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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抄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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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棠静静地看着,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需要去做无意义的争吵,等对方发完了疯,她才说:“你尽管闹,闹到前头的事一并被掀出来,咱们再算总账。”
王贵人总算听进去这一句,不过兀自嘴硬,“什么前头的事,我只知道你和御膳房的人眉来眼去,这个甜桃也是,天天说什么不想做宫女了,没准儿就是你们在一处合谋什么脏的臭的,反把我拖下水。”
有阵子不见,卫棠发现王贵人本事见长,大概受了冯忠的点拨,懂得什么叫反咬一口。她心中愈发恨,但这是头一回没有任何准备就与人争吵,一定要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你说的这些也没有任何证据,反而甜桃本人就是人证,至少能证明你违背宫规,硬将她送与冯忠。”
“甭管甜桃是怎么和冯忠在一处,对食就是个死,她敢说出来,就等着被乱棍打死吧!”
卫棠笑了笑,思路愈发清晰,“甜桃如今已经是行尸走肉,还会在乎这个?倒是冯忠,他敢不敢和甜桃一起死?到时候为了保命,冯忠把一切事情推到贵人身上,贵人拿什么保自己?”
横竖王贵人一句话,卫棠就能顺着说出其他道理,一时间王贵人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闹下去,反而秋果在一旁提醒,“小主,不论先前如何,卫小主品阶不如您,却直接带走您的人,是以下犯上大罪一件。”
王贵人闻言,立时打起精神,“对,就算甜桃受了什么委屈,也有我来为她做主,你敢越俎代庖,即便有什么隐情,也必将受罚。”
话音刚落,甜桃忽然冲出去,拿起桌子上的剪子,对着自己的脖颈,哭喊道:“好,好,小主既然不肯给奴婢活路,奴婢这就去死!”
王贵人怒斥,“你敢!”
那剪子尖被甜桃往肉里送了几分,立时流出血来,“小主请让一让,奴婢去玉宸宫外割脖子,那多双眼睛都可以为奴婢作证,是小主逼死奴婢,反正怎么都是死,奴婢一条命,换小主一辈子不得翻身,值了!”
她忽然这样,竟让王贵人看出些许卫棠的影子,一时之间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同卫棠交好的人,全是疯子!
“贵人,闹到这份上,已是两败俱伤,这宫里的日子还长得很,贵人真的要把自己的将来,折在我们身上吗?”卫棠出声,一点一点逼近,“不如大大方方对外称,甜桃与我性情相投,你顾念旧时主仆之情,把甜桃送给我,至于冯忠那边,甜桃与他一拍两散,从此谁也不要提及,既保全性命又维护了体面,贵人以为如何?”
秋果眼珠子一转,正要在王贵人耳边说什么,卫棠抬手就是一耳光,“我同你家小主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跟着她又轻笑一声,“闻箫阁的宫女,在闻箫阁里不懂事乱说话也就罢了,到了我这映莲轩,还是这般不懂规矩,我只好替贵人管上一管,贵人可别见怪。”
好话歹话都被她说尽了,王贵人气得手都在抖,然而以她的脑子,也无话可驳,好一会儿才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等着瞧”,带秋果离去了。
映莲轩里终复平静,“当啷”一声,剪子落地,甜桃失去了所有力气,委顿在旁。
人人都告诉她,主子是不容违逆的,主子的话比天还大,这是头一次她觉得自己像个人一样,说出了心里话,只是一时的疯狂后,到底还是害怕,忍不住喃喃,“照宫规,奴婢该被拖出去直接杖毙了吧,小主,方才王贵人进来的时候,奴婢瞧她的神情,吓得腿都软了,奴婢没见宫里其他主子娘娘,有王贵人这样的。”
卫棠却道:“王贵人这样,反而最好打发,那些把心思藏在最深的地方,只冲你露出笑脸的人,才叫可怕。若王贵人满面笑容而来,满嘴都是仁义道德,又认错又待你好,将你带回去,私底下连同冯忠将你杀了,对外称不过是一个小宫女悄无声息地病死,我更加无迹可寻,你这条命,才是真正白白葬送了。”
甜桃打了个寒颤,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这些,竟然就发生在身边,卫棠也不再多言,由她自己去揣摩。
一时知雁清茉将屋内收拾妥当,把甜桃带下去安排住处,卫棠按了按眉心,盘算着之后该怎么办。
王贵人不会善罢甘休,冯忠也是,既然两边都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她就得提早打算,抢先将他们踩在脚下。
而清茉和知雁从仆婢房出来后,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今天的事,对她们来说也太过骇人听闻,知雁当先说道:“咱们小主确实厉害,当街抢人的事儿都干出来了,还有其他不敢的吗?”
清茉点点头,声音放低了些,“我先前说什么来着,外头的贩夫走卒,也是这样不知忍耐。”
知雁赶紧左右看看,“你看看,又说这种话,小主再不济,也是为了护着身边的人。”
清茉抬了抬下巴,“若陛下和皇后娘娘认真计较起来,你我帮着小主,要一并论罪,你也心甘情愿?”
知雁咬咬牙,“那能怎么办呢?跟着小主,就得担着这些。”
清茉道:“你说得对,不论跟哪位主子小主,都是好坏参半,我心中不认同小主这样做,可我要是甜桃,小主于我而言,便是观世音菩萨在世,而我以后……”
她停了一下,没有往下说,只道,“干活儿去罢。”
清茉骨子里有自己的骄傲,有些话在嘴边打个转儿又回去了,然而听在知雁耳中,清茉就是一贯瞧不起卫棠,着实是大逆不道。
而映莲轩里发生的这些事,因在场的人少,并没有传出去,王贵人回去后不多久就打发人去内务府,说她拨了个宫女去伺候卫御女,虽然不合规矩,不过卫御女正得圣宠,映莲轩里缺人手,也是情有可原。
如此一来,卫棠身边伺候的规格同正五品贵人一般,向皇后请安时,敏妃不免多提了一嘴,说如果人人都像这样,宫里再没有尊卑之分,皇后便道:“虽说本宫愿意见到你们姐妹情深,但宫规不可废,若来日卫御女有福分升至贵人,那小宫女便实实在在算她的人,在此之前,一应月例,都从闻箫阁扣。”
王贵人心里恨得要滴血,还得努力笑着,“皇后娘娘说的是,这亦是应该的。”
皇后又看向宁贵妃,“贵妃有协理六宫之权,不如也说说,卫御女该怎么处置?”
宁贵妃道:“臣妾以为,这算不得什么大错,回去反思三日也就罢了。”
敏妃性情刚烈,直接驳斥,“算不得什么大错?贵妃娘娘也太宽宥了!长此以往,小小的采女良人,规格都越过你我,这宫里还有什么体统。兰昭仪,大公主身边伺候的嬷嬷,恐怕也不过就三个吧?”
兰昭仪林氏育有大公主福沅,平日里瞧着就是极严肃板正,听到这话,只道:“福沅的一切,都是照规矩来的,从不敢有半分僭越,卫御女这般,若不付出些代价,恐难以服众,何况万寿宫里太后娘娘也不喜妃嫔失了应有的本分,还请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三思。”
皇后蹙了眉,与宁贵妃对视一眼,方缓缓道:“既如此,就罚卫御女抄写《女则》,抄完之前,无令不得出门。”
卫棠悄然松了口气,这已经比预想的好了许多,只是罚抄就能换甜桃一命,值得得很。
结果回到映莲轩,看到那十余卷《女则》,想到自己握毛笔都不是特别熟稔,卫棠伏案哀嚎,只恨自己能没长十只手。
甜桃愧疚又心疼,想代她抄写,可卫棠的字迹惨不忍睹,她便是努力学也学不出一分精髓,为免以后被发现是代笔,罚得更重,还是得亲自上阵。
中间清茉还专门过来告诉她,陛下去了宁贵妃的毓祥宫,卫棠全然不在乎,眼中只有一杆笔,一张纸,一卷书。
从早抄到晚,睡一觉起来继续抄,直抄得她两眼发黑,好容易挨到了黄昏时分,她搁下手中的笔,觉得能休息一下了,外面传来消息,是清昭殿的人来接小主去侍寝。
卫棠仰天长叹,木头似的让人洗漱更衣。
进乾兴宫时,卫棠看见冯忠就站在一旁,弓着腰向自己行礼,明面上极是恭敬,但皮相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碰见这样疯魔的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卫棠心里很清楚,冯忠之所以敢如此,不过是因为在宫中多年,恐怕手里头还攥着一些主子的私隐,但凡他倒霉,就有其他人连着一起倒霉,现在是还没对他动手,真动起手来,他背后的主子是谁,要摸清楚才行。
一面想着这些,一面进了清昭殿,果然周呈衍还没来,卫棠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本书半知半解地看着,正入神,忽觉腰间一紧,竟是有人从背后将她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