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闺秀》土堆大人

34、见见

　　雪还在下，婢女取下遮风的窗板，明亮的光透进了屋子里。

　　银德在帮辛有穿衣，一边念叨：“小有，三九寒冬可真是来了，出门要多穿点。你一直在南边生活，没见过这样的大雪，不知寒气袭身的时候，连骨头都能冻透了。”

　　辛有穿了里外几层绵绒，头上又被扣了一对染粉的兔毛护耳，想起前阵子初雪时异常寒冷的感受，不禁对窗外美丽的雪景多了几分谨慎。

　　终于准备齐全，辛有去怡文轩和谢诵一起用早饭，走出屋子，脸上迎面一凉。那么沁凉，几乎将她脸上的笑意冻成了僵硬的假面，辛有真不习惯。

　　从秋璃苑到怡文轩，辛有边走边看四周糖朵儿似的积雪，忍不住童心大发，伸手团出一只雪球，听到它挤压时发出松脆的声音，在她手心里化出淡淡的水渍。

　　辛有轻轻抛着雪球，一时舍不得把它丢掉。银德笑着问阿景：“阿景，你昨晚回来的时候外衣都湿透了，是不是和涌儿他们打雪仗啦？”

　　阿景摇摇头，也不辩解。自从阿景知道，甄氏对辛有并不客气以后，阿景就开始在晚间潜入甄氏所住的芳园，探一探究竟，听一听窗角，这是身为护卫应有的警惕和义务。

　　昨晚阿景又去了芳园，却突然下了大雪，他的衣裳自然就湿了。

　　到了怡文轩门前，只见扫净的道路旁边站着一个丑丑的雪人，怀里抱着扫雪的笤帚，大概是仆从们刚刚嬉闹着堆起来的。

　　谢诵在等辛有，见她两颊红红地走进来，立刻露出了笑容。

　　辛有走到他的身边，勾起被雪团冻红的两手道：“辛澄，你难得休息一天，其实…不出门也没有关系。”

　　谢诵笑着说：“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也想离开这里，和你独处一天。”

　　他握住辛有冰凉的双手，靠近火炉的边缘暖一暖，神情活泼地说：“她们好像给你穿得很暖。”

　　辛有小声道：“嗯，我第一次穿这么厚的衣裳。”

　　谢诵道：“你可以要求我陪你出去，或者命令我，而不是先替我考虑，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时无拘无束，把我当成阿景好了。”

　　辛有意外地眨眨眼睛，“是吗？”

　　谢诵道：“大宅里的生活本来就很拘谨，如果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能放松，我会很自责。”

　　辛有听后连忙说：“好，辛澄，我要出去看看，还想试一试堆雪人。”

　　谢诵高兴地一笑，“嗯。”

　　马车等在门前，谢诵先走出来，看见往前的院墙边站着一个人影。他的脸虽然被头上的雪笠遮着，谢诵却认出了那件棉袍，立刻走下台阶喊道：“阿文！”

　　金江文迈开泥泞的两脚朝他走过去。

　　谢诵吃了一惊，金江文脸色憔悴，眼光无神。谢诵怀疑他没有好好休息，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到玉北来的？

　　辛有站在门檐下面，看着谢诵和金江文一起往回走，隐约觉得有事发生，不禁为雪中的金江文感到寒冷。

　　金江文带着满身泥污走过谢府前后，虽知这副光景唐突不雅，却顾不上在意了。

　　在怡文轩里换了衣裳鞋袜，金江文紧绷的神态终于化开，坐在榻上告诉谢诵和辛有：几天前，宋嫒薇的舅舅送信给他，说阿薇的婚事已定。

　　谢诵和辛有震惊地看看对方，宋嫒薇定亲的事应该是真的。宋舅舅明言告诉金江文，是出于曾被信任的责任，但依旧没有面见金江文的打算，看来他是不会插手这件事的。

　　金江文道：“这两天我想尽办法要见阿薇一面，但根本找不到她，所以只好来找你们。我知道不该让你们牵扯进来……可我觉得自己快疯了，我要见阿薇…”

　　谢诵问：“宋嫒薇还在宋府吗？”

　　金江文道：“应该在。”

　　谢诵知道，现在能去宋府给金江文传递消息的人，只有辛有。

　　辛有想了想说：“我和宋三夫人还算熟悉，也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了，是不是只要先派人征求一声，就能去拜访呢？”

　　谢诵道：“暂时只能这样做了，等了解情况后再商量。”

　　谢府的仆从去送信后，很快就带回了白雅如的回复，邀请辛有去宋府小聚。

　　午后时分，辛有坐车去上南城宋府，下车时看见白雅如的保母冯氏带着一个小婢，笑吟吟地等在门前，似乎很盼望她来。

　　辛有带着银德下车，把白雅如喜欢的研茶和点心交给小婢，笑着问冯氏：“嬷嬷，今日我突然来了，是不是令夫人不便？”

　　冯氏温和地说：“什么不便也没有，不过夫人这两天正为事伤怀，还望姑娘有心劝她几句。”

　　辛有道：“是吗？我一定尽力。”

　　宋府老旧，年节前仆从们忙着扫尘和补刷廊沿四周的漆色，略显得有些噪乱。

　　冯氏将辛有带至白雅如所住的偏院，只见院子里开着两树罕见的白兰，地上也有不少珍稀夺目的花草，和院外的景致很有差别。

　　白雅如站在廊下的一片明阳里，高兴地向辛有招手。

　　两人说了些亲热的闲话，在茶桌前挨着肩坐了，却各有各的心思。辛有想提起宋嫒薇，白雅如却想为陈泽兴的事道歉。

　　很快，白雅如柔柔地一看辛有，略带遗憾地说：“辛有，为你做媒的事，终究还是错了。”

　　辛有一怔，立刻笑道：“老夫人确实是好心安排，只是起因便是误会重重，也许正是天意吧。”

　　白雅如道：“我娘听说好心成了坏事，也请人好好安抚了陈大人，就将许诺过的那户宅子送给他了。”

　　辛有听到这样的结果，也为陈泽兴略觉得安慰了些。

　　白雅如道：“我听到丰乐斋闭业的消息，也猜想过和谢公子有关，果然是件可喜的事。”

　　辛有道：“多谢夫人关怀，以前丰乐斋经营困难的时候，府上的阿薇小姐曾帮过我的忙，我可以见见她吗？”

　　白雅如露出不安的表情，“阿薇？”

　　辛有道：“对，阿薇小姐在吗？”

　　白雅如在不觉已笑意全无，“阿薇最近定了亲，年后就要嫁过去了。她议亲的事一直不顺，这次是老夫人自入冬后渐渐病重，所以赶紧办起来冲个喜气。”

　　辛有担心地问：“年后就出嫁吗？”

　　白雅如淡淡地说：“对方是旧相家的四公子，人品和学问都好，阿薇是没得再挑了，又凭什么不愿意呢？”

　　辛有问：“难道阿薇小姐不愿意吗？”

　　白雅如道：“是呢，她胡闹得厉害，打算离家出走，她爹只好把她锁在斋堂里了。”

　　辛有着急地问：“夫人，我能去看看阿薇小姐吗？”

　　白雅如聪慧地看看辛有，“你是不是知道，阿薇为什么不肯嫁人？”

　　辛有目光一滞，并不敢全然相信白雅如，担心她会和宋嫒薇的舅舅一样，选择维护家族的利益。

　　白雅如自会猜想，辛有来拜访的时机似乎含义丰富，但还是宽容地说：“你去看看她也不坏，或许她会把心里话告诉你。”

　　辛有终于松了口气，默默地跟着白雅如去见宋嫒薇。

　　宋嫒薇被关在斋堂后面的小院子里，有一个仆妇和两个婢女守着。辛有感受到禁闭般的冷清，白雅如送她去后就先离开了。

　　看管宋嫒薇的仆妇领着辛有到一扇门前，低声道：“小姐，有客人来了。”

　　宋嫒薇在屋子里说：“进来吧。”

　　她的声音有些倔强，并不低落。

　　仆妇打开门，辛有向里一看，宋嫒薇盘腿坐在床边的榻上，向她招手道：“辛有，我猜你早晚会来的！除了麻烦你，那个家伙也没别的办法了。”

　　宋嫒薇的心情还不错，辛有也笑了，进去关了门，把带来的点心交给宋嫒薇。

　　宋嫒薇垂着眉眼道：“真倒霉，如果我是庶出的小姐，祖母大概就顾不上我了。说什么一定要看我出嫁了才安心，因为她老人家要安心，我就得受这个罪吗？”

　　辛有坐下道：“阿文很担心你。”

　　宋嫒薇哀叹道：“我想逃出去的，不幸被他们发现了。现在就算我哭死在这里，也是要嫁到裴家去的。”

　　辛有也轻轻叹了口气。

　　宋嫒薇小声问：“阿文说什么了吗？”

　　辛有道：“他很担心，也很难过，他应该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的。”

　　宋嫒薇用更小的声音说：“辛有，你告诉他：不用担心我，我还有对付他们的大招。如果三五年内都不能嫁人，那时我也老了，大家就都懒得管我，兴许就能如愿了。”

　　辛有一时猜不出什么是‘三五年内不能嫁人的大招’？但见她言之凿凿，难免有些担心。

　　宋嫒薇继续小声道：“辛有，你什么也别说，她们在外面偷听着呢！”

　　辛有也小声道：“好，我会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