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申衣

3、听说的母亲

　　母亲生于1947年，姥姥于战乱中逃难时，曾将襁褓中的母亲遗弃于贤文庄，幸而母亲被一家农户收养。在母亲六岁时，姥姥又去将母亲寻回，跟贤文庄的当做亲戚走动。据母亲本人所讲，贤文庄的父母哥哥对母亲极好，而姥姥重男轻女，加之母亲不在身边长大，对母亲动辄打骂。母亲是想跟在贤文庄的父母身边的，却抵不过亲生血缘。
　　上山下乡时代来临，母亲曾于家门前给了一游方老人两个馒头，老人说母亲要在乡下过十年，母亲当时已考上中专，心里十分不信，结果下乡指标下来，姥姥舍不得大舅，推了母亲出去，果然在大山中呆了十年。母亲去了潍坊的山中兵工厂，母亲所说的地址在地图上找不到，她所指的地方只有一片大山，什么都没有标注，不知是岁月使厂迁移了还是什么。每月母亲的工资只能留下刚刚够果腹的，其他都要上交给姥姥。
　　母亲不只一次提起，她曾于春节用奖金购买了好多吃的用的，大老远废尽周折带回家，结果姥姥问她要钱，一说钱都买了东西，大年夜姥姥把她赶出了家门。没有地方可去的母亲，无耐下回到了厂里宿舍。由于过年，整个厂里只有她一人，晚上听着夜么乎子（音）的叫声，吓的不敢睡觉。我至今不知道母亲所说的夜么乎子（音）是什么动物，据说叫声像婴孩啼哭，吃人。想像着十多岁的母亲一个人在大山的空厂房中，听着冬夜寒风中的婴孩啼哭样的可怕叫声，一度我对姥姥是有些憎恨的。而即使姥姥让母亲顶了大舅的下乡，也没能留下大舅，因为家里孩子多，又被加了一个名额，大舅离家去了银川。
　　因为结了婚就回不了城，母亲一直没有找对象。后来母亲认识了一名空军飞行员，并确立了恋爱关系，可是这遭到了姥姥强烈的反对，她到母亲厂里闹到飞行员所在部队闹，最终将母亲嫁给了父亲。据说直到我出生后，飞行员还等了母亲三年。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母亲嫁给飞行员，会不会生活幸福一些？
　　姥姥生了七个孩子，大姨在自然灾害的那三年吃到有毒的野菜没了。小舅十六岁在济钢做学徒工时因工伤离世，据说场面十分惨烈，三舅当时也在济钢工作，看到了现场受了刺激，此后凡是家里有人过世，三舅总要被送到精神卫生中心住一段时间。大舅在银川结婚生子，最后肝癌留在银川。因大舅的死家刺激的三舅砍了姥姥一刀，从些姥姥的左臂便不能抬起了。当时是母亲带着还未上学的我，在医院陪床，劳心劳力也没得姥姥一句好。二舅在几年前因骨癌离世，三舅和母亲都因为新冠相继离世，现在，只有小姨还在世了，身体也不十分好。
　　母亲最欢乐的记忆，大概是大串连去北京见主席了。那里坐火车不要钱，吃饭不要钱，只是要记到本子上姓名单位等信息，说是会让单位扣钱，所以大家都不太敢吃太好太贵的东西，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扣过这笔支出。只能感慨，那时的人们热忱诚恳有着坚定的信念。母亲去东北看过雪，喝过老山参母鸡汤吃过傻狍子肉，东北的饺子一包一大堆直接扔门外就成了冻饺子，据说超级好吃；从老猎户那里得了一张完整的虎皮，后来被姥姥拿走，又被大舅拿去了。母亲去海南看过海，吃过一只有四五斤的大螃蟹，吃过在一个手掌那么大的海参，吃过蛇肉，还带了好看的海石花回来，放鱼缸里害死了一缸的鱼。母亲去过云南，吃过鲜花饭，吃过烤虫子，对云南的印象就是太乱太危险。母亲最激动的是去过北京，在天安门广场憋着尿远远的看到了主席，听到了主席的讲话。每每讲到这里，母亲总是会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神情里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激动向往希望以及难理解的坚定信仰。
　　母亲由兵工厂的检验科室调动回济南，先是去的省立医院当护士，只是在经历了一次与遗体的亲密接触后，胆小的母亲选择调动岗位到父亲的单位，但由于母亲单位是省级，于是母亲平调到父亲单位的上级单位。对于空降来的母亲，当时单位是十分不欢迎却又无法拒绝的，于是在现代十分经典的逼人自动离职的把戏上演，母亲挖过粪，直到有了得罪领导的倒霉蛋，母亲才得以调岗。母亲种过花，母亲烧过锅炉，母亲当过工人育红班的阿姨，母亲看过大门，母亲的职级工资永远是同级最低档，但母亲都咬牙坚持下来了。当中央下达中专生以上都上涨一级工资时，一直打压母亲的小领导反而没有母亲的工资高，当时母亲十分高兴，说这是国家政策，谁也没办法更改，也没办法不给她，这是她应得的。母亲总是让我忍让，让了顺应大多数人，总说这也不是我们一家的事，大家都这样。我总觉得就是母亲这种显得有点软弱的忍耐，才让她经历了那么多苦难。我想，如果是我被那么为难，一定早就闹将起来了。可是我这种不管不顾，在那种特定的时代却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他人眼中的母亲是温和的，是勤劳的，是手巧的，是能干的，是和气的，是乐观的。在母亲住院时，医生和护士总说，从没见过那么乐观的病人，看着不像是有病的样子。这样的人反而是最危险的，当别人一眼可以看出你身体不好时，周围的人会不自觉的关照着你。而当你明明身体不好，有好几种高危疾病却让人看不出来时，周围人的无意的忽视你而使你在病发时无法第一时间得到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