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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玄烨 ...


  •   姚氏见终于唬住了女儿,不由叹了口气,“当真是我和你爹平时太娇惯你了,不晓得天高地厚。既然知道错了,还有机会弥补。你一会儿,便随我去月儿房中,给她赔礼道歉。”

      “去给程挽月道歉?我做不到!”然而乖顺只持续了须臾,连一缕香的时间都不到。

      姚氏终于怒了,拽着女儿的手将她重新按回到凳子上,“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还有,往后没有什么程挽月了,只有瓜尔佳挽月。关于她的身世,你一个字都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否则就会害了整个王家,你知道吗?”

      王妍彻底傻了眼,呆坐在床沿上。从小她就和程挽月势如水火,比衣裳比首饰、比相貌比才学……明明她才是王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程挽月一个身世不明的私生女,凭什么能得到爹娘和哥哥的宠爱?

      可没想到,如今就连唯一的一个污点——身世都似乎蒙上了一层金纱衣,程挽月怎么就成了当朝辅政大臣的女儿呢?

      正午这一顿饭,王妍吃得是没滋没味儿。挽月那边院子将将撤了饭桌,这恐怕是她近日以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食了。她还不晓得给她做饭的周厨子,这会儿已经哭丧着脸回家收拾铺盖准备上京了。

      站在门口的婢女通传,“小姐,舅太太和王家姑娘来了。”

      南星听到“王妍”的名字,不由心下一紧张,整个王家待小姐都很和善,唯独这位“表姐”同她们小姐一向不睦。这次过来,不知道又要找什么麻烦。

      挽月却是淡淡笑笑,起身相迎。

      姚氏也迎上来握住挽月的手,同她嘘寒问暖道:“呀,月儿怎么出来了?外头起风了,穿得这么单薄,留神着凉。”她轻轻摩挲了一下外甥女的手,柔弱无骨纤长细腻,似乎比先前暖和多了,以前总是冰冰凉凉的。

      “不冷,舅母快屋里坐。”挽月朝门口的王妍看看。只见她微缩着脖子,眼神中有畏惧与不甘,躲在姚氏身后,踯躅着不想进来。

      挽月淡淡瞥了王妍一眼,轻笑一声,“外头起风了,表姐穿得也不多,还是快进来吧。”平时耀武扬威地像个霸王,原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以前程挽月几时能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过话?果真是有了人撑腰就不一样了。王妍心中嫉恨,但没法子,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姚氏不动声色环顾四周,看见这屋里屋外,光是伺候的人就比先前自家的要多一倍,更不用说站在庑廊底下候着的人了。那个站着的老嬷嬷,一瞧就不是好糊弄的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一言一行极重规矩。

      略一晃神后,姚氏便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地对挽月道:“平日里都是妍儿不好,她那日说你母亲,你舅舅这回也动了气,罚她跪了三天祠堂。确是我这么多年把她惯坏了。”说着便抹起泪来,陪房赵青家的连忙推了一把王妍。

      王妍不情不愿地按来之前答应姚氏的说辞,同挽月道:“月儿妹妹,那日是我错了。我不该在你面前说姑姑的坏话,其实我不是有心说姑姑的,我是太嫉妒我爹他们都偏向你,才口不择言。”

      姚氏也跟着打圆场,“妍儿一向心直口快,是刀子嘴豆腐心。说了什么不好的,你别往心里去,这一个月她都别想出门了,我非得拘着她好好长点心!”

      王妍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姚氏说的是真的,爹还当真这一个月不许她出门,让她在家里抄书。

      挽月在心里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刀子嘴豆腐心,只有刀子嘴刀子心。伤人的话到嘴边说出来,便有至少一半是真心想说的话了。

      她并不想同王妍计较,王家除了王妍以外,王时敏和姚氏着实待她很好,在原主母女走投无路的时候肯收留,并且十几年如一日地待她如亲生女儿,足以见得他们夫妻人是极好的。

      “舅母,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同表姐那点子龃龉,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年待我和我娘的好?”挽月的手覆上姚氏的手背。姚氏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孩子是个知书达理,心眼又好的。

      她伸手从赵青家的手中接过来一个沉香木匣子,“月儿,你马上就要去京城同你亲生父亲团聚了。舅母实在舍不得你,这套头面是我的陪嫁,全当我的一点心意了。盼你往后平安顺遂,觅得如意郎君。”

      挽月惊讶,“这怎么使得?这是您最喜欢的一套头面,若说留也应当留给表姐。”头面上有一颗夜明珠,是从前朝宫里流传出来的,价值连城。

      姚氏不理她的推辞,硬是让南星给收了起来。她凝视着挽月姣好的面容,红了眼圈,一时间心下升起无限遗憾。眼前又浮现起一张少年清俊的脸来,先前是有些瞧不起挽月的出身,现下是高攀不起了。

      随着闷闷的一声雷响,骤雨急落,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梅子熟了,江南的烟雨也朦胧了。挽月心下也漾起不舍。

      门外长街上疾驰的马蹄由远及近,待奔到府门口,马背上的人方勒紧缰绳,飞身下马。

      门房的下人看到来人大为惊讶,“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月儿姑娘呢?”少年迈着大步踩在雨中,生怕自己慢一步就错过了极为重要的人和事情。

      “在她自己院子里吧。”

      府里多了许多陌生的脸孔,看穿着打扮和气息,都是北地来的。王掞心中如这细雨般冰凉,如竹的指节掐进掌心里。

      “兆如!”

      王掞听见声音,终于停下了脚步。

      王时敏站在抄手游廊下,示意小厮把伞给儿子遮住。“跟我到书房!”

      王掞心中着急,又不好违抗父亲命令,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你不是在书院准备秋闱么?怎么回来也不跟家里说一声?”王时敏哪里不晓得儿子的心思,属于是明知故问了,但还是同王掞父子俩人隔着书桌坐了下来。

      王掞立在书房中央,默不作声。

      “你以为我跟你母亲不知道你对月儿的心思吗?”

      听到父亲这样说,王掞还是微微诧异地抬起头来。

      岂止下一刻,王时敏便严厉斥责他道:“你想都不要想!”

      这句话像刀子一般扎在王掞的心头,“为何不能想?我同月儿青梅竹马,您和母亲也一向待她视如己出。若是以前还顾忌她的身世,现在好了,月儿身世明了,且是朝廷命官之女,那还有何不妥?”

      王时敏叹了口气,从书桌旁起身,沉声劝道:“正因如此,才更加不妥。月儿的亲生阿玛那是一般的朝廷命官吗?那是鳌拜!当朝四大辅政大臣之一!如今朝中谁权势最大?这不言而喻吧!倘若我王家还是你曾祖那一辈,与月儿的身份倒也匹配了。”

      王掞攥紧了拳头,只觉得钻心地疼。

      “我明年定能考取进士,位列三甲。到时候入翰林,将来不愁如曾祖一般。”少年的心中坚守着那团火焰,既是他对月儿的坚持,也是重振王家的决意。

      “那也恐怕很难入得她阿玛的眼。莫要说你同她之间隔着宰辅之女这层,她是满人,还是八旗贵女,你是汉人,还是……”王时敏也微有动容,“还是前朝旧臣的子孙。这又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当今皇后赫舍里氏,便是首辅索尼的孙女,月儿身份的尊贵,你看清楚想明白了么?”

      少年心中的那团火焰在一点一点被浇灭。

      “那日杨知府引着人来,你娘都吓坏了。有道是宰相门房三品官,中堂大人的手下办事之人,杨知府都礼让三分。我知晓你也许会看不起你爹我此时的胆小退缩,失了文人气节。可你别忘了,当年你祖父也是因着官场争斗,辞官归隐来到这苏州城。”王时敏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你就把她当个妹妹吧!我们家知道得太多了,你就莫要再给家里惹灾祸了。”

      雨水顺着少年的额头划过坚毅的下颚线,那些年幼时相伴的轻声曼语,都揉在了风雨中。

      在王家又养了些日子,直到调养好身子,才择日启程。

      姚氏哭成个泪人,对她千叮咛万嘱咐,“月儿,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你如今又多了人疼了,切莫再伤春悲秋的。常给舅母写信。”

      王时敏倒没有流露太多不舍,只语重心长地对挽月道:“月儿,舅舅也没什么要多跟你叮嘱的。你是个聪明孩子,虽说是回自己家里,毕竟你是后去的,家中其他兄弟姐妹要好好相处,切莫骄矜。万事好好活着最要紧,旁的都不重要。”

      挽月很是感动,若非大明覆灭,她的这位表舅也当时首辅之孙。可父子二人皆急流勇退,王时敏更是连官都不做了,何尝不是一种智慧?

      兴许是怕她伤心,王时敏故作轻松地指了指身后马车上的樟木大箱子:“前日你说你喜欢舅舅的画,我给你装了一箱。舅舅无能,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还有些古董玩物、书籍之类的,供你闲暇时取乐吧。”

      挽月满心欢喜道:“舅舅的诗书画在江南堪称一绝,又怎么会不珍贵?”王时敏的画连董其昌都称赞,往后一幅画更是价值连城,给她装了那一箱子,那可比金银珠宝贵重多了。

      “月儿妹妹。”王掞终究是没忍住,在王时敏的目光下向前走了几步。少年昔日里的意气风发,此时的笑容却被离愁染上淡淡的凄苦。挽月能从原主的记忆中感知到,这对表兄妹应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若非鳌拜来认亲,兴许将来也能成。那也不好说,若非认亲,原主的身份王家未必会愿意接受。

      王掞强颜装作若无其事,拿出一方砚台,“这是我在上月书院赛诗会拔得头筹的彩头,书院的文山先生赠与我的,出自徽州做砚台名家吴靖子。好砚赠相配的人,你带上吧。”

      挽月接过砚台,那上面刻着诗仙李白月下独酌的图案,沉甸甸一如少年的心意,她莞尔一笑,“月儿谢谢表哥,也愿表哥秋闱得中。”

      江花红胜火,芦苇依依,船桨推开浩渺烟波,江南美景从视线中渐行渐远,挽月站在船尾,沐在暮色中,渡口王家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她心里想:到京城的日子又是一番新的光景了。

      南星与忍冬相视一眼,不乏遗憾和惋惜:“小姐,我看王家表少爷对您挺情深义重的。”

      “情深义重有何用?我跟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呢。即便我亲生父亲不是鳌拜,也没有被接回京城,恐怕更难。光是我娘的身世,舅母就不会同意。”这点上,挽月看得很清醒。

      忍冬忍不住道:“可是王老爷很疼您啊!一直待您如亲生女儿呢。”

      挽月靠着船舷甲板而坐,“当亲生女儿和当儿媳不一样的。”况且,她也不是林黛玉,王掞也不是贾宝玉。哦,自己忘了,这个年月,还没有林黛玉和贾宝玉,曹雪芹他爷爷还在爬树打弹弓子吧。不远处水鸟低飞掠过落霞染透的江面。

      水路走了一月有余,又换成了陆路走官道。

      本来坐船这些日子风雨飘摇的就够晕了,没想到换成马车颠簸得更难受。纵使府里派来的马车再豪华宽敞,那也比不得现代的汽车舒服呀!况且路又不平。才坐了几日,挽月便叫苦连天,窝在了嬷嬷的怀里。

      “阿林嬷嬷,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京城啊!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阿林搂着怀中的小姑娘,和京中她见惯了的满蒙女子健硕身形不同,这位二小姐毕竟有一半汉人血统,且她的额娘看样子也是一位温柔如水的江南女子,身形高挑袅娜,像画上的美人,像大漠无星的夜晚高高的月亮。

      “还早着呢,不过说快也快。等到了下一个镇子,老奴让额尔赫安排在客栈多住几日。”

      正说着呢,马车外传来管事额尔赫的声音,“二小姐,今日天黑之前恐怕赶不到徐州了。探路的回来了,前面山上有座寺庙,咱们就在那里歇一晚吧。”

      “好,有劳了。”

      马车里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既没有因为要借宿寺庙而不满,也没有娇滴滴的哭诉。额尔赫对这位二小姐充满了好奇。他是见过二小姐本人相貌的,初见时惊为天人,便是整个北京城所有他见过的女子加起来,恐怕也及不上。可美是美,生得半分满人的样子都没有,唯有眉宇间隐隐同中堂大人有两分相似。

      若非那半枚金锁,还有这少女的娘留下的遗物——刻着中堂大人名讳的佩刀,他都不敢确认眼前人的身份。

      不过相处这些时日,额尔赫对这位二小姐的印象极好,通情达理、虽温婉但不娇气。

      得了应允,马车便继续向前赶路。

      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山间的寺庙中。

      暮色沉沉,晚钟回荡在山谷,林间飞鸟在头顶盘旋。外头有些炎热,现下正傍晚,热气褪去,山里更是清凉。如此,倒好过在客栈了。

      挽月随着阿林嬷嬷,在客房里安顿下来。

      一路的颠簸,早就让挽月胃里翻江倒海。到了晚间,也只吃了一碗寺庙里的白粥斋饭,拌着翡翠黄瓜、一点从苏州带过来的玫瑰酱菜。其余便再也吃不下了,睡也睡不着。

      “南星,提盏灯,陪我出去走走。”

      “小姐,山里蚊虫多,您还是别走远了。要不我让额尔赫管家派个人跟着您?”

      挽月摆摆手,“我就在寺庙里转转。哪有进了寺庙不拜的道理?”此次去京城,再没有人比她更需要去拜拜了。拜拜天、拜拜佛,烧个高香,最好祈求小康熙爷高抬贵手,让她那便宜爹再多活几年。

      四下里万籁俱寂,唯有松香混着檀香,让人凝神静气。

      “皇阿玛,儿臣真的不知该如何做了……”

      “施主,请叫贫僧法号行痴。贫僧已是红尘之外的人,这些朝堂的俗事也与贫僧再无瓜葛。世上无难事,能困住人的从来不是境遇,唯有自身。”

      跪着的少年眼神悲怆,“行痴大师,我已经依照皇祖母的意思娶了赫舍里氏,可是鳌拜他……已经越来越嚣张了,我每日看着他在朝上同苏克萨哈争斗,都觉得胆战心惊。索尼去岁去世了,遏必隆是棵墙头草。近来三藩不平,儿子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站着的僧人捻动手中佛珠,口中说着不理红尘俗事,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染上淡淡愁,他对不起面前跪着的这个孩子。是他丢下了烂摊子,选择了逃避,才会让幼小的孩子背负了这么多本不该他背负的重担。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阿玛。

      爱新觉罗家不要再出像他这样的痴人了。

      少年望着僧人瘦削的身影,心中酸楚更甚,刚要继续开口,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与对话。

      “二小姐,要不咱们还是明儿个早上来吧。这里黑漆漆的,我怪害怕的。”

      “到处灯火通明,哪里黑漆漆了?再说了,佛门净地,有佛保佑着,没有比这个地方更安全的了。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哪有时间虔诚跪拜?再说了,白日里香客众多,晚上寂静无人,那佛祖不是正好只听我一个人的祷告?我……”挽月一只脚刚迈入大雄宝殿,便看见大殿东面,一名年轻的香客正在跪拜一名僧人。

      佛前的灯烛晃动,铜金色的光晕照在那名清瘦矍铄的僧人脸上,他的目光深邃如山中无波的古井,而原本跪在他身前的少年香客已经站起身子。她没有留意到少年暗中握紧的拳头,英气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一分肃杀之气。只觉得眼前这二人看上去贵气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是被佛像映衬得吧!

      挽月感觉身后的南星轻呼一声后打了个哆嗦,想来是没想到这么晚了大殿里竟然还有旁人。

      少年已无方才的委屈悲切,转而冷静平和地打量着两个不速之客,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只是一个寻常拜佛的香客。

      挽月忙双手合十施礼,“打扰大师清修了,小女子今夜借宿贵寺,一时难眠便出来走走。路过大殿想到心中有愿未了、前途迷惘,便进来拜拜。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别的香客。”

      那少年也双手合十对僧人施礼,转而对挽月大方一笑,“无妨。我已经拜完了,姑娘请吧!”

      “嗯。”挽月微微颔首,却并不抬眼去看人。少年看向僧人的眼中多有不舍,却没有犹豫地走出了大殿。

      一缕晚风带着极其好闻、清醒提神香味让挽月感到惊异,是刚刚出门的那名香客身上的?在江南时,她记得王掞父子也爱并擅长于香道,古时君子爱佩兰,喜欢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反而是贵族男子常见的爱好。但方才那股好闻的香味,她还从未闻到过。看其穿着不俗、气度不凡,定也是贵族之人。

      贵族之人何故跑到这个寺庙?这寺庙看样子也不大啊!挽月心有疑惑,难不成是这寺庙的佛祖特别的灵验?

      阿弥陀佛!挽月在心中默念,若真如此,那今夜借宿此寺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再看那僧人,年纪约莫中年,面相虽周正却略带清苦愁容,颇有威仪,倒不像是佛诣特别高的人,像是个看破红尘的王孙公子。“不知这位女施主有何未了心愿?”

      “我……”挽月想了想,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她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爹。我爹这个人年轻时候做事很勤恳,为他的上峰立下了很多苦功。可到了晚年,有些糊涂了,不大尊敬上峰,还常甩脸子给人看,甚至还不太服上峰管教约束。我怕……他会丢饭碗。”

      僧人听懂了,微微笑道:“世间人蝇营狗苟,深陷其中,无非为了一个‘利’字,争利益不想放下又是为了一个‘贪念’。你爹的上峰倘若待他不好,不感念其劳苦功高,只想着你爹功高盖住了他的光华,那便是上峰的贪;倘若上峰待你爹很好,给了丰厚的酬劳,也体恤他,那便是你爹放不下贪念。”譬如方才玄烨所说的鳌拜吧,曾经可也是跟着三代皇帝出生入死的满洲第一勇士呢,自己走的时候托孤,如今竟也成了大清祸患!

      挽月撇撇嘴,可不是为了贪么?贪恋权位!都当了一等公了,也富甲一方,还想怎么着?自己当皇帝?

      “可道理旁人都说了,他听不进去呀!我说的他就更未必听了。”挽月声音小小嘀咕道。

      “世人常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爹爹的事情,施主或许不必太过执念。”

      挽月抬头,“大师此言差矣。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的人,定是不负责任的爹娘。都说生养之恩大于天,可被生下的那个人也一样,他没得选择,投胎托生在这一家那就得过这家人的日子。爹娘是草寇山匪,那孩子便受尽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爹娘种地,孩子也黄土背朝天;爹娘是士族,孩子也读书。倘若我以后做娘,一定为的子女考虑深远,给其荣华富贵,不做恶事殃及子孙。对不住了大师,是我失言失态了,还请莫要责怪。”

      少女的每一个字掷地有声,回荡在安静的大雄宝殿之中。

      僧人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微澜,都说天下无不不是的父母。可真论做爹,他竟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有担当。

      站在门外不远处的少年并没有走远,他听着屋里的对话,挑了挑眉,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这是谁家的?这番话,倘若传到朝中那些汉臣大儒的耳中,恐怕要口诛笔伐了。小小女子,竟然敢说父母的不是!不过他倒有几分佩服这小姑娘的胆量和见识,何尝不是说出了他绝不敢说出但心中所想的话。

      午夜梦回时,他没有怨恨过皇阿玛为了董鄂妃离世而撒手朝政出家为僧吗?皇祖母没有怨恨过吗?过世的额娘没有怨恨过这个丈夫吗?

      行痴似乎有些事情释然了似的,对挽月的笑容也慈爱了几分:“那你就好好地劝一劝他。也许你的父亲也只是一时执念,在他没有成痴念时,不妨试试有没有别的让他所牵挂。令他不再执着于同他的上峰较劲。”

      这倒是个好思路。挽月喃喃自语,顿时深觉这大师讲得颇有道理!不过钱权,鳌拜都有了。那还有什么是他没得到的?女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会不会喜欢她娘啊?可是王念秋已经死了,那看见她这个女儿会不会能多点对家里的牵绊呢?兴许眷恋子孙,也就不造反了。

      “多谢大师指点!”挽月满心欢喜地起身。

      门外的少年连忙悄悄挪步想走,这时一道黑影敏捷轻盈地出现在他眼前。将要对他行礼,就被少年一把抓住手腕,压低了声音骂道:“叶克苏!你刚刚死哪儿去了?说好的把风呢?回去治你个渎职之罪!”

      黑影却面色凝重,“主子,有人过来。”他在少年的手掌心写了两个字:血月。

      少年登时如临大敌,“他们怎么会到这边?难不成是宫里走漏了风声?”

      “好像也不是。我偷听到其中两人对话,似乎是冲着行痴大师来的。”

      “他们知道行痴的身份?”

      “恐怕是。”

      “有多少人?你能抵挡住么?”
      黑影担忧地朝大殿方向看了一眼,以一敌十尚且可以,可带着两个要保护的人,就难了。况且血月教是天地会分出来的,其中不乏江湖武林高手,决不可轻敌。

      从黑影不说话的反应中,少年知道了当下要面临的凶险,恐怕凶多吉少。他略一思量,须臾间有了一个铤而走险的主意。

      少年的目光对上大殿晃动的烛火,黑影立即明白了过来。二人相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走!”

      浓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密布天空,将整个天幕衬托得诡异。约有二十来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山间的寺庙。一声急促的马鸣划破了宁静,接着整个马厩开始躁动不安。

      “不安分的畜生,做什么呢?”马车夫被惊醒后骂道。

      在附近厢房中的额尔赫却警觉地放下茶盏,走出院子。别的马没什么,他骑的惊雷可是中堂赏赐给他的马,是上过战场的,有灵性的,难不成有什么不妥?这样想着,额尔赫朝挽月的院子走去。

      黑影向大雄宝殿包围。

      “顺治是在那里面么?”
      “是。”说话的是个和尚。
      “怎么你这寺庙中还有不好侍卫?”
      “是今夜借宿的香客,好像是京城口音。”
      “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一阵过堂风吹得烛火晃动得厉害。

      南星提醒,“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好。今日有缘得大师提点,多谢大师了。不知大师尊姓大名?”
      “贫僧法号行痴。”

      行痴?挽月蹙眉,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两道飞一般的身影闯进了大殿,吓了挽月主仆一大跳。南星结结巴巴指着问道:“你……你们是谁?”

      挽月认出了方才那少年,此时少年面色凝重警觉,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更高些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人。

      “行痴大师,有埋伏快走!”说着一边拉上行痴一边拿上烛台。将那烛台朝地上一丢,另外一边那侍卫模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香油倒了一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放火!”挽月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手腕处被捏紧,“姑娘多有得罪了!叶克苏,大师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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