹象，她接了帝姬抱过来的软枕，笑魇浅淡却是难得的真实：“殿下又是因为什么喜欢上陈公子的？”
　　帝姬一顿，眼中闪过狡黠，朝她招招手，道：“附耳过来，我只与你一人说。”
　　灯火未灭，她放下了戒备，短暂享受眼下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