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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泠雨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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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堂会审,再加个提着行李姗姗来迟的徐助理,恰好对峙四角。
倪筱自打从嘈杂中捕捉到孟聆竹的嗓音,就扒着窗缝听完了全程,自然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骗子的存在是子虚乌有,撬锁的动静更可能是她慌乱之下的幻听。
但兜了这么一个麻烦圈,还让对方在左邻右舍的围堵中经了一遭,她还是有必要讲清楚前因后果。
接到孟聆竹的眼神示意,倪筱清咳一声,将误会始末娓娓道来。
“锁好门后,我就上了楼,刚爬进被子里,就听到楼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
“99号在哪……96,97,98……”
徐助理边推着轮椅边注意着门牌号,“到了沈总,就是这户。”
“泠雨坊。”
暗光笼罩下,牌匾上的题字模糊可辨,沈逾白轻抬眼皮,淡淡读出声。
“沈夫人这伞坊可真雅致,越品越有韵味。”
一番发自内心的附和后,徐助理从一侧衣兜里摸出串钥匙,这是沈老夫人千叮万嘱交到他手上,并交代务必要将沈逾白稳妥送至他老婆家。
木门配备的是仿古铜锁,锈迹显一点年代久远的古香古色。
钥匙入了锁孔,徐助理使力一扭,回馈几分转不动的滞钝感。他没放弃,继续用了蛮力,齿轮和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和这静谧的傍晚格外违和。
徐助理锲而不舍地扭。
沈逾白漫不经心地看。
那噪音便连续不断地绵延进这长夜。
数次失败后徐助理暗自纳闷,“怎么打不开呢?”
“别试了,钥匙和锁不匹配。”沈逾白逐渐品味过来,淡声提醒。
想想也确实。
光是沈老夫人从哪来的孟聆竹伞坊钥匙这一事,就显得漏洞百出。
在两人约定里,的确有需要定期和对方长辈问候的情况,但总不至于越过对方,逾了婚前协议的矩。
孟聆竹和老夫人见面的那几次,基本他也都在场。给出钥匙什么的,不具备一点可能性。
想来是沈老夫人设的局,为的是让他能放心来这小镇上,至少有个钥匙当物证,就显得好像对方也心甘情愿他的来访,从而使他心底天平倾向接受长住那方。
是他一时不查,才着了道。
徐助理拉一下木门上嵌着的辅首衔环,有铮铮声作响。
再抬头看一眼二楼雕窗,漆黑的一片,传递着无人的信号。
难不成要在这干等?
仿古的锁造型老旧却严密坚硬,徐助理捣弄了几下,开玩笑的口吻,话音重重荡开在这一方幽寂。
“可惜没学点撬锁的技巧。”
沈逾白淡淡眼风扫过他,“我的助理没指望从看守所找。”
两人在原地等了一会。
徐助理揉着蹲麻的脚起身,看一眼轮椅上依然气定神闲的自家沈总,捺不住沉默,又上手去摸索那一古朴门锁。
手将将触到铜冰冷质地的那一刻——
背后有凌乱且嘈杂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夹杂着类似于“抓小偷”的模糊字眼,那扑来的气浪,像骁勇士兵势不可挡地朝这个方位冲过来,气势划破平静月夜,徐助理惊慌地扭过头,手还虚虚悬在锁前。
数个拿着家伙的镇上居民将两人团团围住,慷慨激昂的唾声便从四面八方毫无缝隙地推近。
“看看看看,他手还捏着小竹家的锁,人赃俱获。”
“还有同伙嘞,这个坐轮椅的年轻人保准是在替他望风!”
突发状况让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反应过来后,沈逾白脸色愈沉。
徐助理忙扬着声解释:“诶不是,各位,这房子主人是我们沈总的老婆。”
“说谎不带打草稿的,小竹一单身女孩,哪来的老公?”
无论徐助理再怎么辩驳,先入为主的邻居们都认为他是为了逃脱罪名而编造的理由。
两人在包围圈中心,被迫接受了一顿道德教育,其中不乏让他们洗心革面的循循劝解。
东一句西一声的规劝,直到孟聆竹拨开人群,恍若救星降世般提着油纸伞款款而来之时,才终于进了尾声。
……
“一直有锁孔被强制挪动的声响从底下传来,断断续续的。”
倪筱继续补充:“本来还在犹豫到底是不是小偷制造的动静,可后来我隐约听到了‘撬锁’和‘看守所’的字眼,才越发肯定了他们身份……”
小偷刚出看守所,便重蹈覆辙,带了工具撬锁,多顺的脑补链。
“不是这样的……”
徐助理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玩笑话经那雕花窗扇的削减,反馈给屋里人的竟是这种效果。
祸从口出,他偷偷撇一眼脸色就没好过的沈逾白,生怕自己工作不保。
等徐助说清了事故始末,倪筱才恍然地晃着头,“竟然是这样……”
孟聆竹也预想不到闹剧的引火索是这般,闻言指尖揉过眉心,轻轻浅浅结束话题:“既然是误会,那这一页就翻篇了。”
“就是委屈你俩平白受了这么一遭。”
“不委屈不委屈。”
“就是沈总,确实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想必受的创伤不小,再加上刚做完手术,身体还虚弱着,需要比平时更多的关怀……”
“那我就先离开了,夫人,沈总就交给您照顾了。”
留下几句提点,徐助理露一个深藏功与名的微笑,觉得自己把将功抵过的机会利用得彻底。
但不遂他愿。
沈逾白轻咳一声,尾音沉下来,“徐牧,你适合加入那些声讨的邻居们。”
聒噪。
手术?什么手术?
孟聆竹目光从他轮椅上扫过,一时忘了阻止徐助理偷偷溜走的行为,愣愣地盯着他手上纱布。
一直等沈助理身影消失在夜幕深处。
倪筱总算能把那声惊诧的“啊”喊出口,“夫人?什么夫人?小竹姐……”
“你们……”惊疑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逡巡。
孟聆竹才回神,闲适地往沙发背一靠,“分配成功后的合法夫妻关系。”
倪筱傻眼到失语。
她躲在窗下懊恼着如何解释,外面传来的话语又多又杂,自然是错过了孟聆竹惊世骇俗的那一声老公。
就连后来看见他们的亲密举动,只以为这男人是小竹姐谈的男朋友,没想到已经升级到绑定了婚姻的地步。
知道倪筱一时缓不回神,孟聆竹走至轮椅前,留足了消化空间。
她藕臂轻巧环于胸前,恰好和沈逾白面对面,好整以暇地用一双杏眸盯他。
想想也奇幻,不久前还衣冠济楚,挽着她手臂应付长辈体恤话的男人,再一次相见,竟是这般画面。
孟聆竹微翘的嘴角勾着些揶揄,“不过,你没事吧?”
沈逾白轻掀起薄薄眼皮,径直望过来的眼底没太大情绪波动,“有事,但断不会让你守寡。”
孟聆竹侃他在先,作为理亏那方率先挪开视线。
“既然徐助理已经走了,那你今晚要不要……”
片刻停顿似给人留足遐想空间,孟聆竹指尖往门外一点,“在镇上定间酒店?”
二楼总共就三个房间,一个主卧她在住,一个次卧用以倪筱留宿,还余一个次卧被她改造成了简易储藏室,收纳一些反季衣物和零碎物件。
不到迫不得已,孟聆竹先排除了两人同睡一张床的选择。
沈逾白指节在轮椅的扶手处轻叩,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冷淡视线望过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孟聆竹轻摇头,对他的指控予以否认:“你又不是客人。”
“毕竟都是夫妻关系了,再用待客之道来招待,显得多见外。”
“既然都是夫妻关系了,那睡同一个房间,是不是天经地义?”
他依葫芦画瓢学起她的强调口吻,给“夫妻”这一亲密关系饰以加重的音。
孟聆竹耳根微热,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如果你愿意睡沙发的话,我倒是不介意。”
沈逾白正开口,似想回答些什么。
孟聆竹放于台面上的手机微微振动起来。
她探身取过,轻晃屏幕上闪烁着的通话页面,示意,“稍等,接个电话。”
自打看到通话备注的“沈奶奶”这几个字眼,孟聆竹已经能大致猜到,老夫人拨来这通电话的意图。
听筒甫一靠近耳沿,那头温缓的嗓音就传过来。
“小竹,收到奶奶送给你的惊喜了没?”
惊喜?
孟聆竹脑海里下意识浮现不久前的那场闹剧,实在不忍心把实情告知老人家。
“已经收到了,奶奶。”
又怕老人家担心不下,再昧心地重复一遍,“真的很惊喜。”
一侧眸,就撞入沈知佑兴味微染的眼底。
好似在问她,这惊喜,你说得出口?
孟聆竹瞥开视线,继续听老人家在对面念叨。
“你别怪奶奶没有事先和你商量。依我看,你们已经几个月没见面了?”
“逾白工作忙,你也有自己的事业。从领证以来,你们就聚少离多,奶奶也明白你的苦衷,已经替你狠狠教育过他了。这不正巧,逾白前些日子病了,动了个小手术,需要一段休养期。”
“我和老爷子一番商量,请了逾白哥哥暂时回来坐镇。公司这边不用他担心,你也转告转告他,就让他在你那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当是给自己放假了。”
“早些年头我也曾去过溪谣镇,那里的确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倒远离城市喧闹,适合术后身体的恢复。”
“奶奶就拜托你照顾逾白了。”
老人家一长串话道得慢,但却把前因后果说得清楚。
孟聆竹知晓了他今日不告而来的始末,等沈老夫人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才柔声应下:“好的奶奶,您也别担心,这段日子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一定让一个身强体壮的沈逾白回去见您。”
沈老夫人呵呵笑开,连声叹了三个好。
婉拒了老人家好心要送几个帮忙的阿姨过来的心意,孟聆竹关照了对方近期身体状况后,才挂断电话。
“奶奶为难你了?”
毕竟也被老人家用同样的手段诈过一遭,沈逾白瞥见她微蹙柳眉,就精准猜出通话大概。
孟聆竹摇头,“没,我明白奶奶用意。”
老人家哪个不希望自己孩子婚姻和睦。
此情此意,倒像他联手奶奶仗着自己病情,来进占人小姑娘原本自在的生活地界了。
“你帮我定个镇上酒店就好,一个月,刷我那张卡。”
到底也不想给对方添麻烦,沈逾白淡声道。
孟聆竹缓步到门侧,扣着他行李,清冷眸子瞥过来,“定什么酒店,你远道来了溪谣镇,自然是要住在家里才妥帖。”
“而且认真算起来,这房子装修也有沈总你的一份钱,就当……带资入住算了。”
他老婆传承的不是油纸伞非遗吗,什么时候把变脸那褂也学会了?
沈逾白刀枪不入,这时候矫情上,“不必,我住酒店就好。”
全身上下就个嘴最硬。
仗着沈逾白毫无行动能力,孟聆竹在他眼前将木门重重一合,落锁声在寂静夜里清晰可闻。
又袅袅移到他身后,力度微使,推着轮椅就走。
他沉沉眼底笑意漾开,“这么霸道啊。”
孟聆竹不理。
推至通往二层的楼梯前,孟聆竹领着轮椅停步。
“你怎么上?”
他作势站起身,孟聆竹纤白手指忙扶住他的小臂。
“我自己上。”沈逾白踏上一级台阶,意味深长地回头。
“毕竟我身体虚弱到连老婆都嫌,再连个楼梯都上不了,那不是更坐实了这谣言。”
孟聆竹撤回手指,垂眸关注阶梯。
和张婶的对话,果然全数入了他耳。
她不尴不尬地目送他缓步登上二楼,自己还在楼底,转移话题:“轮椅要搬上来吗?”
“不用。”
沈逾白宽阔身形挡在楼梯口,孟聆竹只能在最后一级停步。
“你怎么不进去?”
他回答语焉不详,“等分配。”
有关分配的记忆还停留在不久前和倪筱的几句玩笑,孟聆竹一时失语,顿了片刻,冷脆嗓音才一字一顿落在客厅空气里。
“你也缺对象?”
他垂眼看她,“我不缺对象,只缺今晚的宿处。”
沈逾白还处在术后的痊愈期,让他挤一晚逼仄沙发显然不是什么多贴心的选择。先前所言的打地铺条件不过也是随口一提,地板冷硬,对于一个身体尚未恢复的病号,别再整出个雪上加霜的效果。
孟聆竹领着沈逾白到了自己房里。
从半开门缝里窥去,满室的木制雅具透几分与现代气息相异的古典韵味,淡淡檀木清香,荡在一方宽敞雅间中,被从微阖窗隙间钻进来的缕缕晚风匀散得融洽。
“今晚先睡我房间?”
孟聆竹探手将窗子拉至严丝合缝,旋身征询道。
沈逾白余光瞥一眼角落那刚好能容一个人的大物件,眉峰微挑,意有所指道:“沙发?”
“我仁慈,允许你睡床。”孟聆竹指尖在实木床架上点了点,朝他示意。
门在身后轻阖上,孟聆竹还惦记着他楼底的小行李箱,循着阶面下了楼。
一楼的大灯还亮着,倪筱正探着个头,眼神里的探究在看到她的瞬间被点燃。
“小竹姐,那帅哥真是你老公啊?”
孟聆竹径直朝行李的安置处走去,避开话题道:“你还不上楼睡觉?”
“还早着呢。”
“不过我今晚留得可真不是时候”,倪筱很有自知之明地扬起促狭微笑,“会不会打扰到你们什么?”
滚轮与地面接触摩擦所带来的声响不大,足以让孟聆竹将她的声音尽收耳里。
“你放心,打扰了也不会让你腾出个房间。”
“腾房间,腾什么房间?”倪筱狐疑地抬起头,只以为她是玩笑话,“你俩总不可能还睡两个房间。”
“是不可能”,像踩着什么痛点般,孟聆竹语气渐弱,直至喃喃,像自我说服般,“夫妻睡一个房间太正常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泠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