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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后续(9) ...

  •   待在江城等待比武招亲开始的日子很是悠闲。

      那些眼高於顶、好惹是生非的名门子弟都受到了白家的邀请,被奉为上宾,住进了白家,而姒弄月等人属於不请自来的,没得到白家的请帖,自然是无法进去的。

      少了那些名门子弟,剩下的哪个不是精明的老江湖?所以即便姒弄月特地十分张扬嚣张地带著自家侍卫和小婢子易儿把江城来来回回逛了几大圈,仍旧没不长眼的人来惹自己,这叫他好不扫兴。

      这时日可真无聊透顶,没想到连要闹个事,增增自己的名头都没有机会。

      姒弄月万分无奈地想到。

      要不抢张请帖混入白家?总好过现在无聊著没事做,反正目前来此地的江湖人不少,名门子弟亦是不少,白家总不至於一个一个将请帖与来人对号入座。

      姒弄月正在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却听门吱呀一下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面目清秀的绿衣婢子,身量略显高挑,一双灵动的眼眸子看起来极为动人。

      姒弄月不易觉察的皱了下眉,却敛住了自己的情绪,问道:“易儿,你怎麽来了?”

      “易儿想公子了。”对方嘻嘻笑道,见到那个沈默寡言的侍卫没跟在姒弄月一旁,口中先是轻“咦”了声,而後一屁股在姒弄月身旁坐下,细声细气说道,“公子,你把那碍事的侍卫打发开了,是在等易儿麽?”说完,脸还应景地红了下。

      姒弄月自然不会把吟风赶走,今天一早是吟风主动说有事要出门向他征求同意,姒弄月想著吟风难得有要求,便放行了。

      姒弄月看了会眼前自得其乐摆著女儿姿态的易孤鸿,突地按上他的胳膊,把人拉近了,唇角一勾,说道:“易孤鸿,你有话可以直说。”

      易孤鸿是什麽样的人,他或许不是全然了解,但他非常清楚易孤鸿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若不是有事或者有把握能应对自己的脾气,是绝不会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还送上门来的。

      易孤鸿像是被捏痛了,眼泪汪汪地看著姒弄月,说道:“公子这一笑之邪魅动人,真是勾得易儿的魂都没了……”

      姒弄月再也维持不住淡定的表象,脸黑了大半,手下忍不住一用力。

      “啊!!!”

      一阵惨叫过後,姒弄月的脸色终於好了些,他拂了拂袖,轻描淡写道:“不好意思,手抖了一下。”

      易孤鸿可怜兮兮地揉著差点被捏断的胳膊,嘴中不时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但见到姒弄月稳如泰山地坐著,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也只好继续说道:“公子好狠的心。易儿只是看公子心中烦恼,来为公子解忧的啊。”

      姒弄月看他一眼:“怎麽个解忧法?”

      易孤鸿尚还痛得龇牙咧嘴,调整了一会,才让表情不那麽扭曲,他点点头,说道:“有一个名满江湖的大人物也受白家之邀来了江城,不过他不会同那些个毛头小子一般待在白家为个白小姐争风吃醋,他喜欢喝酒,而每回当他喝醉了,便最爱找人打架。”

      找个武功不俗又性情不错的人打打架,是不错。

      姒弄月摸了摸下巴,问道:“这个人是谁?”

      “公子你一定认识。”易孤鸿说,“我说的人便是苍天笑。”

      苍天笑喜欢喝酒。
      这不是什么秘密,武林中哪个自诩不羁洒脱的豪侠不爱喝酒?
      可苍天笑也很不同。
      别的人都爱聚做一堆,一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他却不喜欢,在他看来喝酒若是没有知己相陪,倒不如一人独酌,与不熟识的人非但喝不畅快,更甚者还会扫兴。可千金易得,知己难得,所以大多时候苍大侠就只能一人喝酒。
      凡是打扰到他喝酒的,还会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出酒肆去。
      因此,苍大侠所处之处也真是好找得很,尤其是在这整个江城因为白小姐而人满为患的时候,要是有一家酒肆空落落的,见不到客人的影,那便是此大侠的喝酒之地了。
      “小兄弟,你不来一坛?”
      苍大侠在提起第五坛酒的时候,终于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他顿了顿手上的动作,问道。
      与他对坐的青年摇摇头,脸上虽没有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苍天笑看,像是很防备他。
      任何一个人被个算不上熟悉的人制住了,自然都会防备,何况眼前这个青年看起来要比他人都要警惕得多。
      苍天笑不以为意地一笑,试图表现出自己的善意,他说道:“看你也不像是鸡鸣狗盗之徒,怎会想要闯入白家?”
      没料到,这话却引得青年警惕之色更甚了。
      “我可不是想从你嘴中套话。”苍天笑苦笑,看这年轻人的表情,简直像是自己正在欺负人似的。
      想他苍天笑的好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又岂会随随便便去欺负一个小辈?
      当然,此刻苍大侠已经完全忽视了他早些时间为了喝酒将整个酒肆的人都赶跑的事儿了。
      “你是不是想要见一见白家小姐而来的?”他继续问,见到青年还是只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不做回应,他便干脆把已提在手上的酒先往嘴里灌了几口,才说,“为了看白洛萍那丫头而想翻墙进到白家的年轻人都能以百数了,就算被发现了白家也是不会追究的,你不必担忧。”
      那青年终于动了动唇刚想要说什么,忽地站起身,转向酒肆大门,唤道:“主子!”
      苍天笑倒没因青年把自己忽视而动怒,他也放下手中酒坛,头偏了下,正好见到锦衣华服的俊美少年唇角带笑,悠悠走入酒肆中,在看到青年的存在时稍微愣了下,但又很快恢复常态,极为自然地落座于苍天笑身边,叫道:“苍大侠,又见面了。”
      苍天笑恍然一瞬,此情此景和记忆中某个片段交叠在一起,竟让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初见时还不觉得,此时偶然一瞥,却是和那人像了个十成十。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苍天笑不去想过去那些,对少年点点头,而后又对着跟在后面想要阻止少年进来的掌柜蹙了眉,说道:“来即是客,掌柜的再来十坛酒招待这位小兄弟。”
      掌柜的脸扭曲了下,好容易变成一张菊花似的笑脸,只能在心里腹诽:大侠啊,难道不是您先说了把敢进来的人全都轰出的嘛!!!是谁说大侠好伺候的,他回头定要弄个小人扎死他!!!
      苍天笑自不会知道掌柜对他的怨念,他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又看看站到少年身边一动不动的沉默青年,不由半开玩笑道:“小兄弟,你是来赎人的?”

      姒弄月是听了易孤鸿的话,心中意动,才会出来找苍天笑,会在此处碰到吟风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姒弄月心中好奇惊讶一早便出了门的吟风怎会和苍天笑这人遇到一起,但他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心绪暴露在他人面前。
      所以他人在位子上坐定了,又闲闲地掸了掸一路行来,在外袍上沾的灰,才自唇间缓缓吐出两个字来:“赎人?”
      姒弄月的语气很淡,仿佛不是真的疑惑,只是按部就班地把话说下去,等着苍天笑说出他要说的东西。
      苍天笑也不怎么在意姒弄月的态度,他说道:“你这朋友企图闯进别人家里,功夫却是不错,若不是我正好路过,还真能给他进去了。”
      姒弄月随意往身旁看一眼吟风,但见自家侍卫眉目低垂,保持着静立不动的姿态,当是不会主动与自己说去做了什么了。
      这种被瞒着的感受并不好,但念及吟风总有自己的分寸,他每回私自地去做些事情也不过是为了想与自己分忧罢了……
      姒弄月想到这里,便直接问道:“苍大侠想要怎么个赎法?”
      苍天笑原本倒只是开个玩笑,若是姒弄月不愿,他亦不会硬把人扣下了。但没想到面前这少年却应得这么爽快,他不由赞道:“小兄弟是爽快人!”然后他指了指面前堆了不少的酒坛子,说道:“不如你我拼一回酒?谁输了便来付酒钱。”
      姒弄月有些讶然:“就这么简单?”
      “我看你的这位朋友顺眼,看你也顺眼,自然就那么简单。”苍天笑摸了摸自己已经长了短短一层胡茬的下巴说道。
      顺眼这样的理由,易孤鸿也曾对姒弄月说过,姒弄月是没一点相信的。可如今,同样的话,出自苍天笑之口,姒弄月却没有丝毫怀疑。
      苍天笑是性情中人,他本身具有的身份与实力也足以让他做个性情中人,把内心的想法直白地表达出来,而不添加一丝虚伪的成分。
      苍天笑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
      姒弄月轻笑出声来,问出了心中疑问:“听闻苍大侠醉了酒最喜同人切磋,苍大侠就不欲与在下切磋一番?”
      苍天笑听得有趣,哈哈笑道:“这是谁同你说的?”
      “一个朋友。”姒弄月心里估计着易孤鸿与这苍天笑是结了梁子的,此时很厚道地没有落井下石。
      “你那朋友是没说错。”苍天笑听到姒弄月不愿透露别人的名字,也不追究,点头说道,“不过我现在离醉还远得很。小兄弟,你有本事喝得倒我?”
      “不试试怎会知道!”姒弄月也被挑得好胜心起,当即不客气地拍开一坛酒的封泥。
      苍天笑对自己找了这么个酒友很是满意,他也拎起先前喝了一半的酒仰头喝下去。
      两人都属能饮之人,一个个都把烈酒当做白水似的往肚里灌,一副不醉不休的架势。
      吟风仍是没有动,只是一直垂下的目光转到了那个与苍天笑拼酒也毫不落下风的少年身上,少年的身上有一种飞扬肆意的神采。
      这是一贯以来姒弄月带给吟风的感受,也是至始至终,姒弄月在吟风眼中的形象。
      吟风知道自己的视线与往常相比有些过于明显了,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却移不开眼,也不愿移开眼。
      姒弄月却是喝酒喝在兴头上,没见到吟风的小动作。不过他就算是见到了,大约也无法理解这个沉默男人对自己的注视是包含了怎样一种长久和执着的守候。

      “这位客官,小的送酒来了。”
      小二拎着苍天笑方才要下的酒,跌跌撞撞地送过来。他见苍天笑和姒弄月正喝酒喝得认真,估摸着是听不进他的话了,便朝在旁站着的吟风喊道。
      吟风被小二一叫,才惊醒般地收回那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近乎灼热的注视。他微蹙了眉头,对自己的表现十分不满意,现下主子在与人喝酒,是精神最放松愉悦的时候,极易被人偷袭。在这最需要他戒备之时,他却因为私心分了神,实在不该。
      他见那小二身材矮小,提着酒颇为辛苦,便上前一步,准备把酒接过来。
      “不劳烦您,小的自己来就好。”小二没领会他的好意,却是急急避过他,将酒直接往桌上放,但他的人的确是又矮又小,一下子身体没稳住,就往前倒,手中酒坛也磕在桌沿。
      “哗啦”一下,酒坛子碎裂开来,酒水四溅而出。
      吟风因为怕小二摔了酒而注意着小二,没错过他的一举一动,此时看到这一幕,神色骤变。
      若不是施力恰好,仅仅在桌上碰一下,酒坛怎可能碎成这般?若不是早有算计,酒水哪可能全都溅出来?
      “主子,小心!”
      刹那之间,吟风已看出不对,但此时已然不及阻止。他见到那酒水四散飞洒出来和漫天雨也似的,本是欲要上前擒住小二的姿势硬生生一扭,往姒弄月那里挡去。
      若是寻常江湖人,遇到突如其来的袭击,要么呆在原地,要么本能地避开,哪有吟风这般几乎是反射性地去护住另一人的?
      那小二也不恋战,一出手便往后退。
      他的反应很快,轻身功夫也极好,看得出无论偷袭是否成功,他早就打算一击而退。
      若是在场的只有姒弄月与吟风,这回恐怕还真能让他全身而退,可他漏算了苍天笑。
      苍天笑难得喝酒畅快,此时被人打扰,心中不快可想而知。
      假的小二眼见便要迈出酒肆,忽觉一阵风过。
      “走之前便不报报家门?”
      浑厚威严的男声响起,那人抬头一看,苍天笑已然直直站立在他跟前。
      那冒牌的小二虽惊慌,但动作还算有条不紊,他不管苍天笑说的话,自袖中抖出数枚细针打向苍天笑,人趁此间隙继续不停往外。
      苍天笑不屑道:“这等旁门左道也敢卖弄!”
      假小二的确又小瞧了苍天笑,但听一声冷哼,细针全给打落在地,接着他便感到脖间一阵压迫,自己已给人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他知道这回是栽了。

      却说另一边,姒弄月反应也不慢,听到吟风示警又见这人往他面前挡,伸了手便把男人向旁推。
      吟风功夫远逊于姒弄月,他还来不及反抗,倒反被姒弄月抱住腰身,一把扑倒在身子下面。
      姒弄月估计酒里是下了毒。但皮肤接触即中的毒药即便再厉害也有限得很,姒弄月就不信以着自己如今不差的功夫抗不下来。
      “主子!”入耳是吟风称得上惊惧的声音。
      姒弄月安抚地把自己的脸贴上身下男人的,摇头道:“我没事。”准确地说,是一点异常之处都没感到。
      似乎是觉察到了接触之间那种熟悉的温度,吟风不安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些,只是那双方才在紧急之中下意识地反抱在少年腰间的手尚有微微的颤抖。
      “属下……失职。”吟风沉默一会,干涩地说道,就仿佛每一个字从嗓子里挤出来都异常地艰难。
      主子说没事,是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但他却不能把这当做原谅自己无能的理由。
      姒弄月听了险些以头抢地,他深刻地了解要与吟风讲道理可能又要有许多误会,倒不如强硬些,他磨了磨牙,开口道:“是我想看看这毒药到底能有多厉害,能不能奈何得了我,不关你的事。”
      “男儿就该有这份胆气!”
      一边苍天笑走回来,恰好听到姒弄月这番话,爽朗笑道。
      他这一搅合,倒让姒弄月与吟风之间略显沉闷的氛围散去不少。吟风默不作声地扶着怀里少年站起身,他双眸微敛,也不知在想什么。
      姒弄月犹豫一下,终是没和吟风继续说,而是对着苍天笑问道:“苍大侠可知道来人是谁?”
      苍天笑摸了摸鼻子,颇有懊恼道:“可惜,还没等我问,那人便自绝了。”他叹了口气,无不惋惜道:“我难有寻到酒友喝酒,却这么被打搅了。”
      “苍大侠若还想喝酒,大可再换一家酒肆,在下一定奉陪……”
      “自然不能喝了。”苍天笑一抬手,制止了姒弄月下面的话,认真道,“你沾了那毒酒,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毒,得要找个人为你看一下。”
      姒弄月不禁感叹这苍天笑真是比外表看起来心细许多,他笑道:“不必了,我自己也看不出问题,这普通的大夫也是看不出的。”
      苍天笑却坚持道:“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那人不是大夫,医术却未必比江湖上那些个大大小小的神医差上多少。”
      姒弄月沉吟片刻,接受了苍天笑的好意,说道:“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人,我定是要去见见了。”

      苍天笑身为武林盟主,眼界比寻常武林中人不知高出凡几,若是他相信一个人有不凡之处,那么那人必定是真的不凡了。
      他与中原武林人士接触的经历十分有限,大多了解还是来自于那些极为不靠谱的话本杂书,可即便只是这种粗浅的了解,也让他对上面描写的多姿多彩的江湖生活万分好奇与期待。
      姒门虽然强大,但姒门的偏远也同样局限了姒弄月,他难得出来一次,迫切地想要见到更多奇妙的事情,更多不一样的人。
      所以,他才会想到要在即将到来的比武招亲上掺一脚,就算没能因此达到姒暮深的要求,那也值了。
      而这也是现在姒弄月为何这么爽快答应苍天笑的原因。
      苍天笑的朋友……应当不会差到哪儿去罢?
      苍天笑看了看姒弄月身旁的吟风,有些为难道:“小兄弟,我那朋友喜静,恐怕……”
      姒弄月了解地点点头,对吟风吩咐道:“你先回客栈等着。”
      “主子……”吟风忍不住开口唤了声,他理应寸步不离地跟着主子,况且方才发生的事,实在令他后怕。
      姒弄月摆手说道:“听我的。”
      其实他下这番命令不单单是因为苍天笑,没有苍天笑的提议,他也会让吟风先回去,他看得出刚刚的袭击完全是针对自己而来。
      苍天笑虽有仇家,但他的对手定然是自负高手,不会选择这种偷袭的方式。而吟风,只不过是一个侍卫,谁会找他的麻烦?
      今天这场袭击没造成什么后果,但是接下来呢?从吟风刚才毫不拖泥带水地回身相护的举动,就可以看出在这个男人心中,护卫他的安全是最为重要的事情,即便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去威胁亦是心甘情愿。
      若是这个男人只是普通的一个侍卫,他姒弄月自然在倍感欣慰的同时,心安理得地享有这种护卫,眉毛都不带皱一下。
      但这个人和以往任何一个跟在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同,……他是吟风,是自己已经放到心中,怎样也磨灭不掉的人。
      那曾处于高位的多年经历让他以为自己的心肠早被练得比磐石还坚,而在面对这个隐忍沉默的男人时,这一切似乎都全然瓦解了。
      姒弄月暗自苦笑着轻轻按了按左胸的那个位置,一念及有关这个男人的事情,他能清晰地感到手指之下的心胸中带起了一阵闷闷的感触,他也能感到平素波澜不惊的那颗心陡然跃动地快了,仿佛他的人也连带着热血冲动了不少。
      见到吟风仍是迟迟没应下自己的决定,姒弄月一蹙眉,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不听我的命令么?”
      这回吟风才不得不低头,说道:“属下不敢。”
      姒弄月何尝听不出吟风的不情愿,不过吟风既然这样回答了自己,也便放下心来。
      他费心费力救了吟风那么多回,可不是为了回头让这人去送死的。
      姒弄月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减少把吟风带在身边的时间,他不确定下一回还有没有今日的好运。
      他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对身旁的苍天笑歉意一笑:“苍大侠,让你久等了。”
      苍天笑倒没因这主仆俩的耽搁而生出不耐,他越过姒弄月,端详了片刻吟风面无表情的脸,最终欲言又止地摇摇头,笑着说道:“中毒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急什么。”
      姒弄月是唯我独尊惯的人,纵使已经放低了态度想去了解明白他人的想法,有许多方面他仍是看不透。
      可他看不到吟风的异常,苍天笑却看得清楚。
      这个唤作吟风的侍卫虽然表情看似冷淡,但他漆黑的眼眸里却蕴含着某种坚忍执着的熠熠神采,在顺服的表象下,显得尤为地吸引人。
      苍天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侍卫会在两人离开后悄悄坠在他们身后,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有危险的迹象便会冲出来护主。
      若是姒弄月知道了苍天笑的推断,他自是不能理解吟风为何会屡次对自己阳奉阴违的。
      就如同,他不知道那个他考虑再三、认为最是恰当的决定对吟风来说是最难以接受的。
      ——他只单方面地想着减少吟风面临的危险,所以想要暂时疏远吟风一段时间,却从来没想过也许对这个忠心无二的侍卫来说,无论怎样的险阻与危险他都不畏惧,唯有时刻追随在主子身边,守卫主子的安危,才是他生命中所有的意义与期盼。

      “多谢苍大侠。”少年因为苍天笑直接的话语不好意思地继续笑着,看起来有些腼腆,“请您带路罢。”
      苍天笑点了头,本来还想说些话,不过一瞧见对方的脸便作罢了,他一下子不太习惯这少年客客气气地话语。
      毕竟是和那人长了那么相像的一张脸,也是那个人那般的个性,若要他以长辈的身份对着这个与记忆里如此相似的人说教上几句,他还当真受不起。
      于是他只好不说话,迈开步子,示意姒弄月跟上来。
      姒弄月还没走得几步,见苍天笑忽地脚步一顿,脸上变得有一点惊讶。
      他疑惑地看了眼苍天笑,但这疑惑没维持多久,接着眉头微锁,面色凝重了起来。
      他的武功不及苍天笑,但亦在此刻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有十几乃至几十个功夫可达二流的准高手正向这毫不起眼的酒肆围来。
      要论单打独斗,姒弄月绝对不会怕了,但十数人围上来,那便是群架了。高手再厉害也是人,没法长出三头六臂,自然无法这边挡了两剑,另一边还有余力去对付三把刀。便是苍天笑遇到这样的状况也要头痛,更何况他的武功和成名已久的苍天笑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

      这一犹豫思考的功夫,他们三人所处的酒肆已然被人围住了。
      对方或许是太有把握,也或许笃定酒肆里的三人不敢轻举妄动,竟是径直地一个个步入酒肆这封闭的空间内。
      这酒肆原本就不大,一下子进来二十几人便显得有些挤了,好在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只靠了边恭恭敬敬地站着,似乎在迎接某个重要人物的到来。
      这些人不论男女俱是俊俏美丽、百里挑一的容姿,此时着了清一色的白衣,神色冷淡、目不斜视,到也有些出尘之姿。
      姒弄月定睛瞧去,发现那白衣初看着朴素简单,却是由上好的料子制成的,上头还用银线绣了层层叠叠的花样。
      他依稀觉得这副装扮眼熟无比,但此时急着去想,反倒记不起来。
      这时候却听苍天笑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兄弟,你也不必遣回你的侍卫了。……他来了。”
      姒弄月觉得苍天笑的语气很奇怪,分不清是恼怒多些,还是期待多些。
      至少在他的印象中,豪爽洒脱的苍天笑不该有这么复杂难辨的情绪。
      姒弄月迟疑一下,将疑问放在心中,只确认到:“来的就是苍大侠要带我见的人?”
      “是他。”苍天笑回答。
      姒弄月觉得目前气氛极是诡异。
      看这些人进来的仗势,哪里像朋友,分明就和仇敌似的。
      可苍天笑神色虽说不上有多放松,但看得出,他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姒弄月没刻意掩盖自己的神色,苍天笑看了也明白这少年在想什么,他禁不住苦笑一下,解释道:“小兄弟不必介意,他的手下一向是除了自家主子,谁也瞧不上眼的……”
      正说到此处,门口便传来及不服气地一声“哼”,打断了苍天笑的话。
      姒弄月循声望去,一转头便见到个妙龄女子走了进来。
      这女子的衣衫极短且颜色艳丽,露出大片光滑白嫩的皮肤,与先前进来的人截然不同。
      他好奇地多瞧了几眼,看出来这女子的皮肤比常人白上不少,身材高挑而不纤柔,眼睛竟是碧绿色的,闪着幽幽的光泽,泛出一种野性来,像极了桀骜不驯的野马。
      姒弄月想了想,估摸着这女子可能是塞外六族之人。
      她一开口更是叫道:“苍天笑,一把年纪了,还在背后说人坏话,你也羞不羞?”
      她这般直呼苍天笑这武林盟主的姓名,显然是一点尊敬也无。
      而苍天笑居然神色不动,没半点怒气。
      按理说,就算脾气再好的高手,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在姒弄月的观察下,苍天笑表现得很淡定,就好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一般。
      于是无数个推断最终形成一个可能——这个女子与苍天笑是熟识了。

      苍天笑的忍让并没起到好效果,反倒使那女子越发肆无忌惮了。
      “怎么?不敢说了?”女子恶狠狠地横了酒肆中的三人一眼。
      对于自己和吟风也被归类在厌恶范围内,姒弄月挑了挑眉,表示自己很无辜,吟风更无辜。
      “瑶光,不得无礼。”
      突地,一道声音喝止道。那声音很沙哑,但并不是那含有那种威严凌人的气势,而更像是因病坏了嗓音,里面甚至还有些有气无力地虚弱感。
      先前还一脸不驯的异族女子却被这简单的一句话给喝住,她乖乖地退回来,蛮横神色尽去,这样子看起来哪里还有面对苍天笑时的毫不讲理?
      “义父。”她转了身,人立马迎上去扶住说话的那人,动听婉转的轻唤自雪肤衬着的红唇间吐出,夹杂了几分甜腻的撒娇意味,叫听者不禁心中荡漾。
      弱不禁风般被扶进酒肆的人被故作乖巧的女子惹出一声轻笑,他的嗓音虽然粗哑得不成样子,隐约却还能听出几分洒然脱俗的风采,竟是不让人觉得有多难听,想必昔时也是个风流蕴藉的人物,只不知为何到了如今的下场。
      男子缓缓走近了,姒弄月才发现,这人的面容可说十分好看,比他的任何一个手下都好看得多,只是他一脸病色,再好的样貌也全给这惨淡苍白的脸色掩盖过去了,叫人一眼看过去注意到的就是他这一副久病未愈的模样,而非他出色不凡的容貌。
      也许是因为身体的单薄,也可能是保养得当,男子看起来十分年轻,这是真真正正地看起来年轻,而非他那门主父亲姒暮深或者武林盟主苍天笑般,把岁月的痕迹沉淀成了一种难言的气质。
      男子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眸里是不符合他这种年轻外表的通透沧桑,暴露出了他原本的年纪。
      若非姒弄月清楚这人便是苍天笑的朋友,是与苍天笑在同一辈分上的,有一刻,他几乎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同自己一般,一梦梦了十年,带着历经世事的魂灵辗转到了一具年轻的□□上。
      苍天笑看那男子一眼,有些无奈道:“你为何要亲自过来?”
      “手下人说师兄遇了些麻烦,我便来看看。”男子又轻咳了两声,嗓音带些嘶哑,“若是师兄需要帮忙……我赶来也可助一臂之力。”他脸色柔和,言辞恳切,目光更是紧紧地盯住苍天笑。
      “我怎会有事。”苍天笑回道,纵使他再迟钝,也架不住这直白的视线,只好偏过头去,指着姒弄月说道,“倒是这位小兄弟中了招,还要麻烦你看一看。”
      那名男子像是才注意到苍天笑旁边的少年,他本是随意看了一眼,可这一眼便再没离开。

      “这位是?”他这么问着,脸上已经渐渐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姒弄月感到男子虽是在问苍天笑,但目光一直凝在自己脸上,以至于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脸上是不是在方才的躲避中沾了脏东西。
      当然,他是不会傻乎乎地抬手去摸脸的,姒弄月决定静观其变,让苍天笑回答这个问题去,他自己一时疏忽,可还没想好要用什么化名呢,反正本名是用不得的,这世上姒姓人家可不多。
      若是他说了,再愚笨的人也联想得到那地处偏远之所的姒门。

      苍天笑是粗中有细的人物,何况他与那男子极为熟悉,男子神色一动,他就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了。
      苍天笑并未在意对方刚刚问话的奇怪语气,笑了笑解释道:“我与这位小兄弟方才在这酒肆遇到,一见之下颇为投缘,便邀了他喝酒。”
      “嗯。”男子轻轻地应了声,不置可否,人却不管瑶光的惊呼,离开了她的搀扶,几步走到姒弄月跟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少年俊雅的容貌。
      那视线令得姒弄月十分不舒服,落在身上的目光不是常人的该有的好奇或者探究,而是一道冷淡的审视,姒弄月能够感到这其中别说善意了,就是说不带敌意也是勉强。
      这股几乎不能被分辨的敌意没能被苍天笑察觉到,他与那男子是很为亲密的师兄弟关系,自是不会把男子的行为往坏处想。不过姒弄月这个当事人的感受是万分深刻,此时他有如被最狠毒的毒蛇盯上一般,不敢动上一动。
      眼前这个人虽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但他的武功修为绝对不容小觑!一个人仅仅以恶意的目光就能把他压制得连动都不敢动,这是何等的厉害?!若论单打独斗,姒弄月甚至觉得这人可能能够击败苍天笑。
      这时,姒弄月心中之憋屈可想而知,以他目前虽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至少能够上准一流水平的武功,短短几天里竟连续遇到两个武功远超自己的人,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
      但姒弄月不是会轻易示弱的人,何况苍天笑就在一旁,他不怕这个对他有莫名敌意的神秘男子会真的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他的眼睛毫不躲闪地直直对上对方越发冰冷的眸光,兴许是他这毫无畏惧的举动让对方惊讶,那难受的感觉淡了些,姒弄月觉得身上猛然一轻,不复刚才动弹不得的状态。
      他正打算做些什么来摆脱这种不由自己掌控的情形,耳旁响起“锵”地一声,他微微转头一看,竟是自那神秘男子的手下进入酒肆后便没动过的吟风手中剑已然出鞘了半截,维持着极度戒备的状态,迈步挡到自己身前。
      姒弄月讶然又懊恼地看着面前那挺拔坚韧的身姿,他以为那神秘男子掌控得很好的敌意除了自己这个当事人之外不会再有人觉察到,没想到吟风居然也觉察了。
      吟风远不是那男子的对手,而且身份也不过是区区一个侍卫,那神秘男子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却不能保证他不会对吟风动手。
      不是每个高手都和苍天笑一般,有一副被人用剑指着,还能心平气和地对待的好脾气的。
      这神秘男子显然不是,他哼了声,似在嘲笑对手的弱小,接着便屈指轻巧一弹,一道劲风击在吟风的剑身,出剑之势即止,没了着力点,剑身倏地一下滑落回剑鞘之中。
      吟风抿了唇,,额头渗出细汗,握着剑鞘的左手更是暴起青筋来,仿佛是费了极大的劲紧紧握住才不至于让手中的剑与剑鞘掉落在地。
      神秘男子轻“咦”了声,倒没继续为难,也让一旁看着无法插手的姒弄月暗自松了口气。
      这一切,从吟风动手到被那神秘男子信手化解不过发生在分秒之间,苍天笑本不信自己的师弟会主动对小辈出手,直到现在才肯定了。
      他浓黑的剑眉蹙起来,一时间居然显得不怒自威,他沉声问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你若不喜欢就直说,何必动手?”
      “师兄多虑。”男子缓缓说道,他对着姒弄月露出一丝微笑,继续道,“师兄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苍天笑看起来不常同自己的这位师弟发脾气或者说也不愿发脾气,听男子这么说,他缓和了语气,说:“那又为何动手?”
      “方才我听师兄说这位小兄弟中了毒招,便凝神观气,欲要探一探他的脸色是否有中毒迹象……不过看来是让这位小兄弟和他的侍卫有些误会,”男子用着低哑的声音轻轻柔柔说道,无端地予以人一种信任感,若非那些敌对是姒弄月亲身经历,他竟也要信了这漏洞百出的说辞了。
      苍天笑原本对男子就没什么怀疑,竟是点了点头便轻易地信了这番观气之说,只正了神色问:“那可有不妥之处?”
      男子的目光落回到姒弄月身上,这回消去了先前那种冰冷的感觉,却仍然让姒弄月一阵不舒服。
      他沉吟片刻,说道:“这不是什么毒,只是一味特殊的引路香,非特制的药水不能将香味根除,但过个十天半月这味道自己便会散了。”
      苍天笑蹙眉,说:“看来是有人要追踪小兄弟你了。虽说没有下狠手,小兄弟你也当小心。”
      “有师兄在,自然没人敢下狠手。”男子一笑,深深地看着姒弄月,“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这味引路香挥发极快,如今恐怕这场的所有人都沾上了点味道,而这位小兄弟你沾的却也不多,根本分辨不出主次了,那么多人难道追踪你的人还有本事一个个查过来不成?”
      说完这些,他又咳了几声,转向苍天笑,邀请道:“与师兄多日不见,不如到我府上一聚。”
      苍天笑神色间颇为意动,但他看了眼姒弄月,似乎对他不太放心。
      姒弄月识趣地作了一揖,笑道:“那便不打扰两位前辈叙旧了。”
      说了,他也不想久留,带了吟风就往外走,也不知这人刚刚硬挡了神秘男子一招还不肯示弱,有没有受什么伤。
      与那男子擦肩而过之时,男子突然开口对着依旧神经紧绷的侍卫说道:“你这小侍卫下回再这么自不量力地出手,可不会有今日那么好的运气了。”
      姒弄月心头一跳,猛地回头,见到的是对方脸上的莫测笑意。
      姒弄月知道自己的软肋是被这个高深莫测的男子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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