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闺秀》土堆大人

33、听话

　　谢诵回家后换了衣裳，去秋璃苑见辛有。看到辛有站在小厨间里的身影，谢诵会想起昔日的母亲，总是和此时的辛有一样在等他归来。

　　负责打扫的婢女在廊下向谢诵请安，阿景默默行礼后离开了厨间门口。

　　谢诵走进飘着热气的小厨房，发现辛有穿着一身发皱的粗布衣裳，不知为什么戴了头巾？而且头巾上竟然沾着灰尘。

　　辛有发现了他，露出高兴的笑容，盖上陶锅的盖子问：“辛澄，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诵说：“庆贺皇上圣诞的准备完成了，大家都要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也不用去。”

　　辛有道：“一切顺利就好了，你饿吗？我准备的七宝汤还没有煮好。”

　　谢诵误以为，辛有是为了给他煮这锅汤羹，才穿上了粗衣忙碌，摇摇头说：“天这么冷，你在屋子里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不用为我费心。”

　　谢诵温柔的声音让辛有心头轻颤，她还是不习惯她的新身份，辛有习惯安静地仰望谢诵，隔着一些距离听他的声音……当亲密无间的相对变成了日常，辛有不由自主地比以前更小心翼翼，她该怎么做才不会让他厌烦？

　　辛有害怕谢诵突然发现，他对她的喜爱只是错觉或误会。这种想象会令辛有突然非常伤心，而且无处倾诉。

　　呼呼，陶锅发出急促的喷气声，辛有急着揭开盖子，却被谢诵抢先一步。

　　放下滚烫的盖子后，谢诵看了看烫红的手指，一笑道：“以后等我回来陪你煮东西吧，你说揭盖我就揭盖，你说添火我就添火，省得烫着你。”

　　辛有不禁也笑了，拉起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依然还在的烫红。

　　谢诵问：“你今天做了什么？看过拿回来的那本书吗？”

　　辛有把熄火的铜盖合上，小声道：“今天我打扫了祠堂，我第一次见到祠堂里供奉了那么多祖先，而且都是了不起的人。”

　　谢诵露出意外，“谁让你去打扫祠堂？”

　　辛有道：“甄夫人说，祠堂是只有谢氏内亲才能进去的重要之处，大人又希望我学会府中的礼仪，所以先从打扫祠堂开始。”

　　谢诵沉下脸道：“莫名其妙，不要再去打扫了，我已经派人去接从前跟随我娘的张嬷嬷回来，她会帮你习惯这里。”

　　辛有犹豫地说：“辛澄，只是打扫……”

　　谢诵道：“我请求你和我一起回来，不是为了让你穿着粗衣打扫祠堂。这是甄夫人对你的照顾吗？让她亲口告诉我这份心意何在？”

　　辛有想了想，看着谢诵稍有愠怒的脸庞，只能说：“嗯，我不去。”

　　谢诵道：“你不用担心，这是小事，我会让涌儿去告诉甄夫人。刚刚回来的路上，我在想呢，你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也没出去过，肯定觉得闷了。”

　　辛有摇摇头：“没有很闷，你不在的时候还有银德姐姐和阿景，每天过得很快。”

　　谢诵问：“你想去善幼堂看看吗？或者去你的点心作坊看一看，我也有点好奇，他们在为皇上的圣诞准备什么？”

　　随着他的提醒，辛有眼里闪现出期待的光芒，高兴地问：“辛澄，我现在可以出门吗？”

　　谢诵笑着说：“现在不行，已经太晚了。明天我陪你去，去哪里都行。”

　　不知谢诵让涌儿怎样回复甄夫人？晚间，辛有坐在暖榻上，跟着银德学针线的时候，心里总有些担忧。

　　银德下午去善幼堂看阿康，她把阿康寄在学堂的先生那儿学习，望他能多长一些出息。这时阿景又去怡文轩找他的新伙伴玩了，屋子里静得能听清外面的风声。

　　银德缀补着阿康的衣服，偶然看看辛有的针脚，小声问：“小有，公子知道你要打扫祠堂吗？”

　　辛有道：“他不许我去。”

　　银德听了很高兴，这入了三九的冷天，手沾上水便是刺骨，打扫祠堂是很累人的活。

　　谢氏的祠堂里供奉着上下三层，鸦鸦黑的几十座牌位，还有满墙老祖宗的画像要掸扫，香炉和祭器擦起来也很麻烦，她和阿景还不能进去帮忙。有公子拦着不许去，真是哦弥陀佛。

　　辛有担心地问：“银德姐姐，我只打扫一天就回绝了甄夫人的安排，不太好吧？”

　　银德面色严正地说：“小有，你在这府里能依靠的只有公子，凡事就听他的吧。”

　　辛有道：“在来这里之前，有人告诉我，应该做有益于公子和谢大人和睦的事。所以我想，或许不用那么紧张。”

　　银德道：“你能这样想当然不坏，但大人，夫人们的心思谁又知道呢？我看公子一定比你明白，你不去打扫祠堂也好，万一哪个老祖宗的绢画破了，哪个牌位不小心坏了，这府里上下，谢氏各家都会议论。”

　　辛有不禁觉得复杂又可怕，将今日打扫祠堂的时候又回想一遍，确定没有差错。

　　银德拿针尖划了划头皮道：“唉，公子不在屋里，趣味都跟着他走了，我也喜欢听公子的书香道理。”

　　辛有道：“谢大人要和他谈重要的事情，辛澄和我们在一起虽然说笑有趣，却没有正经的用处。”

　　银德道：“只要公子珍惜你就好，等公子做了官，再办了喜事，你就可以安心了。”

　　辛有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盼望谢诵前程似锦，但不敢多想‘喜’字，因为那幸福会使人晕眩。

　　谢诵和谢延堂坐在茶桌的两边，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景象，谢延堂因此喜形于色，甚至想召来一桌酒菜，让谢诵听听他钟爱的鼓音。

　　但他要和谢诵谈一件很严谨的事，谢延堂仍努力为谢诵获得圣赞‘嘉子’的称号，只差最后的一点点距离。

　　谢延堂问：“你们给皇上准备的玉册，是由你进献吗？”

　　谢诵道：“不是，是由最年长的孔学长进献。”

　　谢延堂道：“我就知道你会推辞，这就算了，我已安排你参加皇上的赐宴，也与李内侍大人和两位世伯商量好了，届时会一鼓作气将你推上去。你可不能让他们难堪！”

　　谢诵沉默不语，谢延堂道：“你若是个草包倒还省心，随便挑个官职让你去混便是了，你如此耀眼，怎么没有骄傲？”

　　谢诵道：“我能凭自己的能力做官。”

　　谢延堂道：“做个芝麻小官吗？三年一迁，五年一升，外派周转，到我死时，你也爬不进御台阁。”

　　谢诵道：“不在御台阁也能守护国家和百姓，余静宾是很有才能的人，他自请外派去西川，余大人就很支持。”

　　谢延堂道：“你还是要我行我素？”

　　谢诵道：“我很感谢大人愿意接纳辛有，所以对大人说明心意。大人既希望我才能出众，又希望我毫无主见，岂不矛盾？”

　　谢延堂道：“我已经安排好了，总之要听我一次。”

　　谢诵问：“大人对拥有的还不满意吗？”

　　谢延堂故意板着脸道：“两言不合，那就喝茶吧，别浪费了冻泉含雪煮的好茶。”

　　谢延堂避开了谢诵的锋锐，不去激恼他，反正谢诵必须应召去参加赐宴，也不能在皇上那儿随意妄为。

　　除了好好表现，他别无选择。

　　直等到谢诵一走，甄氏姗姗走进书房，瞧见谢延堂好心情地饮着茶，便也一笑。

　　谢延堂道：“夫人又来了。”

　　甄氏自坐下道：“怎么，大人嫌我来的太勤？”

　　谢延堂道：“我正想问你，辛有在府里住的习惯吗？”

　　甄氏笑着说：“辛姑娘挺好的，也常来向我请安，就是辛哥儿护的太紧，我怕是不好教导她了。”

　　谢延堂纵容地说：“辛澄爱护着便随他去，辛有是知分寸的，这我能看得出来。咱们左右是老了，但图个上慈下孝，和乐融融。”

　　甄氏点点头，心里却骂：谁和你一样老了？假惺惺的老家伙，将来自有你哑口无言的时候。

　　甄氏道：“大人也记着吧？很快就是老夫人的整寿了。按着习惯，要接老夫人来住一段日子的，可喜辛哥儿也搬回来了，我已去信请老夫人来过年，才是真的阖家团圆呢。”

　　谢延堂缩眉一怔，“老夫人？”

　　甄氏道：“快两年不见了，大人不惦记老夫人吗？”

　　谢延堂向来重孝，不过自元氏离世后，老夫人便不肯留在京里了，有嫌弃儿子玩乐荒唐的缘故。

　　谢家的老夫人作派老旧，少言古板，她对辛有的存在会持何种态度呢？谢延堂担心的一面，却是甄氏期望的另一面。

　　甄氏想看好戏，就算她只能装聋作哑，谢延堂和谢诵也敢忤逆老夫人吗？

　　至少会两败俱伤吧？

　　谢诵带着涌儿，在寒风中走到秋璃苑门外，忽然察觉到几滴冰凉落在脸上，又下雪了。

　　守夜的仆妇打开半扇门，谢诵看见院西的厢房亮着柔柔的灯火，还是多问了一句：“小姐睡了吗？”

　　银德从屋子里赶出来，站在廊下问：“是公子回来了？”

　　再走近些，谢诵便看见了银德身后的辛有，惊讶地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