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与树妖》余天星

52、我曾经也过过一个元宵佳节

　　今日是天界的盈清君击退魔兵的第二天，也是凡间的大喜日子——元宵节。

　　灯火通明的元宵节好不热闹，五彩斑斓的花灯于河中漂流，盏盏灯笼都洋溢着喜庆氛围。每年元宵，山杞都会来到鸿炉城，再次踏入这片土地，山杞觉得并无太大不同。

　　年年月月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今日是人间的元宵佳节，她又来到鸿炉城，穿着一身青白色轻衣，梳着凡间黄花闺女的发辫，涂着淡妆，手腕上带着手镯，腰间别着一块银骨玉，手里握着一枝笛，走在他们之前走过的大街上，看着五彩斑斓的花灯于河中漂流。

　　她感觉自己与周围的欢笑声格格不入，其他人都拿着花灯有说有笑的，一些少男少女在脸红地开着玩笑，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在互相追逐打闹，一些新婚夫妇会挽着手走在河道旁，一些小摊贩子会向行人们卖力推销他们的金钗玉坠，或者宝扇名画，他们都在快乐地庆祝佳节。

　　喜迎佳节，人人都穿得花枝招展，唯有她还穿一身青衣，梳着从前在灵源山上的发辫，腰间别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玉，握着一支玉笛了无牵挂般走在大街上。

　　以前她不懂师傅诉说的触景伤情，现在她倒是体会了个十足。

　　眼前的团圆与欢乐实在过于刺眼，她不得已离开繁华的街道，凭着记忆走向那间月老庙。

　　她躲开一个又一个人，终于来到月老像面前的跪垫。在这里，她也曾经虔心下跪，在相爱之人陪伴下祈求月老赐予一段美好姻缘，她还诚实地告诉了月老她所有的愿望······

　　想到这些，听着耳旁人们的跪拜声和摇签声，山杞的眼眶红了一圈，自嘲是香火熏人，才能令堂堂盈清君在凡间红了眼。

　　待她镇定几分后，她又发现了身边有一个与自己扎着同样发辫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淡黄色衣服，跟一只小黄鹂鸟似的跪在月老像面前，双目紧闭的她小脸蛋被香烟熏得通红，口中念念有词：“月老啊月老，小女子徐小琪今日在此诚心跪拜，愿我与我的爱人心意相通、相伴相随，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看着小姑娘这般模样，山杞像是看到五百年前，也有一个祈求上天眷顾的姑娘在此跪拜，此时此刻，一切都是那么相似。山杞又抬头，透过渺渺轻烟看着月老像，若有所思片刻后，便化作一缕烟消失在人间。

　　“月老，月老，您在吗？”山杞转眼间落在天界的月老殿，笑脸相迎地对着月老，还顺便带上了一串糖葫芦。

　　月老一见原来是盈清君登门造访，立即放下手中的笔墨，起身相迎：“盈清君夜访月老殿，也不让仙侍通传一下啊？”

　　“小事一桩，就想着不必麻烦仙侍了，呐，这是孝敬您的糖葫芦！”山杞自入天界，便和各路神仙交谈甚欢，心知月老喜吃甜食，特意将一串糖葫芦和几袋糖糕相赠，“月老爷爷，我此次前来，除了探望您老人家，实际上有所一求，不知您能否······”

　　月老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笑吟吟打趣道：“嘿嘿，瞧盈清君说的。吃了你的东西，自然有求必应！怎么了，觅得如意郎君了，要爷爷帮你牵线？”

　　山杞落寞一笑，转眼间才问道：“不是我，是想看看凡间一位女子，我想知道她能不能和她的意中人有一个好结局。”

　　“凡间女子？怎这般奇怪，我们盈清君向来清心寡欲，不管他人闲事，什么时候会懂得帮一平民女子看姻缘了？”月老还是笑嘻嘻地八卦道，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无奈之下，山杞只能搬出她的终极法宝——向老神仙撒娇：“哎呀，月老爷爷，你就帮我这次吧，我下次去凡间买好多好多糖葫芦给您！”

　　“好了好了，帮你看看就是了，多大点事啊！”月老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又含着糖葫芦给她在书柜旁翻找着姻缘册，“说说那女子和她心上人的名字吧。”

　　“她是鸿炉城的徐小琪，现在就在您香火鼎盛的月老庙里求姻缘呢。”

　　只见月老仔细翻查了几页姻缘册，终于看着了那一页：“嘿，终于找到了。看看啊，呃，徐小琪，应是在父母的安排下和城西铁匠老张的大儿子婚配。”

　　山杞对这个结果甚是不满，探头看向月老手上的姻缘册，愤愤说道：“为什么呀，爷爷您是不是看错了啊，她喜欢的是城东周家的二儿子啊！”

　　“哎哟，我的小闺女，爷爷虽然岁数大，但记性可好得很，错不了。而且这姻缘册上红纸金字所写，怎会有假？是，这徐家姑娘确实与周家二公子真心相爱，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此生有缘无份，注定无法相守。”

　　“怎么会这样？”山杞失望的神情完全掩藏不住，还是不甘心问道，“爷爷，您帮帮他们吧，您就改改姻缘册，让他们无论经过多少磨难，最终都能在一起，不行吗？”

　　“孩子啊，姻缘册不是爷爷想改就能改的。这可是有依有据，遵循因果轮回而写的。来，爷爷给你看看，这两人上一辈子是天宫娘娘荷花池里的荷花与红鲤鱼，荷花与红鲤鱼日夜相伴，渐生情愫；然而荷花与红鲤鱼在其位不谋其政，为情爱而耽误自己本应开花与戏水之责，故而触犯天规，被贬下凡而历情劫，所以这一辈子上天惩罚他们做一对有缘无份的苦命鸳鸯，上一生的罪过由这一生去偿还，实为孽缘。”

　　听到这里，山杞觉得如哽在咽：“荷花与红鲤鱼，日夜相对情感渐生也情有可原，再说情爱本就非自心能够主宰，这样的惩罚未免太重了些。”

　　察觉到山杞的怨气，月老也不恼，气定神闲地笑着答道：“孩子，不可妄言啊。所谓情爱，不过是上天给凡人的一道好听的惩罚，受罚者受苦受难却依然乐得其中，这才是这道惩罚高明之处。作为凡人、妖精那些未开智的生灵可以受情爱耽误，可作为天界精灵，理应深知情爱危害，却还是深陷其中，受其苦累，不懂得自己的责任与本分，那就是他们的不是了，受次惩罚，也是理所应当的。”

　　“爷爷，这世上情爱千万种，并未每一种都是祸害，有的人被其吞没所害；而有的人则因其而重生。追根究底，爱本无罪，是怀爱人和被爱人的行为才能决定他们的是与非、功与过、对与错。退一万步来讲，我能走到今日，也是全凭爱我者的心血与我爱者的希翼，否则，我绝不能成为盈清君。”

　　月老摸摸她的头，心满意足说道：“你能有这样的觉悟，证明你与荷花与红鲤鱼不同，你对天下苍生的大爱又怎能与凡夫俗子的小情小爱相提并论呢，老夫很替你高兴。可不管你如何说，他们这一生的姻缘还是无法美满，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离开月老庙，山杞又回到了凡间，只见刚刚那个黄衣小姑娘还在拜垫上摇着签，但她已经不想再在月老庙逗留了。知道了别人的结局，已经没有探究他们的过程的必要了，她满脑子都是月老刚才说的那番话：“没有那么多人能圆圆满满地走完这一生，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已是幸事。”

　　就算真如月老所言，他们只要历完情劫，好好在这一世积满功德，下一世便能在一起，可那时的他们也不是徐家姑娘和周二公子啊，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想着去透口气，山杞又来到了河边，只是她特意走到人比较少的地方，太热闹的地方只会显得她更孤单，她不喜欢。

　　凉风习习，夜色醉人。正当山杞在失神时，她却发现右边不远处站着一位男人，只见他身穿白衣，站在河道拐角处背对着她，微风轻拂，吹得他白衣飘飘，如一位一尘不染的神仙。头发以木簪束起，但还余一部分长发披肩，轻轻搭在后背，他背脊挺直，望着对面，颇有风度翩翩的气质，一副文人雅士的身影，令山杞非常熟悉。

　　他的举手投足、背影和站姿，令山杞想起了一个人。

　　会是他吗，是他回来了吗？山杞不自觉向他走近了几步，脚步很轻，像是不敢惊动沉睡中的白莲。

　　可没想到那位白衣少年也走动了几步，却依然背对着她，令她无法看清他的真实容颜。但山杞越向他走近，鼻子就越酸，眼眶也越红。

　　突然，山杞的背后却传来一阵声音：“周大哥！”

　　他回头了，有几分神似却并不是他。

　　只见那白衣公子对着刚才的黄衣姑娘笑道：“小琪，你出来了？”

　　“嗯，刚刚求完一只签就出来了，我们去看花灯吧！”

　　看着他们的背影，山杞不禁感叹道好一对金童玉女啊，可惜她已经知道他们的结局是什么。耳边又响起月老的话，她是神仙，即使法力无边，也不能在情字一事上做主。

　　夜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炮响，流光溢彩的烟花一朵又一朵绽放，惊艳了所有人，炮火声，欢呼声接踵而起，但山杞却并没有欣赏这绚烂的火树银花，她一直看着那对璧人的背影，般配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曾经也和一个人共度过这样好的一个节日，山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