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寒》清清晚

11、回家

　　我看见云玄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深吸了口气，好像有温热的泪水从我脸庞滑落，我随意地抹了一把，果然手指上都是水泽。

　　眼风里，我瞧见云玄在我面前站了许久，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我很难过，我从没想过我们三个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我藏在衣袖下的手在微微颤抖，却被我紧紧握住。

　　我转身走回了榻边，刚要坐下，脚下一崴，险些摔倒。

　　顾辰扶住了我。他扶着我稳稳坐在了榻上，可我现在却不想看他。我低下头，瞧见我胳膊上渗出的血染红了一片衣袖，我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的头变得很沉很沉。

　　我用尽全力抽出了被他扶着的右手，撑着额头，轻声对他道：“我说过，石小姐的事是我的不对，我会自己解决。如今我解决了，你也看到师兄来接我回家了，所以我也要回南山派了。”

　　他没说话，我看见他默默站在我面前，眼前的景象却一阵阵的晃。我闭上眼，指甲陷进了掌心里传来些许疼痛，终于让我清醒了些。

　　我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再要与他说的，此时见他还站在我面前，我越发觉得没什么精神，有些撑不住了，正要开口撵他走时，忽然听他道：“你之前亲口说过，你说你再也不会离开我……如今，为何不作数了？”

　　我眼眶又是一酸：“原是我荒唐，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在云洲是个什么处境，也不知道已经有人照顾你了，如今见你这般，我就放心了。”

　　我看向他，见他目光依旧沉沉的，我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云青，你当初帮我挡了一剑，我用我三年时光守着你，事到如今，能不能算我已经报了你的恩了？”

　　我见到他眼眸微动，眼前的景象却忽然模糊起来，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顾辰，我们放过彼此吧。你就当作是我眼拙，认错了人，你不是我的师兄，我也不是你的小师妹……就当作，我们从未认识吧。”

　　我哽咽着道：“扰乱了你原本的生活，我很抱歉。你跟石小姐今后要好好的，你留在云洲也要好好的，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我抹了把眼泪，看着他一双眼也红了，我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疼，却还是勉强扯出了个笑来，对他道：“但也不是永远不见了，你若是什么时候想吃我做的菜了，就再回南山派找我。”

　　我看着他，无必认真地说道：“我在南山派的半山腰搭了座小房子，平时烧火做饭煮茶都在里面，我会一直在那里守着，等哪一天你想清楚了，就来找我吧。”

　　“……我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你。”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很多羁绊、很多是是非非，这是一个人活着的意义，正是因为这些羁绊，人活着才会被人牵挂，才会有人记得你，记得你曾经也在世上存在过。

　　当初云青死的时候，我心里想着，反正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无论他到底怎样，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在我心里就永远都活着。

　　于是我在山上等了他三年，既期盼着他回来，又觉得这样也不错，最起码这样我就总抱着幻想，幻想他还活着，幻想他会在回来的路上，幻想他心底里也是在乎我的，所以我才一等就是三年，却从不觉得时间漫长难熬。

　　我幻想他，一直在门口那棵树下等着我。

　　每日我一推开门，我都满怀着期待，期待他会站在那棵树下，望着我那湖死水，说我真是太过疲懒，好好一池荷花都被我养死了，然后转身告诉我，他会为我重新再养一池，让我这一次上点心，不要浪费他一片心意。

　　可是我每日打开门，却从未看到过他。

　　我在山上等啊等，每每看到有人在我面前的小路上走过时，我都会抬头望一望。我看到有很多人很像他，却又没有一个人是他。

　　直到那日，我在溪门城外的那片荷花塘前，又一次遇见了他，我本以为就算他忘了，我也永远是他的师妹，他也永远是我的师兄。可当时的我不明白，他已经忘了前尘往事，忘了他所有的羁绊牵挂，他仿若换了一个人，重新开始了他的生活，重新找到了自己的羁绊，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另一个人了，他不是云青了。

　　他是顾辰。

　　我带着他前尘往事的记忆来找他，因着自己的一厢情愿，只幻想把他拉回到我的世界里来，我曾天真的以为只要他想起来，一切就都会像以前一样，就算他想不起来，只要他还在，还能陪在我身边，那于我而言，也是满足的。

　　可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是我错了，是我大错特错，因为我的自私，搅乱了他的生活，扰乱了他的心绪，给他添了许多的麻烦。

　　从头至尾，都是我的错。

　　我策马走在云洲的街上，看着身边一片繁华闹市、人来人往，与我来时没什么不同，不管这里的人们发生了什么，这片繁华总是如同这般，从不曾变化。

　　早在我来时就说过，我很讨厌这片轻浮的繁华，至今也是如此。

　　离家月余，我很想念我的那间小屋子，我边走边想这一次回去，可以试着养一只猫或者一只狗陪着我，或者养一只兔子也不错，或者像我这么疲懒，最好养一只小乌龟，这样也就不用我再操心了。

　　回去的这一路上，云玄都没怎么同我讲话，我们两个之间也甚少交流，我猜定是因为我吵着要回去的缘故，害他没在云洲看见漂亮姑娘就草草跟着我一起回去了，心里才十分不爽。

　　于是，我这一路上都在帮他寻着漂亮姑娘，结果有一日快到了溪门的时候，我在街边瞧见一个卖首饰的姑娘，人看着很秀气，我上前与她交谈了几句，发现这姑娘人不错，于是我便劝云玄在此多留几日，拉着他好好了解了这姑娘一番，结果发现这姑娘不仅人美心善，还十分能干，很是贤惠，但却无父无母一人生活在此，颇为可怜。

　　我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番，于是亲自导了一场大戏，给我二师兄和这田螺姑娘牵了一个线。

　　苍天可鉴，我二师兄绝对不是来者不拒的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拉了一个姑娘的手，自然我在他眼中是同男子没什么分别的，所以这诚然是他第一次拉了除我以外的姑娘的手。

　　我在一旁偷偷看着，觉得很有成就感，没想到我身上还有当红娘的天赋，我打算回到南山派上之后，好好发扬一下这项业务，帮我们南山派的弟子们都解决一下终身大事。

　　于是这位田螺姑娘就跟着云玄和我一起回了南山派，而这一次我们再上路，他终于愿意同我说几句话了。

　　我想我把他哄开心了，他也终于有人陪他了，于是我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再次回到了我的小屋子。

　　离开这么久，我的院子里积攒了不少的灰，我因为左臂上的伤没好，因此打扫起来也颇为费力，过了许久才终于将整个院子全部清理干净。

　　我喜欢安静，这般活着才能叫我自在，云玄许是有田螺姑娘陪了，最近也很少来找我的麻烦。我在无事的时候，依旧会坐在门口那棵树下，煮一壶茶，看着那条小路上稀少的过路人，和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脉叠峦。

　　我在等一个人回来，可他一直也没回来。

　　我每天从清晨坐到黄昏，偶尔无聊时会研究一下棋谱，不过每次都是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于是很快我就决绝地将它扔到了一边。但有一次我晚上睡不着时，却恰巧看见它躺在角落里，我瞧着它有点可怜，于是把它拿在手里翻上一翻，没成想效果立竿见影，第二日我很是满意，终于觉得它有些用处，将它重新拾回来放在了我的床头。

　　日子长了，我有的时候也会在想，不知云青如今在山下过得如何，他和石凝有没有成亲，那虎威镖局如今又如何了。

　　其实我很清楚，无论是云青也好，顾辰也好，无论他记得我也好，不记得我也好，对我来说，我都是在乎的。

　　我甚至还记得，每一次他看我时，他眼中的那束微光，从来都没散过。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想着他的缘故，没几天，我忽然在这小路上见到一个熟人，说起来与他还颇有联系。

　　我看了看我身旁的茶壶，再看了看她气喘吁吁朝我跑过来、向我行了一礼的模样，我忽然笑了，为她倒了一杯茶：“姑娘你这次来，不会是又来送信的吧？快来坐下喝杯茶吧。”

　　那姑娘抹了抹头上的汗，坐在了我的身边，边喘着气边对我道：“见过小姐……小女子这次来、来此，是为了找你的。”

　　我皱起了眉：“我？我一个闲人，你找我做甚？”

　　她喝了一口茶，调整下了气息，这才对我认真道：“不瞒小姐，我今日走镖时路过山脚，正好瞧见这山下聚着一群人，个个手里拿着刀剑，穿着夜行衣。我瞧这架势不像是一般人，感觉不太对，结果细细一探，其中一人正好被我认出来了，这人因着上次的事故，在溪门的酒楼里与我见过一面，我这才连忙跑来想给姑娘提个醒。”

　　她语气有些重：“想来他们有可能是北山派的人，这些人来者不善，贸然秘密聚集在此，小姐可要当心啊！”

　　我一向觉得我们南山派和北山派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虽记着他们伤了云青的仇，对他们甚是看不惯，但因两派自那年以后，一直相安无事处到现在，我自然没什么理由再去挑起纷争，徒惹得我们南山派的弟子受我连累。

　　所以，自从当年云青掉下山崖后，我将伤了他的那人杀了，便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和他们交过手了。

　　于是，听了她的这话，我当天就上了山顶，将此事说给了云玄听。

　　我觉得今日的云玄可能有些不太对，他听了这话竟然没有反应，反而呆呆将我望着，许久却没头没脑说了句：“还是来了……”

　　我没听懂，正要问他时，却见他取来了父亲当年那把剑，放到了我手里，对我认真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带人下山去看看，万不能叫他们又像上次一般，闯进总舵重创我们。”

　　我深以为然，尽管不愿意看见这把剑，却还是将它握在了手里。

　　那镖师姑娘是个很聪明的人，人也很好，此番为我报完信之后，却看着我扭扭捏捏的，似乎有话想对我说，但因我急着和云玄下山去，于是只告诉她下次再来谢她，叫她赶紧离开此地，便匆匆带着人下了山。

　　我这个人记性不好，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人名长相，我记着都有些费力，因此当那个胖子又站在我面前时，我早就想不起来他是谁了，可他却朝着我行了一礼，我这才微微有了些印象。

　　要知道，南山派和北山派互相嫌弃厌恶已非一日了，他却还能一直保持如此风度，当真叫我有些许佩服。

　　只见这胖子直起身，他身边站了一大群北山派的弟子，各个手里握着刀剑，气势汹汹将我们瞪着，而站在我身边的云玄也皱眉看着他们，我们身后的弟子也同样握着刀剑，气势汹汹地将他们瞪着。

　　如此一看，倒也算是势均力敌。

　　可这胖子一开口，我却傻了，只听他十分有礼貌地道：“我们两派共存至今，期间交战不下几百次，今日我带人来此，就是想做个了断，日后将两派合为一体，便再不叫百姓受战争之苦了。”

　　我看了看一旁的云玄，他果然也皱着眉，听他说完了，他也没客气，立即骂他道：“你他妈是个傻子吗？明明这些年是你们在挑事，如今有什么脸面说出这种话？！”

　　我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又见云玄看向了我，显然也是想让我骂一骂他们，于是我立即正了色，轻咳了一声，看向面前的这个胖子，抽出了我手里的剑：“动手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言罢，我一马当先就杀了上去。

　　爹爹以前就告诉过我，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这只是其一，后面还有个其二，叫做——人若犯我，就别再留着他。

　　我看着这个废话连篇的胖子，气更不打一出来，他若是想打架就好好打架，何必要说这么多话让人厌恶。但要知道，若是一个人想要说话，你是怎样都阻挡不住的。

　　我这边招式虎虎生风，他却忽然对我大声说道：“叶小姐如今这么恨我们北山派，无非是因为当年老掌门最得意的大徒弟，被我们的人杀了，所以才会如此吧。”

　　我听了，脑中“嗡”的一声，他戳中了我的忌讳，我立即吼道：“你他妈给我闭嘴！”

　　他没理我，一边抵挡着我的招式，一边接着说道：“可是叶小姐有所不知啊，当年我们北山派能进了你们南山派的森严总舵，能够得以杀了你们的大师兄，还要感谢另外一个人啊！”

　　我一愣，手下招式慢了些，这胖子见了立即一刀朝着我面门而来。

　　我刚要侧身躲过，却忽然听见身边传来风声，我一回头，却见身边飞身而来一人，一剑就挑飞了他的刀。

　　下一刻，我的腰被人揽住，回过头，却看见了我朝思暮想的那张脸，那个人。

　　是云青……不，是顾辰。

　　我从没想过他回来时，会是如今这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