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矩》一懒无鱼

2、属于他

　　前排围观的邻居们拥有最近听觉和最佳视野，到这时总算品味出些不对劲来。
　　男人音量却不大，却掷地有声，没有听错的可能。

　　人群有静默，相顾无言的面面相觑后，有好事者先发出疑问。
　　“你们……是什么关系？”尾音诧异地拖长。

　　孟聆竹语气平平，面容不知笼的是麻木还是冷静，仿佛自己不是什么话题中心，而是刚好知道答案就顺口解答的无关人士，
　　“老公而已。”

　　张婶一哼：“我当有多亲近，就算是你老公也不能干这种龌龊勾当……”
　　下意识的辩驳脱口而出，等重复后的那称呼在嘴里碾过一遭，才恍悟似地一扬声：“……什么，你老公？”
　　“不是，小竹你这么早结婚了？”
　　左邻右舍一片哗然，被这闭塞消息惊得瞠目结舌。

　　孟聆竹施然一笑，手搭上轮椅的扶架，离他随意搭在那的小臂就分毫之距，演几分不作伪的亲密姿态，耐心解释道：“今年年初刚领的证。”
　　“他工作忙，我也不闲，聚少离多是常态，就没和大伙提过。”

　　雨声淅淅，她轻言细语的解释盖得住这背景音，直钻进在场人的耳道里。
　　张婶一滞，对年轻人误入歧途痛惜最深的她语调渐渐弱下来：“你这瞒的够严实啊，几个月的功夫，他这张脸我们愣是没见过，要不然今天也不会闹这么一出……”
　　轮椅上的男人气势太迫人，她余光瞥到轮椅后努力成为透明人的徐助，转移炮火，“小年轻嘴也笨，怎么不懂和我们解释解释，还让这误会顺下去发展。”

　　“我解释了，你们也得信啊。”
　　徐助理欲哭无泪，先前所有声嘶力竭的辩白都湮没在他们深恶痛绝的指控中，可能也有听到的人吧，但将这行为当成做贼心虚的肯定不在少数。

　　前排尴尬地挪开视线，几声用以掩饰的轻咳此起彼伏。
　　毕竟事起泠雨坊，这些邻居更是出于好心。孟聆竹朝屋内示意，让徐助先把沈逾白推进去，自己回身给他们解围。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既然误会已解除，就不耽误各位时间了，改天我携礼再来拜访各位，多谢今日热心相助。”

　　她一番措辞滴水不漏，温言软语又格外妥帖，几个邻居也是真心实意待人的，闻言轻摆手：“客气什么，顺道而为的事，要是溪谣镇真出了个小偷，我们也做不了局外人。”

　　外围人群渐渐散去，留了个平日关系最为熟稔的张婶，左右放心不下她那突然冒出来的老公，偷偷瞄了眼沈逾白轮椅上的背影，扯着她衣袖要她把耳朵探下来点，刻意压低声音：“小竹啊，你这老公是长得俊，看着也唬人，但这腿……他哪出问题？”

　　孟聆竹也压着心里的疑惑，自领证到现在半年的光景，两人再一次的见面，他的出场怎么换了个如此别具一格的方式。
　　又惦记着他这次不提前告知的出场和那一句刻意的夫人，孟聆竹造反心思萌芽，胡诌张口就来，也小小声凑近回答：“我老公身体虚弱，体力还差，这坐轮椅，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张婶顿时一副惋惜样，手在她肩头抚了抚，尽显心疼意味，“怎么这般苦，那吃亏的还是你。”
　　跟在尾音后的一句拖长的唉声，仿佛真见了别人家什么怅然烦恼的苦事，设身处地地来一句叹息。

　　目送了张婶离去的背影，孟聆竹正欲转身。

　　“夫人，沈总就交给你了，我去停车场给沈总拿行李。”
　　徐助理的声音乍然在不远的后头响起。

　　孟聆竹受了点惊，有片刻以为对方将对话全数听去的迟疑，但她自认小声，该有的降音措施也到位，应该没到倒霉到那种地步。
　　收了顾虑，她平静回头，直直撞进沈逾白无波无澜的眼底。

　　孟聆竹疑声：“怎么不把他推进去？”
　　徐助理只好再重复一遍先前话语。

　　“行李？什么行李？”
　　徐助理一板一眼，“沈总的行李。”
　　“我当然知道是他的行李。”孟聆竹脚尖轻提，踱至他近前才停下。“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会有他的行李？”

　　“老先生交代，我只是……奉公行事。”
　　孟聆竹当然不会为难他，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只是当视线移到沈逾白覆一层冷霜的脸上，学起他先前刻意口吻：“沈先生，您房产遍布杭城，总不能吝啬到这地步，还要来压榨我的盈尺之地吧？”

　　沈逾白眉峰微挑，回味什么般沉沉笑一声，“这称呼，不好听。”
　　“而且，算什么压榨。”
　　不怀好意的内容，偏偏被他凛凛口吻说得正派十足：“我们夫妻一场，住在一块不是天经地义，你说对吧，老……婆？”

　　不常听的称呼，经由他口也显得生涩。
　　顿一下速度，尾音再拐一弯，偏生就是这样不熟练的语调，碾过他唇齿后就显得暧昧十足。

　　没有人不喜欢低沉的嗓，更别说与之匹配的是一张清隽的脸，孟聆竹无疑有被他皮囊取悦片刻，又从徐助理解释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他今日一行，估计是沈老先生的主意。
　　——那便没什么拒绝的空间。
　　大门一闭，把他一个病号关在屋子外的雨夜，更是只能靠脑补实现。

　　那就听之顺之。
　　孟聆竹将手覆上轮椅的把手，温缓的语气听不出半分勉强。
　　“你说得对，那我便推你进去。”

　　徐助理早在自家沈总唤出那一声老婆时，就识趣地离开去取行李。
　　孟聆竹环顾一下周围，四下无人，只细雨旁观，那毫无行动力的他岂不是任她鱼肉。

　　两人所处的位置离泠雨坊的木门，直线距离不过短短几步。
　　仿古青石板铺就的路面有轻微凸起石粒，孟聆竹无数次从其上走过，自然对这一方寸的构造了如指掌。
　　不经意般，推轮椅的人迷失方向似的走起了曲线，只是每一次都恰好能从石粒上碾过，有连续不断的颠簸震感传递给本妥善坐着的男人。

　　……
　　谁看不出来这是故意。

　　沈逾白几不可察地勾唇，暗昧光线下的五官笼一层洞悉后的无奈。
　　“孟小姐，你属什么的？”
　　原以为会一路沉默至进屋，谁想他突然发问，孟聆竹微愣，启唇欲作答。

　　结果这人自问自答：“我猜是树獭，或是企鹅？”

　　突如起来的问句和出乎意料的回答，孟聆竹却听懂了。
　　在这拐着弯呢。
　　树獭讽她动作迟缓，企鹅刺她走个路都不稳当，摇摇摆摆。

　　“属什么？”
　　被拆穿，孟聆竹丝毫不见慌乱，重复一遍他的问句，面不改色道：“属于你啊。”

　　那阵子刚好是土味情话流传最盛的一段时间，但凡是懂一些网络冲浪的，基本张口便能来那么一两句。
　　孟聆竹的事业本就和热点挂钩，能吸取时代潮流才是非遗文化能永葆生机的一大举措，自然脑海里也有那么点库存。

　　又听他戏谑的一句“属什么”，唇微翕，下意识脱口而出。
　　多顺口。
　　说完虽懊恼自己的嘴快，却也不见一丝臊意，一汪杏眸清淡，哪怕两人虚有其表的婚姻并不适合触及一些牵扯到情爱的方面，比如虽挂着“土味”名头却依然缱绻的情话。

　　而情话虽土，倾听者却心念微动。

　　始料未及的一句答复，沈逾白有一瞬失语。在下一阵的颠簸来临时，才刚反应过来地轻笑一声。
　　如珠玉跌进这夜色沉沉，又似棒槌敲打那鼓皮闷闷。声声低沉嗓，字字落在孟聆竹耳膜，掀一层推浪重重的澜。
　　“孟小姐幽默。”

　　解锁声后，正前的大门被从里推开，曳一声刺耳的“吱嘎”。
　　刚好打断这一方古怪的气氛。

　　孟聆竹舒一口气，抬眼循向声源。
　　倪筱背着手站在门口，一副犯错的无措样，脑袋低垂，目光都是往地上放的。

　　她指指一侧半开的小窗，“我看到后就想着来给你们解锁，等了好半会没等到敲门声。”

　　孟聆竹先前斟酌好的理由总算派上用处，“这灯暗，看不太清路。而且这轮椅第一次推，方向总把控不到位。”
　　也像在给某位解释。

　　四下静谧，他那似讽的嗤声清晰入耳。

　　孟聆竹只当没听到。

　　总算将这人推进了工作室里。
　　孟聆竹松开手，自顾自将油纸伞安置进架子，顺手摸到旁的灯具开关。
　　一室昏暗被满堂光亮取代。

　　沈逾白被滞留在门旁，而他的方位恰好能环顾坊内的全貌。
　　油纸伞撑成满圆，悬挂在特制的木架上，精湛秀美，皆可体现制作者的用心程度和娴熟技艺，却数量寥寥，粗略计算不超过十把，几乎空着大半边木架。

　　视线再往侧，是很大一个工作台，占据坊内几乎一半面积，其上铺着些制伞工具和竹料，杂而不乱，还撑着个雏形初现的油纸伞骨架，是孟聆竹临出门前的成果。

　　沈逾白不动声色环顾坊内环境的同时，倪筱也看清了这轮椅上男人的全貌。
　　她失声叹一句哇，兴许是觉得轮椅会箍住这冷淡男人的威慑效力，直接以正常音量问出口。
　　“小竹姐，你从哪捡来一个这等绝色？”

　　孟聆竹正站在置物台前斟水，闻言头也不回道：“分配的。”
　　倪筱不可置信地扭过头，“这包分配的好事什么时候轮到我头上。”

　　“你现在去取个号可能还来得及。”
　　随口应了句，孟聆竹将斟满水的玻璃杯递给沈逾白，自己在一旁的红木沙发上坐下，柳眉微蹙，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你并未提前告知，带个行李就登门入室的原因。”

　　婚前协议第一条，两人的每一次见面都需建立在双方知情且愿意的基础上，而不逾矩，是基本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