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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紫蝶入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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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表演散场后,林芸带着薛晴从一侧楼梯上到四楼,最里面的一间是扶昀岚的专属琴房。
扶昀岚性子淡漠,林芸和他认亲不久时热脸贴了几次冷屁股,现下还在闹脾气,不愿一同过来,便背靠着墙等在一旁。
薛晴孤身一人站在门前,敲门的动作几次都凝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正欲扣响时,隔着木门,琴房里传来一阵低哑的咳嗽声,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扭开把手,扬门而入,跪坐在地上,怀里半抱着身子微微发颤的扶昀岚。
“你怎么样?”
他双眉紧拧,薄唇半张,蓦然听到意料之外的柔和女声,闭合的双眼缓缓睁开。
双目对视,薛晴看见扶昀岚的眸中无悲无喜,如一滩漆黑的死水,空寂沉抑。
这渴求死亡眼神刺得她心中猝然一痛,但情况危急,来不及多想,急忙将他平放正躺在地上。她正想起身呼救,余光刚好瞥见钢琴脚下,躺着一个白色的药瓶。
薛晴趴伏下身子,伸长手臂捞出药瓶,扫了一眼瓶身上的用量说明,扭开盖子,给他喂了一粒,而后一只手覆上他的唇,强硬道:“不准吐出来。”
扶昀岚顺从地阖上双目,并未挣扎,就这么静静躺着。见他没有反抗,薛晴松开手,接着搭上他右手的脉搏。急救药生效很快,过了一会,他的心率就已恢复正常。
“感觉好些了吗?”她问。
“你是……薛晴?”
他竟然认识自己?薛晴有些诧异,但很快,她看见琴房窗边的书桌上放着R国花滑名将的照片和几本花滑杂志。
心底恍然明悟:原来,他关注花滑运动。
“你无须……救我。”扶昀岚偏过头扫了她一眼,而后直直望着天花板,平静道,“你方才的行为,很容易给自己惹上麻烦。你本不是医者,见死不救,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见他缓过来,薛晴松了一口气,将他扶坐到琴凳上。
“抱歉,我做不到。”薛晴微蹙眉心,冷声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不喜欢扶昀岚以一种如此淡然的口吻,谈论起一个生命处于生死一线时,救援人员的利益问题。
若是发散放大来看,他心底无疑是觉得摔倒的老人,不应该去扶。
可扶昀岚觉得,不用扶的人,是他自己……
想到这样,薛晴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
扶昀岚感受到她的目光,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干净礼貌,又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的笑容。
他脸上分明是在笑,却莫名如曲中那只悲壮的蝴蝶,猛然撞入薛晴眼底,把她想好的说教卡在了嗓子眼。
怔了片刻,她走到一侧,抚摸着钢琴:“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任谁都救。出于私心,我很喜欢你的演奏。”
扶昀岚看着她发了会愣,而后往边上挪了几寸,拍拍琴凳,轻笑道:“腿有伤?坐吧。林芸派你来的?”
薛晴瞳孔翕张,有些不解,但一时也分不清心底生出的情绪,究竟是诧异他看出了自己的腿伤,还是他口中语意不明的话。
扶昀岚拿起她随手搁在钢琴上的药瓶,半眯下眼,对准,向墙角的垃圾桶一抛,接着解释道:“身体重心偏左,左脚支撑站立;走路,右脚触地时间短。”
药瓶碰到垃圾桶边,没丢进去,而是落在地上,咕噜两圈,里面的白色药片撒了一地。
“你的药!”薛晴下意识走过去,帮他捡起药瓶。
瓶身里,只剩下两枚药片。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捡起落在地上的药片,只是将瓶盖拧紧,重新放回到钢琴一侧。然后依言挨着扶昀岚坐下,认真注视着他:“为什么要把药丢了?”
扶昀岚瞧了她好一会,接着头一寸一寸向她的肩颈靠去,但又在仅隔了一朵雪花大小般的距离停下,反问道:“为什么救我?”
“我很喜欢你弹奏的曲子。”薛晴如实说道。
窗外的雪愈下愈大,熹微的阳光艰难地跃过肆虐的雪花爬进琴房。一半照在他身上,一半映在枯黄色的木质地板上,只薄薄一层,看上去脆弱又不堪。
“肖邦的《雨滴前奏曲》。”扶昀岚直起身子,躲开那一缕虚弱的日光,转身面对着钢琴,缓缓垂下眼睑,五指搭在黑色的琴键上,淡淡说道,“我累了,你可以走了。”
他态度转变的猝然,薛晴咬了咬嘴唇,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再多言,起身,机械般地走出琴房。
合上门扉时,她透过门缝依稀望见,扶昀岚身上雪白色衬衣的周遭,正翻飞着无数细小的浮尘。
它们在浅浅的光下,熠熠生辉。
·
三
林芸趴在门外等了好一会,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到楼梯口的台阶上。在她不知道第几次,将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琴房时,总算如愿看见薛晴从里面出来。
“晴晴,我们走吧。”林芸等她走过来后,手高高伸向她,“你觉得我哥哥他,怎么样?”
薛晴拉她起来,顺手帮她拍了拍裤子上的白灰,想同她说扶昀岚突然发病的事。但话至嘴边,脑海中却蓦然闪过他那句奇怪的话。于是,她咽下心事,转而回道:“他很好。”
林芸原计划带薛晴去藏书颇丰的图书馆看看,可现下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到了下午饭点,两人索性临时折道,走去食堂。
今天是元旦假前两天,多数学生早就溜之大吉,食堂中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薛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木愣愣得被林芸牵着打好饭菜,端着盘子坐到桌前。
见薛晴始终在神游天外,林芸紧紧捏住筷子,嘴唇抿成一条薄线。
思索片刻后,她按黑手机屏幕,而后将手机连带着餐盘往前推了推,双手交叠自如地放在桌上,微微偏头,不慎确定疑道:“你不会对他一见钟情了吧?”
薛晴猛得一怔:“什么?”
“晴晴,你不会喜欢上我哥哥扶昀岚了吧?”林芸微微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没有。”薛晴不假思索道,说完顿了顿,又很快补上一句,“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晴晴,你还没谈过恋爱吧?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林芸藏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攥紧,“要不你们试试?”
薛晴皱起眉头,犹豫道:“我们才见了一面,而且他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像……会喜欢上什么人……”
林芸嘟起嘴,直接打断她:“我打赌,哥哥必然对你一见倾心。感情都是培养起来的,你现在没感觉,说不定和哥哥相处之后就喜欢上了呢?要是你和哥哥在一起,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的好嫂嫂,你试试嘛。不试试,怎么能知道你不喜欢扶昀岚这一款呢?”
“就这么想我当你嫂嫂?”听到连“好嫂嫂”都说出来了,薛晴忍俊不禁失笑道,“我可以试试,但是要怎么做呢?难不成……我直接捧束花,然后去找他表白?”
“嗯嗯。”林芸点头如捣蒜,“为了我,晴晴勇敢冲!”
“好好好,为了你。”看她执着的模样,薛晴无奈应和,而后打岔,转移了话题,揭过这茬。
薛晴以为“和扶昀岚表白”如此便算个玩笑,就这么过了,却不想之后的几日,林芸一直纠缠着不放,坚持不懈地鼓动她去付诸实践。
就这样熬过一周。直到和林芸出游时,她再次提起此事。薛晴看着她眉飞色舞、兴致冲冲地讲解着为自己制定的数个表白方案,实在难以开口拒绝,又念及扶昀岚肯定不会答应,索性便依了她,松口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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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斑白的雪,渐渐随着撕下的旧年历,一同从暄城消失。这几日的暄城,可谓是返本还原,头顶绚烂的日光重回人间,气温慢慢回升,就连拂过面颊的风,都是暖暖的。
薛晴身着一袭浅紫色连衣裙,手里捧着林芸准备的紫色蝴蝶兰,站在琴房门口,心跳快得,甚至超过了每次赛前,她一个人在后台等待上冰的时候。
在她犹豫纠结的这一会,隔着门,里面传来音符跳跃的淙淙声。薛晴知道它,这是一首很大众的钢琴曲:《水边的阿狄丽娜》。
她忍不住凑近门上透明的玻璃板,穿过时间凝在玻璃上的薄雾向里望去,少年朦胧的背影和着春日微凉的溪水,轻柔地淌入心间。
乐曲不长,琴音很快停下。
一曲终了,薛晴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阖眸深呼吸了三次,终于鼓足勇气,推开房门。
听到门的吱呀声,扶昀岚回过头,眼皮缓缓抬起,淡淡扫了一眼门边那不知礼节,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薛晴之前做的一切心理建设,在与他偏头对视的那一刻,在亲眼望见那冷冽幽静如深潭般的眸光中,顷刻崩塌。
琴房内陷入一片长久的寂静。
窗户开着,温良的风轻轻吹动她的裙边,泛起经久不息的层层涟漪。
扶昀岚起身将曲谱收好,背对着她,漠然的声音率先打破沉寂:“找我有事?”
“我……”看着他修长的背影,薛晴心一横,视死如归般走近几步,伸手高高举起紫色蝴蝶兰,头埋在两臂中间,朗声道,“我们谈恋爱吧。”
扶昀岚扶着琴盖的手一颤,厚重的实木琴盖“咚”的一声,重重砸在薛晴心上。
她偷偷抬眼,看着眼前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一颗跳动心猝然坠入深渊。这明明是她所希望的,但为何仍不可控地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不知不觉渐红了眼尾。
薛晴默默转身,将紫色蝴蝶兰放到窗边空荡荡的桌子上,同时借此机会,背对着他,抬臂擦过眼眶,压下眼底的热意。
正打算道别离开时,她先是听到扶昀岚的一声轻笑,紧接着着便是一个低哑的“好”字。
她惊异地回过身,却看见扶昀岚走近她,眼底满是温柔。
他不由分说径直来到她身侧,骨节分明的手指毫不犹豫的将花束揽入怀中。
“紫色蝴蝶兰的花语。”他抱着花慢慢俯身,在她耳畔停下,一字一字说道,“碧空万里,翩然而至。”
她慌乱地微微别开头,抬眸,再度对上方才那双古井无波,此刻依旧沉静如水的眼睛:“你答应了?”
回答她的,是如羽毛飘落在额间的温柔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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