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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闻 ...

  •   三月初九,本是日头不错的,可一大早外面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将我吵醒了起来,惹得我颇有些烦躁。

      我简单洗漱了一番,做了一碗蛋羹,抱着它坐在了门口不远处的树下,一边吃着,一边将目光落在了从山下上来的那条小路上。

      这几日山上派里倒是无人寻过来了,许是自从三年前、我二师兄云玄接了掌门的位置之后,忙得脚不沾地,这才让我难得讨了几分清净,不必再费精神应对他们。

      我安安稳稳地在半山腰的屋子住下来,之前我向云玄讨了一套茶具,此时闲来下无事可做,我将其翻了出来,简单清洗了一番,坐在树下伴着鸟语花香煮上了一壶茶,独自细细品着。

      那些年我跟着我爹爹学了许多东西,上到国事政论,下到诗词歌赋,年少时也是意气风发、颇为轻狂的,可到了如今却什么也记不住了,唯独剩下了这些烹饪的手艺,并着舞刀弄枪的本事,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于是云玄每每到此一来,我总要给他煮上一壶茶,再做上一顿饭,看他吃的高兴时,我就要对他嘟囔一番:“你以后收了弟子,千万别空讲一堆大道理,就让他们自己动手去做,等手上功夫熟练了,很多东西自然也就记住了。”

      云玄每每听了这话就烦,不在意道:“我才不收徒弟,召几个小兔崽子在我跟前,惹得我眼烦。”

      我笑了笑,干脆也不再提,只是夸他道:“你如今做了掌门,脾气虽比以前沉稳许多,但这小孩子性子还是要改上一改,你说你不收徒弟,那之后这南山派又该谁来继承?”

      他夹了一块红烧肉送进了嘴:“这种事到时候就知道了……诶,你这红烧肉真的是一绝,之前你下山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这口肉。”

      说到这,他忽然顿了顿,似乎察觉到触碰了我的痛处。

      是了,当初云青死后,我曾经下山天南海北地找了他一年,但什么都没找到,于是只能又回到了山上。

      我在半山腰搭了个屋子,打算慢慢等他回来,这一等就是两年。

      我见他没再说话,于是只能笑着接过话:“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以后你再想吃什么,随时来找我,我给你做。”

      云玄放下了筷子,看了我一眼,忽然低声说道:“伊伊,大师兄都走了三年了,那年你下山寻了他一年,又在此处等了他两年,事到如今,你究竟要等他等到什么时候?”

      我一愣,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过了半晌,我才听见我缓缓说道:“……等到他回来为止。等不到他,我哪儿都不会去。”

      我见云玄愣住,也不再说话了。

      我本就是个倔强的人,认定的事从来都不会轻易改变,云玄以前总说我倔得像一头驴,这话虽糙但是半分不假。

      云玄不再吭声,半晌,却给我夹了一块红烧肉,我抬头看向他,他却低着头道:“多吃点肉,瞧你瘦的。”

      在这之后,我们再谈到这些话题,都有意绕过去,谁也不再提起。

      我这样倔强的人,想必他也是知道的,这三年时光匆匆,眼前物是人非,可我却从来也没变过,也不愿意改变。

      我一直没能放下他,我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

      有时候时间长了,我也会忍不住想,这么久了他都没有回来,是不是他早就已经……

      一旁炉上的茶水冒了出来,我回了神,连忙将茶壶撤了下来。

      茶香氤氲在我周围,我捧着茶杯喝了几口,看着面前一片死水的池塘,心想着要不要将它翻修一下,我担心若是他回来瞧见,怕是会皱着眉不高兴,嘟囔我过于疲懒,可惜了这池子。

      这时,小路上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姑娘!敢问姑娘,小女子路过此处,能否讨口茶吃?”

      我放下茶杯,转头瞧见一位长得娇小的姑娘站在小路上,手里拿着包裹,正一边擦着汗,一边朝我喊道。

      我见这姑娘一张好看的脸都变得白涔涔的,想她是顶着这正午阳光,一路从山脚上上来的,我心一软,抬手将她招了过来。

      见这姑娘坐在我面前,手里捧着茶杯,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喝了三杯下去,这如此香醇的茶却被她犹如喝白水一般倒进了肚里,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劝她慢些。

      她喝饱了茶,这才抬起头看向我,笑着对我抱了抱拳:“多谢姑娘,小女子多有失礼,还请姑娘包涵。”

      我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被她抱在怀里的包裹,不禁有些奇怪:“这山上是南山派的总舵,你一个姑娘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姑娘许是瞧见了我的目光,她抱紧了怀里的包裹,对我道:“是、是我家主子,差我来给南山派送信来的。”

      我惊奇地“哦”了一声,顿时来了兴致:“你们家主子怎么叫你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跑来这山上送信?这送的是哪门子的信啊?”

      姑娘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别瞧我这样,其实我是个走镖的人,身上有功夫傍身,什么都不怕。再加上我们家主子说了,这封信十分重要,要我们尽快给南山派的掌门送去,可不巧的是,我们镖局里的几位镖师都出去走镖了,所以只能由我来送。”

      我惊了一下:“你们镖局?你是……”

      那姑娘朝我笑了一下:“不瞒姑娘,小女子是虎威镖局的镖师。”

      我听了,心里一阵惊讶。

      这虎威镖局原是开在江南的一家镖局,后来生意做大了,便在各地开了分局。

      这几年虎威镖局实力越发雄厚,据说是因为换了一位新的总镖头,才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我一向敬佩此等英雄人物,当初听说此事后,还与云玄开玩笑,说叫他有空去和人家取取经,好将我们南山派也发扬光大,他当时听了还不屑一顾,可后来这虎威镖局越做越大,渐渐有了几分问鼎江南第一镖局的意思,就连云玄也不敢再小看他们了。

      因此,我对他们这虎威镖局早就十分向往,总想着有朝一日要去一探他们内部的秘密,而对于这镖局里的人更是好奇——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将这镖局发展到如此强大。

      此时听了姑娘这话,我好奇心起,贸然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可一开口,又觉得有所不妥,但话已说出口,当下便继续说了下去。

      而那姑娘听了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姑娘不在江南居住,怕是有所不知。其实我们总镖头的故事,很多江南人都知道,这是个……颇为复杂的故事。”

      故事还没有讲起,我听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便知这定是个悲伤的故事。

      原来,虎威镖局上一任的总镖头,年轻时曾在江南和一位姑娘一见钟情。

      这姑娘是当年江南有名的才女,饱读诗书、容貌姣好,受江南无数公子追捧,而她却一个也没瞧上,偏偏因一次偶然,瞧上了救自己一命的总镖头。

      那时的总镖头,只是一个小镖局的总镖头,一介粗人,没有本事,自然得不了那姑娘家中的人青睐,于是那姑娘家人听说后,就生生将这姻缘给断了。可这姑娘偏是个脾气硬的,她见父母不同意,就从家中跑了出来,与家中断了联系,与总镖头私定了终生。

      当时的总镖头虽然生意没有做的很大,但是也能解决温饱,也没有辜负这姑娘,很快,二人成亲没几年这姑娘就生下了一个儿子,故事自此也算是圆满。

      可偏偏命运弄人,几年之后,有一次总镖头外出走镖时,他的一位仇家找上了门。这仇家原也是个开镖局的,当初两家因一些事结了梁子,如今被他们逮到机会钻了空子,自是要报了当年的仇。

      当时镖局里一片混乱,总镖头留下的人并不多,十几个人根本打不过对方几十个汉子,最终这些人只能拼命将姑娘和孩子趁乱送了出去。

      可是那姑娘出去了,却和镖局的人走散了,再也没能回来。

      后来总镖头回来之后得知此事,开始带着人天南地北的找,可再也没找到他们母子,直到他们镖局渐渐发扬,却从来也没有得到过他们母子的消息,这渐渐成了他的一块心头病,始终让他不得解脱。

      而在几年前,总镖头在走镖时偶然遇见了一人,无意间在这人身上见到了一块玉佩颇为眼熟——据说当年总镖头曾亲手送给那姑娘一块玉佩,上面还刻着那姑娘的名字。

      总镖头见了这枚玉佩有些眼熟,就拿来细细一看,没想到这玉佩上面果真就刻着那姑娘的名字。总镖头为此一番感天动地,时隔二十多年,他竟然远在他乡找到了自己的儿子,虽然他儿子并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个老爹,但是他老爹却很是高兴,甚至带着他回到家族里滴血验亲,将他儿子的名字加在了族谱里。

      总镖头欢天喜地了一阵,终于从当年的往事里解脱出来,然而心病一了结,心中再无所牵挂,不久就病了一场,撒手人寰了。

      自此,这镖局偌大的生意,就落到了他这捡回来的儿子身上。

      “一开始还有很多人质疑我们总镖头,那时城里风言风语了好一阵子,但如今眼看着我们镖局发扬光大、做得风生水起,到头来还是要感激我们总镖头,若不是他,我们镖局根本不会有今日。”

      听小姑娘说着,我又为她倒了一杯茶,这故事冗长听得我有些头疼,我撑着头问她:“所以你们现在的总镖头,在认祖归宗之前,也是个做生意的,才会有如此大的本领?”

      那姑娘喝着茶摇了摇头:“我们总镖头从来也没提起过,无人知晓他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只得点了点头,却不知怎的,忽然感觉有些奇怪,于是当下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句:“你们总镖头是什么时候回到镖局的?”

      我见那姑娘撑着下巴想了想,半天才缓缓道:“大概……三年前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话还没完,我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姑娘惊了一下,我也来不及解释什么,连忙拉着她急急问道:“你们总镖头叫什么?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

      我这一连串的问题许是把她吓到了,可我当下心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追着她问的时候,我的心脏跳得极快,连着手都有些发抖。

      那姑娘见状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道:“这些我也不太晓得,毕竟我们处在分局,之前确实也没见过几次总镖头,知道的并不多。”

      我听了这话有些灰心,却又听她道:“不过,我倒是知道我们总镖头叫什么名字。”

      我瞧见她一双眼睛忽然亮了一亮。

      “他叫顾辰。”

      我默默地收回了手,暗自压下心中的情绪。

      每次听人说起,我总是要不死心地问一问,但却没有一次听到我想要的那个名字。

      我站起了身,走到一旁的池塘前站定,回头看了眼那姑娘的包裹,淡声道:“时辰不早了,姑娘勿要贪杯误了正事才好。”

      此话一出,那姑娘果然立即蹦了起来,抱着包裹连忙就要出门,走时还回头朝我喊道:“呀!差点忘了正事了!多谢姑娘,等我下山时再来感谢姑娘!”

      我默默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补个觉。

      听了如此长的故事,到头来半分有趣的没有,还让她将我讲困了,今日这事办的不好。

      我郁闷地回了屋,倒在了床上,可还没睡上半个时辰,屋子的门却又被人敲响了。

      我压着火从床上爬起来,起身将门打开,却见派中一个小弟子正站在门口,见了我急急行礼道:“启禀小姐,我们掌门说有要事,请小姐立即上山一趟。”

      我听了这话一动也没动,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

      这几年我一直也没上山去看一眼,对于我来说,那山上陪我长大的一草一木,都藏着那人的影子,能让我想起离去的人,因此每每看到都会感到十分伤心。

      对此云玄自是也明白,可今日却突然着人来请我上山,想必此事定非同小可。

      于是思量之下,我回身取了桌上的发带,草草将头发束了,衣服也没换就与他上了山。

      此处离山顶有段距离,我和小护卫踩着楼梯,一前一后地迈进了南山派总舵的大门里。

      南山派建在山门上的这座大门分外气派,门上的匾额用黑字书着“南山派”三个字,端的是气势磅礴、浩气凛然。

      推开森严的大门进去,入目便是前院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植,并着一列四季常青的松树。

      我看了眼,觉得心尖一抖,连忙将目光收了回来,默默看着前方进了花厅。

      我一进花厅,门口的小弟子纷纷朝我行礼,坐在上位的云玄此时见了我,也立即朝我招手,让我坐过去。

      我打了个哈欠,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的主位上,刚一抬头,正巧看见下面坐着半个时辰前向我讨了茶吃的姑娘,她正睁大了眼睛将我望着。

      我朝她微微弯了下嘴角,算作打招呼,转头看向这个难得一脸严肃的男人,淡淡道:“掌门师兄如此急急将我唤来,究竟所谓何事?”

      云玄皱着眉头,认真说道:“刚才虎威镖局派人来传信,说最近北山派总是到我们管辖的区域闹事,甚至还劫了他们两次镖,我想着此事,怎么也要派人下山去看一看了。”

      我听着又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勉强打起精神附和:“不错不错,掌门师兄所言不虚,那要派谁去呢?”

      他转过头来,沉沉将我望着:“此事事关北山派,须得派个有身份的人去,才能将他们镇住。”

      听了这话,我心里漫上一丝不详的预感,果然,我又听云玄道:“伊伊,你都多少年没有出山了,此番就由你代师兄下去一趟吧,可好?”

      我一个哈欠卡住了,顿时困意全无,立刻转过头看他:“我?我和北山派的人有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想看见他们,而且我也不想下山……”

      “伊伊,师兄这些年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只此一次,你下山去看看吧,看看这世间如今又是哪一幅模样,说不定你见了,有很多事,自然就看开了。”

      见他一脸认真,我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摇了摇头:“我不想下山,我也不想看开,这样挺好的。”

      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但因着一旁那姑娘将我们望着,于是我能感觉到他是在压着火气,极具耐心地劝我道:“伊伊,你动动脑子好好想想,他若是还在,怎会愿意见你这副毫无活气的样子?”

      他又拉住了我的手,我装作看不见那姑娘灼灼的目光,耳旁听见他缓声道:“算师兄求你,此次事件由你去办,我会派人协助你,不会让你棘手的。你就离了这山,下山看看吧,人活着,是有很多事要做的,我们没有时间总是沉湎在过去。”

      我暗自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活着,我就一直这般浑浑噩噩地活着,找不到自己的用处,似乎也没人需要我,更没有什么事可以去做,我觉得我活的很没有意思。

      若不是因为我还心存一丝幻想,总念着他还能回来找我,我是断然不会活到今天的。

      云玄是知道我的,他总是想让我下山,给我找点事做,让我活得开心些,让我能开看些,可我自从那年之后,却是再也不想下山了。

      眼看这人世间繁华之貌,眼看着家家和睦团圆,可我却孑然一身,再也无亲人牵挂,这是件很悲伤的事。

      云玄总说我活得太小孩子气,紧紧抓着失去的东西不放,其实说到底,如果有一天我放下了,我也许就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了。

      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活得潇洒些,可是我还欠着那人的恩情,心里还忘不了他,又怎能将他放下。

      他欠了我一段情,我欠了他一条命。

      我愿意拿一辈子,在这里等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初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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