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天涯》AYACO

2、第二回

　　燕无非拼命伸出右手,想要抓住坠下的那人,可每次只差一点,就要握住他的手,只差一点,只有他的笑颜,忽远忽近,似是水中月,镜中花,这一想,便暗骂自己太笨,居然忘了用惊鸿千里,他的独门轻功!是因为他高兴了,兴奋的什么都忘了,他终于等到了.
　　惊鸿千里,施起来就似是凌空行走,踏步生花,他一手揽住那人,两人缓缓下坠,一丹一白,却不是仙人,是什么?一瞬间,青丝飘然,他这才看清了那人的脸.
　　指若柔荑,雪鬓花颜,朱唇如染.眉宇间刻着抹不去的男子英气,凌厉的似是看透红尘的双眸,只一眼,便可让人沉沦.这样的玉人,为何双鬓却如清霜残雪?难道他也为情,一夜愁白了头?
　　悬崖的底下,不意外的是个山谷,野草丛生的山谷,燕无非抱着人滚落到了地面,待落定后,才迟迟放手,看看那人有无受伤.
　　“傻子,你还真跳啊.”却见那人完好无损的跳起身,动作比他还利落潇洒,但听他一声声傻子傻子的叫,却无恼怒只是感无比亲切.
　　“你究竟是谁?”有些事,必须得问清楚,燕无非从不会混混顿顿的活着.他等了六年的人终于出现,可是自己却连他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记得我了?”白衣男子挑眉一笑,佯装出一丝讶异,突然又猛点头,”哦…..莫不是刚才摔下来,真摔傻了吧!”
　　燕无非顿时有种想去捶他脑袋的冲动,却又忍了下来.可脑中…却能想象他吃痛后努嘴的样子.
　　“想不到你燕大侠贵人多忘事,连自己的好兄弟都不记得了,亏我还把你当知音呢.”白衣男子手一指,却是副责怪的表情,带嗔带怒,
　　“我..我忘了…”连忙解释,他居然结巴了起来.
　　“你忘了?好,很好!就当我易轻寒此生不认得你燕无非,从此一拍两散!”眼见那人转身便要走,燕无非顿时一急.世上的事,本没什么他办不到,但最棘手的,便是应付漂亮女人----漂亮又聪明的女人,所以他对尘鹭老是没办法,却不知,自己遇上漂亮的男人,也一样是手足无措.
　　“易轻寒!”
　　那人身形顿了一下,转头冷冷的道,”叫出我刚刚报上的名字就想留住我拉,你这傻子!别把我的脑子和你相提并论啊!”
　　“只是我真的记不起了,但我知道三月初五,必须在风雨亭等一个人,这一等,便是六年.”
　　燕无非叹了口气,不是惋惜,而是庆幸.
　　“哼,我本来是一辈子都不会来的.”易轻寒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神情有些沧桑,他抬头时会去轻揉自己额眉心,抹平那当中的涟漪,这似乎是他的习性.
　　燕无非觉着易轻寒最多不过二十出头,却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实在是令人猜不透.
　　“你不会来?这怎么说?你知道我的过去?给我讲讲吧!”
　　易轻寒见他表情诚恳,便知他不是在说笑.
　　“你……罢了,既然找上你了,迟早也会知道的…等等,你不是不记得我么?那你还跟我一起跳崖?”
　　“你既是我知音,不管是不是我要等的人,我都会救你.”
　　燕无非选了快干净的草地坐下,他抬头发现夜色已不早,便去拾了些柴火,生起了火堆.回到易轻寒身边时,发现他正皱眉苦思,仿佛在思念什么人,那眉宇见的纠结,意外的悲伤哀愁.
　　“想好了么?可以和我讲了罢.”
　　丢了一根柴去火堆,燕无非百无聊赖的坐下,等着对方的回应.
　　“你是我歃血为盟的好兄弟.”
　　“哦”
　　“你我是知音,我们一见如故”
　　“嗯,那是应该的吧”
　　“六年前我们去皇宫大闹一场过,甚至杀遍了他京城御林军.”
　　“哦?为何?”
　　“为了救人.”
　　“救谁?”
　　“凌霄.”
　　“她是谁?”
　　“一个杀手.”
　　“我们为什么要去救一个杀手?”
　　“因为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易轻寒说完这句,右手又覆上了眉心,他似乎努力抑制着什么,很是痛苦.
　　燕无非听完便点了点头,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把他救出来吧.”
　　“当然.”
　　“那你们之后一定是过得神仙倦侣般,怪不得不肯来见我了.”他这次真敲了易轻寒的头,却是后知后觉,不过真是看到了对方努了嘴,不满的鼓起脸来.
　　“如果真这样就好了….让你等上几辈子都无所谓…..”轻寒拖着下巴,拿了根柴时不时的戳着火堆.
　　“这什么话…..”
　　易轻寒忽然抬头深吸了口气,低头时,只淡淡说了句:”她死了,六年前把她救出来后,就死了.”
　　燕无非顿时心口觉得一片凄凉,也许是因为听到这噩耗,也许是因为看到那高傲的白衣少年此刻像个孩子般蜷缩着,眼里眉中都是苦痛.心中一时百味交杂.
　　“那…..已经都过去六年了,还对她念念不忘?”
　　“忘不了啊…..”易轻寒任意一倒,双手垫在头下,仰望星空,不一会,便闭上眼睛.”她就像个咒…让我画地为牢,困了一辈子,想出去..都没个出口…..不过么,这也是我自愿.”
　　燕无非一耸肩,微点了头,他明白这种感觉,他在等他时,就是这种滋味.
　　画地为牢,说得真好.
　　“你为何要跳崖?”燕无非看的出,他的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况且自己那掌只是空有其表,他为何不躲,反而......莫非,他在寻死么!?想到这便猛一转头,看向躺在地上那人.
　　“你真失忆了么?怎么问题和以前一样多….”易轻寒白了燕无非一眼,对方当作没看到.
　　“她的遗体在这…..我下来看她而已….谁料到又跳下个多事的!”
　　“是是….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燕无非只有摇头苦笑,这个易轻寒倒不像什么结拜兄弟,十足是个小冤家.
　　“燕,大,侠!我看你啊,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傻的跟猪一样,别人跳,你也跳……..!”
　　看看,这下他都成猪了,他燕无非自出道成名以来,就是天资过人,各门各派的前辈都对他赞赏有佳,江湖上的传闻更是把他塑造成个神话.不知多少女子为他倾心.却在这小鬼嘴里,又是傻子又是猪的…这…实在令人费解.
　　一想到女子,燕无非便忆起白天唐门大小姐所说的”青姑姑”…毕竟曾经失忆过….难道..自己真负了这个女子?
　　“最后一个问题,我是不是真的和那个唐门青姑娘有什么纠葛”他深锁眉头,问的极是认真.却无辜的遭来白眼.
　　“你的风流帐,问我干什么?!要知道?自己去唐门问问不就得了.”易轻寒转过头,不再搭理人.
　　燕无非苦笑一声,他心中有许多的不解,却不急于一时的问,反正,来日方长.
　　他慢慢合上眼,六年来,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天蒙蒙的亮起,四周一股清冷寒气,花瓣上露水滴到燕无非的额头,他朦胧的睁开双眼,便发现只身一人在花丛中,不见了易轻寒的影子.
　　心下却也不急,反正这山谷就这么点大,想必是去附近转悠了吧,整了整衣裳后,他开始四处寻人.这山谷也真是美的很,碧草丛生,石楠花开满了一地,晨雾弥漫在半空,衬得亦真亦幻,一不小心,便以为是来到了仙境.再往东走点,是一片树林.在外面,可以听到奔涌的水声,想必里面有座瀑布吧.
　　燕无非拨开挡路的树枝,一路寻了去,果不其然,一座分成三断的瀑布倒挂于前,虽称不上宏伟,但见那白色的水光连绵缠绕,络绎不绝,也别有一番风味.瀑布前有一寒潭,不断冒出青烟,看来是极阴冷之地.
　　有白衣少年立于寒潭前,却不是易轻寒是谁?但见他神色惘然,两眼出了神的望着潭底,透着不尽的温柔.波光照入他瞳中,映出的是悲凉又凄美的情.燕无非悄悄走到他身旁,随着他眼波望下,却见潭底躺着一人.
　　燕无非不禁一愣,世上能有几人能冷艳至此!她像是天山上住着的神,雪肤黑发都不像人间拥有, 眉宇间透着无坚不催的冷酷,让人即便光是望着,都像被阴寒的剑气穿透,谭水的波光粼粼伴着她横躺的睡资,只觉着寒到心底.
　　“她很美吧,我第一次见她时,那反应和你一样,怔得说不出话来.就在那瞬间,我被她刺了一剑,她的剑很快,快得像天上的流星,一闪而过,便是一条性命的陨落.她的眼神很冷,看得我心底犯疼……”
　　易轻寒像失了魂,缓缓道着.”她是朝廷派来杀我的,本应该完成了任务,却被我的长老们劫下,长老们用阵法制住她,我却放她走了”他捂上自己胸口的,细细地想着上面的伤疤.”那时我可能觉得,只要能望她一眼,死于她剑下也无所谓吧.”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想不到你易大侠也这般多情啊”燕无非见他神色凄苦,便出口调侃,缓解气氛.不料易轻寒似是着了魔,竟笑了起来.
　　“她不是牡丹,她是凌霄!牡丹虽艳却俗,怎可拿来喻她!”
　　“可她已经死了,注定你们今生无缘,你又何必如此折腾自己.”燕无非觉着再不敲醒这小子,怕他会一时想不开,随了她而去.心头一阵紧张.
　　易轻寒听了,也不怒,只是冷冷想着,过了半晌,忽而皱了眉,吐出一大口鲜血.往前冲了两步,燕无非刚想上去扶,他又一挥手拒绝,自顾自站定.又痴痴的看着深潭下的凌霄,眼中干涩,竟欲哭无泪.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霄,六年了…六年来,我梦中的梦中除了你都空空如也,我受够了!!!!”他一掌打向寒潭,顿时云气翻卷,水花四溅!碧潭竟在瞬间被劈成两道水墙,但却始终未伤到潭下那冰封多年的尸身.
　　谭水淋了易轻寒一身,他眼角湿润,不知是否在哭泣.
　　“霄,别了,别了……”易轻寒只觉浑身无力,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梦,是梦,只有在梦中,四周才会那么苍白,只有她的梦.易轻寒走着,他的梦是他的心,他的心他的眼都是凌霄的影子.像是走在一个没有尽头的街道,周围的路人全是她.他也已经习惯不再去触碰,反正永远抓不到.就这么走马看花,也不错.
　　烟花.苍茫的梦里,瞬间居然放出许多烟花,他感觉自己被人拥住,却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这温润的体香,只有那个人,才会有!
　　“轻寒,放手吧,就当我只是你的一场梦.”
　　她的遗言,她抱着他,给他温暖,却同时在他心口插上一刀.
　　“不..不..不!!!!霄!!!!”

　　忽而睁开眼.梦,醒了.
　　易轻寒惊得坐起,整个人呆坐在那儿,过了会,才回过神,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处在一间布置素雅的房里.他转头发现燕无非正坐在张红木椅上,便吁了口气.
　　“这是哪儿?”
　　“一家客栈.”燕无非品了口茶,不紧不慢的道.
　　“你带我来客栈做什?”
　　“你病了,烧了三天三夜,我治不好,当然带你出来找大夫.”说完便走向易轻寒,一探他的额头,觉着不再滚烫,这才放心.
　　“哦…”易轻寒叹了气,还在为刚才的梦唏嘘不已.
　　“看来是好了,起身吧,我们这就走.”燕无非递了件白衣给易轻寒,从怀中取了锭金子放在桌上.
　　“你要去唐家?”易轻寒边着衣边问着.
　　“当然.”
　　“那为什么我也一定要去.”
　　“因为我有许多话要问你,你没回答我前,我不会让你走.”
　　“我要是走了,你又能奈我何?”系好腰带,着上白衣,易轻寒又恢复了那傲气凌人的样子.
　　“我不能奈你何么?”燕无非蹙眉微笑,口气里全是霸气.
　　“哼,要不要来比试比试,六年来我可没虚度年月,谁高谁低,动手了便知!”白袖一挥,人影便掠出窗外,快得惊人!
　　“好啊!我也许久未与人切磋了!”

　　易轻寒的轻功很好,却诡异无比,在黑夜中闪闪烁烁,凌空而走,再加上他一身白衣,十足像个幽魂鬼魅.他时而会回头看看燕无非,却见那红影似是被他甩的很远,但无论他用多快的脚程,总可以看见燕无非在身后一晃而来,似是他在自己身上拉了条线,无论走多远,都能跟到.
　　想到这,心里很是不服,立马停了下来,”不玩轻功了,我们比掌力!”话音刚落,便一掌向燕无非打去.
　　掌风急至,燕无非在瞬间像是听到了鬼哭神嚎,龙王腾空!风在疾烈的掌力中化作白影,白影演变为一条条威武的龙王!直啸而来!
　　好阴寒的内功,他感叹着自己有些小瞧了易轻寒,马上敛起心神,右手抵上那阵阵咆哮,左手附上前去,打了个圈,顿时风声化去,只剩被刮落的柳叶飘了一地,
　　“你若是龙王,我便用乾坤圈擒住你这恶龙.”满意的看着一脸不服的易轻寒,燕无非不经挑眉笑得春光灿烂.只见后者忽然一愣,若有所思的看着燕无非,一双黑眸在月光下甚是楚楚动人.
　　“怎么了?”有些担心.
　　“你和我初遇时,说的便是那句话.”他向外缓缓摊出双手,轻巧的抓住片正在飘落的柳叶,放在手上把玩.”连场景都未曾变呢….”
　　“是吗.”燕无非走近他,拂去那人身上碍眼的柳叶,易轻寒看向他,叹了口气,随后,两人相视而笑.
　　“我愿赌服输,陪你去唐家便是了.”
　　“还要回答我的问题啊,不准嫌多.”
　　“是..是…”赌气的一努嘴,便又施展轻功,在半空飘飘然起来,燕无非无奈的笑了笑,便跟了去.
　　剑光,极快的剑光闪过,黑衣人手持剑,出鞘,便是十丈惊雷,攻向易轻寒!瞬间,脚下的房屋倒塌,天崩地裂,流星一般的剑!快,准,狠,直击要害!这样的剑,怎能不饮血?
　　但它停在闇夜,一动不动,它的剑尖,被一指顶住,如玉似雪的指.易轻寒的指.
　　易轻寒甚至没有回头,他冷笑了声,眼里杀气四溢,却在回头的瞬间,那样冷傲的眼,露出了无数讶异,从杀意化作惊异,空寂变为深情.燕无非静静的看着,他觉得易轻寒的眼从未如此明亮过
　　他凝视着黑衣人的剑. 黑衣人的眼
　　这双眼,他一辈子记得.
　　“…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