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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要红包是一门终生修炼的艺术 ...

  •   宫门紧闭,十九岁的柳倾川目光低垂,轻声缓步地走过回廊。
      褐红色的花梨木廊柱将阳光分割成一块一块,人们生活在宫闱里,就像鱼儿生活在人造的景观缸中,稍有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柳倾川的膝盖不小心顶到了手中的药盒,她低头整理盒子,不经意撞上了一个人。
      “嘶——”也不知是什么人,在宫闱中也如此莽撞。
      “哎,你没事吧?”对面的男子听见她痛呼,慌忙凑上前,“姑娘你要不要紧,我带你去太医院吧?”
      柳倾川心中有些好笑,她今日特意请假,来向顾大人报告用药的成果,怎么可能再回到太医院去?
      但对面的人实在迫切,柳倾川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便抬起眼睛,却一时惊讶到说不出话:
      “赵……”
      对面的人也愣在原地,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他飞快地转过头,压低声音道:“你认错了。”
      柳倾川扬起眉毛,抬手把药盒子顶在赵瑾客后腰上。
      赵瑾客登时窜飞出去,一把抱住旁边的廊柱,总算是不装蒜了:“阿柳!对不起,我错了,别再戳我了!”
      柳倾川咯咯笑了几声,将药盒收好:“我听岩宰说,你要走了?去多久?”
      赵瑾客抿嘴笑了笑,回答道:“说不准,也许要很久,也许,很快就回来了。”
      他转身要走,又忽然回头。
      “阿柳,你也要想好,人是不能一直留在一处的。走得越早,说不定会更幸运些。”
      他们二人都没有问对方为何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多说些什么。一个眼神,一场对话,先前积累的默契足够了。
      二十五岁的柳倾川站在回廊前,伸出一只手,接起一片雪花。
      “怎么不说话,”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着身后的男人,“白雪落在腊梅花蕊之上,香气沁人心脾,你不喜欢吗?”
      她身后的男人解开自己的披风,搭在她瘦削的肩上。
      “昱茗,”魏以靖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这皇宫是吃人的泥潭,你若是能走,便快些走吧。”
      柳倾川手心的雪片融化,冰冰凉凉的触感顺着她的指缝流下去。她“噗呲”一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魏以靖走到她身侧,看不出什么表情:“我没有开玩笑。”
      柳倾川锤着肚子,好歹顺过来了气。她压住笑容,靠着栏杆坐了下来。
      “你知道,我忽然想起谁了吗?”
      魏以靖仰着头,看不出神情:“顾大人?”
      柳倾川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不解风情。”她看向漫天的雪花,“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在这里撞见过阿瑾。”
      魏以靖愣了一下,攥起拳头:“你说谁?”
      柳倾川却没有看他,仿佛要当刚刚的话不存在似的,伸出一只手,扶住眼前的栏杆,低声唱道: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那是诗鬼李贺的《苦昼短》,五六年前,他们年轻时,在酒肆中纵酒狂歌,时常唱起这首诗。每当那时,赵瑾客都会抢过台上乐师的琵琶,为他们拨弦伴奏。
      飞光,飞光,为何你就如此不留情地流走了呢?
      她的声音如此凄切,如此哀戚,倒让魏以靖感到一阵寒意。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咳……”
      一瞬之间,柳倾川吐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液喷溅在眼前的雪地里,沾在魏以靖大氅雪白的绒毛上,配上柳倾川苍白瘦削的脸,竟有种惊人的美感。
      魏以靖只觉得心魂激荡,待到回过神来,便急忙掏出手帕,要替她擦拭。
      “莫要为我担心呀。”柳倾川淡淡地笑起来,“我是当今世上最好的太医,我的身体如何,自己是最清楚的。”
      她说着,将嘴角的血迹一把揩去,竟凄迷地落下了眼泪。
      “啊……阿靖啊,”柳倾川的眼泪滚落下来,惹得人心中一阵揪痛,“你这样劝我,是否说明,你已经无法回头了呢?我们啊,我们终究走不了了。”
      魏以靖心中一阵悲慨,他擦掉柳倾川的眼泪,声音有些哑:
      “事到如今,我要为顾大人,为我的志向走到最后。”

      一日之间,他们从雍城的育幼院跑到敬老院,又从敬老院跑到灵犀寺。眼看日暮西沉,赵瑾客擦擦额头的汗水,严肃道:“好了,薄礼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直接去最后一站吧!”
      魏以靖很想问一问这“最后一站”是哪里,但看见沈瑧和欢呼雀跃的小表情,他被这份欢乐感染,忍住了自己的问题。
      料想着,无论是去哪里,只要跟着赵瑾客,总是有得开心。
      三个人沿途叫了辆驴车,一路上和车夫聊得热火朝天。车夫来雍城置办年货,可巧跟他们顺路,谈起雍城的橘子,满车都是快活的笑声。
      等到一行人到了地方,赵瑾客掏出两钱银子给车夫做车费,拉着两人就进了小巷。
      雍城的建筑通风采光良好,虽说雨水丰沛,小巷里也不至于太过潮湿。前两日下了场大雨,冬雷震震,不是吉兆,因而人们更是勤快地洒扫收拾,生怕惹了天公地母不高兴。
      穿过小巷,赵瑾客推开眼前的大门,大喊道:“预备!”
      沈瑧和一步踏进屋里,顿时,从屋子四壁蹦出许多拿着彩炮的人,笑容灿烂地拉响了礼炮,一齐喊道:
      “捕快营诞辰吉祥!”
      无数七彩礼花从礼炮中飞出来,满屋子都是浅粉柔黄色的粉末,沾得院里人人头发上、身上全都是一片彩色。资历老一些的捕快们将沈瑧和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地给她塞自己做的小礼物,新晋的阿夏、小冬青这些小捕快则小跑到赵瑾客身边,伸着小手讨要红包。
      一时间,院子里像是开了锅一般沸沸扬扬,倒是不显得吵闹。
      魏以靖不好意思跟在沈瑧和身边,便朝着赵瑾客蹭了几步。赵瑾客刚好发完准备好的最后一个红包,他回过头,看见魏以靖冻得泛红的眼眶鼻头,忍不住笑了一声。
      “魏大人是不是觉得,今天这么冷,不该和我们出来疯玩?”
      魏以靖摇摇头,神情像是融化的冰雪:“我总是觉得治理城镇该是县官里正的职责,今天才知道,雍城的治安这样好,多亏了辛勤的捕快们。”
      他说完,便看见赵瑾客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摘下自己的手套,递给魏以靖。
      “等到明年你就知道了,这么冷的天一定要戴手套,最好再备个汤婆子,这都是上任县令老爷教我的。今年,就先把我的手套给你吧。”
      手套是赵瑾客自己织的,针脚有些粗糙扭曲,走错了针的地方纠缠得像打了一架。魏以靖有些想笑,自然地将戴了手套的手捂在脸上,手套上似乎还残存着些温度。
      小孩子们见新上任的县令老爷如此平易近人,犹豫了一瞬,便纷纷扑上前去讨要红包。
      “干嘛呢干嘛呢!”薄礼推着一个大桶从里屋出来,身旁跟着端着一摞碗的余姬薇。小九不在,不知道去哪儿玩了。
      沈瑧和有些失落,不过还是连忙上前去抢过姬薇手里的碗,又招呼着朱宇马红把大桌子推出来,让小捕快们感觉把现场收拾好。
      待到大家都疯完了、坐定了,薄礼才肯将大桶打开。
      木桶打开,里面是香甜扑鼻的腊八粥,余姬薇又进屋几趟,搬出来了糖蒜、麦芽糖、枣山、玉米饽饽……一张圆桌上很快堆满了各式各样点心十五,看得人垂涎欲滴。几个小捕被勾引出馋虫来,想要先动筷子,被各自的师父打了一把。
      “今年的总结,还是让咱们沈捕头先说!”
      沈瑧和装模作样地举起酒杯,余姬薇心领神会,给她倒上一杯玉米糊。她感激地看了一眼余姬薇,清清嗓子,说道:
      “又是一年东风到,又是一年白雪飘……”
      赵瑾客两根筷子交替着敲在她的碟子上:“别扯闲篇,大家等着吃饭呢!你不累,小鱼可是忙了一下午。”他不顾薄礼瞪他,亲亲热热地揉了揉余姬薇的头。
      沈瑧和有些脸红,便不再说套话,真心诚意地感谢了大家一年的辛苦。末了,她举起杯,忽然说道:“我想敬大家一杯,就用我最近看过的一本话本的句子吧,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我!”
      她扫过桌上的人,甜甜地笑了起来: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整个饭桌都轻松地笑起来,赵瑾客与魏以靖对视一眼,一饮而尽。觥筹交错,有什么愁绪离索,就留给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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