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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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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起身。“子卿。”
他又笑了两声,飘然落地,那姿势,绝对是瘸子里面最潇洒的。
我偷偷挪近两步。“子卿,你以后叫我阿丑吧,比丑阿顺口。”
“阿丑?”子卿漂亮的鸦黑色眉毛挑起,认真地思索,“阿丑?嗯,我觉得还是丑阿顺口。”
我有些呆,一来难得我站这么近他居然没踢我,二来他认真思考问题的小模样实在是太迷人了,三来这是个啥问题,你还真思考啊?哎呀子卿子卿你怎么这么可爱?
看得入神的我没忘了继续靠近我的爱人,等子卿回过神的时候,他的一只胳膊已经被我抱在怀里。“子卿,你终于肯理我了。”
我闭上眼睛,默默消化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
下一秒,我就幸福得腾云驾雾起来,最后平沙落雁,屁股开花。
“我警告你,别再靠我那么近。”子卿用那只单眼恶狠狠地瞪着我,“碰我一次我踹一次。”
说完转身就走。
我看着他离去时销魂的小背影,牙齿咬着嘴唇,偷笑。
子卿心里慢慢有我了,这一脚踹比起上一次,足足近了十米。
眼看他人影即将消失,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急得大叫一声:“子卿救我!”
当然我没有危险,我只是想离开这里回上界,但那一刻我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喊了一声“子卿救我”。以子卿的脾气和他跟我的交情,泰半是不会回来的。
但是反正喊了也不费什么力气,喊了他不回来我也没有损失。
我本就一无所有,只剩一颗冷淡凡心。
而这颗心,早在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他。
我喊完这一声,就顺势躺倒在地,默默看天。
这里已经是上仙所在的飘渺境底层,是我在凡间看天时天的一部分。
只是那时候我看天总带着愤怒和诅咒。
贼老天。我那个爹总是这么吼着。也不知道老四现在是否吃到肉了。
白云苍狗,今朝有酒。
我做我的神仙,你乐你的凡间。
还没等我下一首诗做出来,子卿放大的俊脸就出现在我头顶。
“救你什么?”他故作冷淡的声音听来直如仙乐。
“啊!”这一下欢喜真是出乎意料,我“噌”地坐起来,正与收势不及的他撞了个正着。
爽,太爽了。做梦呢吧。
我捂着脑门,笑得嘴都合不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唔……”这一下可真是撞得不轻啊,子卿你果然铁骨铮铮!
“快说,到底救什么?”子卿的眉头又皱起来。
这人真是……明明撞成一团,为什么我痛得死去活来他却可以若无其事?
“我不会下山。”
子卿扫我两眼,嗤笑。“果然丑人多笨蛋。你都排这个辈分了连飞升都不会。”
我笑。“是啊是啊,我也觉得丑仁是笨蛋,那什么,子卿你一定会飞你带我下去吧。”
子卿脸色变了变。
如果不是速度太快,我几乎会以为那是……脸红?
“少废话。”他突然拎起我衣领,嗖嗖纵跃。
不得不说,以一个单腿人士来讲,他的弹跳实在是超乎想象。
没一会儿两个就回到崖壁。
我偏头看子卿等着他念咒,再没想到他一点准备也没有的,就这样拎着我的领子,往那虚无渺茫的下空跳去。
“妈呀!”我回身一个猴抱箍紧子卿。
这次真不是成心吃豆腐。
子卿僵了一下,但人在空中,身不由己,不便将我踹开,暂时也只能由得我去抱。
而我虽然夙愿得偿,但生死一线间,脑子瞬间空白,再没有半点风流心思。
风驰电掣间,眼看两个要落地摔成殉情肉饼,子卿突然一脚踏向耸立入云的古树高枝,下一脚又落在另一根树枝,如此几次,消解了下坠之势。最后终于平安落地。
我背上一身冷汗,唇边倒挤出一丝笑。
“子卿啊,其实你跳下来的时候,我心里欢喜的很,一些都不怕。”
子卿闻言怔了一下,转头看我。
那脸近在咫尺,我一时断了呼吸。
子卿那只眇了的灰色瞳仁里,似乎映出一个小人,看着很像我,又分明不是我。
正发呆,听到他半哑着嗓子道:“松手!”
我才发现自己还八爪鱼一样猴在他身上。
“不好意思啊子卿,我是怕得忘了,倒不是成心吃你豆腐。”
一面说,一面把不知何时伸进他衣服里面的两只爪子撤了出来。
嗯,那光洁柔韧,充满了力量的年轻肌肤,触感真是……
“哼。”很意外地,子卿没有发火,只是斜瞥了我一眼,甩袖而去。
我在他背后挥手,眼看着他直到完全消失。
这个习惯,也从此保留了千年。
慢慢地找人打听,终于回到了丁级弟子厢房。
这一路上,所谓师兄弟们,看我的眼神,不再是最初的鄙夷惊讶,而换成了艳羡、嫌恶和好奇。
我心里好笑,到底人,还是需要一个身份。
没有人真有心有空,去了解你名号皮囊下的伟大。
走到西二行左数第三间,发现门口立着一个人。
土黄袍子,唏嘘的胡茬,销魂的眼神。
这不是那个甘管事吗?
看他的样子,莫非在等我?
“丑阿。”
甘宁看我走过去,叫了我一声。
“甘管事找我有事?”
他递过来一个包裹。
“你的品级弟子服和法术天书。”
我伸手接过。“多谢。”
甘宁打量了一下我,又道:“按照你的品级,现在可以安排去甲级弟子厢房,要不要换?”
我想了想,问:“也是与人同住吗?”
甘宁点头。
我看看房里,卯丁的身子依稀隐在阴影里,颇有几分冷清。
“算了吧,我在这里住着就成,没的麻烦。”
我是真怕麻烦,重新去接受一个人,太累。
甘宁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你确定?”
“嗯。”我有些嫌他啰嗦,却不知道,日后的自己,回想起这一幕,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妈的,卯丁!(卯丁:……)
甘宁没再说话,又放了个雕花木盒在我手里。
“这又是?”我有些疑惑,这么讲究的盒子装的东西,必定不差,究竟是谁这么多事。
甘宁说了一个名字,然后又淡淡扫我一眼就撤了。
嘲风。
嘲风殿下?
我进屋,把包裹放在床上,坐下准备开盒子瞧瞧。
然后腰里突然多了个东西。
黑乎乎,毛茸茸,还喷着热气在我胸口蹭。
我大奇。
“卯丁你这是干什么!”
赶紧地掰开他缠在我腰上的手。
“琼安……”他挣扎了一下,声音呜咽。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不就是我没搬走吗?至于高兴成这样?”
这家伙,巴巴来学仙,学业又不成,人缘又不好,也不晓得为什么。
我推开他,这次用了些真力。
他还是抖动着肩膀,低着头,呼哧呼哧的。
跟风箱一样,看得人着实好笑。
想起他刚才的举动,又有些不爽,就说:“卯丁啊,我警告你,你再哭我就搬走。”
卯丁立刻坐直身子,胸口起伏,艰难道:“我,我没哭。”
“还有啊,你没事别抱我。两个大男人,怪恶心的。”
真是,抱那么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不再理他,打开了那个盒子。
一整排叠得细细密密,红扑扑香喷喷的肉脯。
乐了。这殿下说话倒算数。
赶紧拿起一片,才要吃,那肉脯突然“嗖”一声从我指缝里溜出,幻化成一道金粉,在空中曼舞成字:
“这是招摇山上瞿罗香牛的肉,鸟肉等下次我叫人制了再给你送来。”
嘿,神仙果然了不起。
我看看对面已然目瞪口呆的卯丁,又取了一片肉脯往嘴边送。
然后很没准备的,刚才的法术再一次上演。
“你放心吃,这不是我大哥的肉。”
我汗了。虽然我不是不能欣赏冷笑话,但是几次三番搞走送到嘴边的肉,真的是很不爽。
我第三次取了一片肉脯,想了想,也拿了片给呆鸟一样的卯丁。
“吃吧,三殿下给的。”
这次终于顺利把肉送进了嘴。
喷香烟韧,滋味甚是不错。
卯丁酝酿了半日,终于也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就一口,怪叫一声,滚倒在地。
他手里的肉脯则“嗖”一声窜起空中,幻化为一道金粉。
“这是本殿赏给亲爱的丑阿的肉脯,别人妄想染指。”
我忍着笑,拉起倒在地上的卯丁,那嘴唇,早肿得像两个小山包一样。
对上他愤怨又不敢怒的眼,终于笑出了声。
这个嘲风殿下,真是有意思。
这样也好,可以名正言顺吃独食。
高兴,高兴。
吃饱了肉,我拿起甘宁给我的包裹,里面是一件明黄长袍,只是袖口和领口镶了金线,当是为了和寅字辈的区别。
随手放在一边,见包裹里还有两片薄薄的书页,就拿起来看。
“这是什么?”
“无字天书。”卯丁还盯着我的衣裳瞧,眼里有些羡慕,也有几分黯然。
“你是跟我说,这玩意儿,是书?”我敲敲那两页纸片。
书这个东西,我家虽然没有,但村子里有个私塾老先生,所以我还是见过的。
有薄的册子,也有厚的竹简。
现在手里这个东西,明摆着是两层皮,半个字没有,居然是书?
“对,每个五山弟子都有一本。”
“这书要怎么看?”
卯丁指手画脚半日。
我叹口气。“卯丁,你就不会拿自己的出来示范一下?”
他吐吐舌头,笑着从枕头底下也拿出两片黑漆漆的书皮。
双手合十,将书皮握在手心。
面色一正,凝神盯着手。
片刻,我就见他手心里散出微弱黄色光芒,他两手各抓一片书皮慢慢打开。
此时两层皮间出现丝缎般半透明光晕,仿佛书页一般。
卯丁嘴里念念有词,书页上开始闪现字符,跳动组合。
等排列整齐后,卯丁对着我一笑,我面前出现一盆雪白的馒头,发散诱人热气。
我忍不住伸手去抓,一触到那馒头,即刻画作一道白烟。
假的。
此时卯丁已然收了书。
“厉害啊!卯丁,我认识你这么久,现在才真的感觉,你也是个仙家子弟。”
虽然拿假馒头骗我不厚道,但是这样的表演,非常生动。
卯丁有些腼腆地解释。“我这只是最初级的障眼法,要是练深了,你就真的能摸到,还能吃出馒头味,只是不能充饥而已。”
这么神?我暗下决心,这个法术必得好好练习。
“这天书平日是无形的,上仙法课时,师傅教了口诀,你手持书皮,潜心默念记下了,日后回来再握着书皮打开,就能显像出来。如果身体与书的契合度高,不光会出字,仙法施展时的效果和步骤图都会显现呢。”
“是么?这书莫非也是有灵性的?”
“那是。这是长留山上万年柳做的书皮,又注入了白帝的意念,最是有灵性不过。”
“长留山?”我只听过十日国的五大仙山,长留山又是在哪里?
“你居然不知道长留山?”卯丁又瞪眼,这家伙可是知道自己眼睛大,没事就瞪两下。
“长留山就是飘渺境的顶峰,白帝寝宫所在,最是十日国灵力高企之地。”
我翻着那两片书皮。“是不是每次施法,都得把这东西拿出来啊?”
“是。”卯丁郑重地重新把自己那两片塞到枕头底下。
“那不是很麻烦?”我想着两军对战时,打得正酣,甲跟乙说,等等,我要施法了,然后好整以暇地从怀里掏出这两片宝贝。太可笑了。
“法术练熟了,不用像我刚才那样花那么长时间,而且,有些用意念就可以启动。”
卯丁略不好意思地说。
我瞟他一眼。唉,跟后进生一起住,就是这点麻烦。
“这书什么法术都能用?”
“上界的基础法术是金木水火土五系。每个弟子初炼时并不知道自己长于哪系,”顿了一下,“有的都不擅长,也有的都很擅长,这个是要修炼后,看你和天书的契合度决定的。”
我“哦”了一声,坐着无聊,学卯丁一样把天书合在手心,凝神看着,假作念念有词。
再没想到,这书突然倏地蹿出一道白光。
吓我一大跳,赶紧松手。
“啪哒!”一声,天书掉在地上。
“爷爷的,这怎么回事?”
我惊魂未定,在看对面的卯丁,居然脸色煞白。
“卯丁,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卯丁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眼色十分复杂。
“喂,别这么肉麻兮兮地看着我,快说刚才是怎么了?”
“你知道一个弟子拿到天书,通常要修炼多久才能自行放光吗?”
卯丁的嗓子有些哑。
“我怎么知道,直说就是了。”
“一百年!琼安,一百年!而我,花了一百五十年。”卯丁艰涩地说,“我知道最快的人,也花了六十年。可是你……”他顿一下,“琼安,你之前真的没有修过仙吗?”
我又占到便宜了。笑。“没有。”
躺在床上几日粒米未进的辟谷是有过的。
“那你你……”他说不下去了。
“都说了我有仙缘了,”我有些不耐烦,“不信?”
这话一开始不过是随便讲,现在,说多几次,连我自己也开始有些信了。
弯腰捡起那两片天书。
“琼安,你再像刚才那样来一次吧。”卯丁平静下来,带点兴奋地要求。
“哦。”我就照刚才那样来了一次。
不过微一沉吟,书中就闪现一道白光。
只是这次我有了准备,书就没掉落。
再抬头看卯丁的脸,不出所料,又激动了。
“你又有什么惊人发现了?”
这家伙,除了笨,还爱一惊一乍。
“金木水火土,是基础仙法。当基础仙法修炼到某个程度时,有机缘的弟子,当能修到两种高级仙法。一为光系,一为暗系。”卯丁看着我,放慢了速度。“修炼光系仙法的弟子,手持天书时,即会发出白光。”顿一下,“就跟你刚才一样。”
“这么说我是光仙?”
光仙丑阿。光鲜,还丑啊。这名号可不怎么地。
“光系魔法可以修什么法术?”
“其他仙法会发什么光?”
“卯丁你是什么系?”
“寅见他们呢?那些殿下呢?”
一串连珠问后,总结如下。
金木水火土,各仙术系对应黄绿蓝红棕色光。
一般卯字辈弟子专修一系,而寅字辈弟子通常双修两系。
比较出色的寅字辈弟子可以修多系,主攻两系。
但整个招摇山没有一个寅字辈弟子习得光系或者暗系高级仙法。
此两法分别对应白光和黑烟。
祝余大师傅主光系和土系。
迷谷二师傅主暗系和火系。
嘲风殿下是五行通吃,光暗双行,但最擅长的是光系和金系仙法。
其他殿下情况暂时不详。
但据说整个十日国除了日帝外,嘲风的战斗力是最强的。
嗯,怪不得他平日行事也比那几个拉风些。
实力决定地位。
别看我总结得扼要,事实上听卯丁解说这一切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时辰,还得不时打断他罗里吧嗦的打岔,还得无视他过度的形容——没见过市面的末等生就是这样。
到最后直听得我哈欠连连。
于是卯丁建议:“琼安,今日先歇下吧,明日还有早课,其他的以后我慢慢说与你……”
话没说完,我销魂的呼噜声已经响起。
他苦笑一下,又默默打量我一会儿,吹熄了油灯。
那一绺人间烟火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