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番外·季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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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几万年前，天上天下，所有的潇洒公子，眼里心里最艳羡的人，就是招摇山的三殿下。
龙神后裔，模样俏，法力高，没一样不是受人称颂。
那时节九天金色晚霞成为超级稀缺的货品，因为
一，嘲风殿出门只驾金色祥云。
二，嘲风殿一年四季只穿淡金色衣裳。
那时节所有以风流自诩的仙君公子们，没一朵金色祥云，没几身淡金色行头，绝对是出不了门的。
而天上地下，云间水底，但凡长得有几分人样又没出嫁的女妖女仙，又有哪一个不曾幻想过嘲风殿？
一见起意，一往情深那是最好；
不能一往情深，一朝风流也行；
不能一朝风流，一亲芳泽也行；
不能一亲芳泽，一面之缘也行。
而有过一面之缘的，都记得招摇三殿下的一笑倾城。
同样是淡金色长袍，同样弧度的笑容，为什么他穿来格外展拓，笑来格外倜傥？
无他，只因整个乞罗天下，只这一双金棕色的眼眸，配上两排密密的金棕色睫毛，扑闪扑闪再扑闪，一颗颗小芳心就这样被闪晕趴下了。
如此又过了万年，这风头最劲的三殿下，一句话，就碎了九天十地所有怀春少女的心。
“别费神了，”他淡淡道，“殿下我，只喜欢男人。”
飘渺山的金凤公主羽熙，艳冠群芳，身娇品贵，原是呼声最高的嘲风良配，听了这句话后，直哭了三天三夜。第四日她擦擦红肿的凤眼，拿块红霞往自己如花似玉的脑袋上一罩，二话不说就嫁了黄泉族东海支的大太子季行，成就一段八卦仙话。
而说自己只喜欢男人的嘲风，自此出门不再脚踩金色祥云，却换了只红首白羽的神鸟。
飘摇来去，仙姿袅袅。
从此乞罗的公子们，小半成了断袖，剩下的则纷纷四处搜罗能飞的仙禽。一时青鸟、次鸟，毛民，羽民什么的统统赶鸭子上架般驼着各色少年仙君们上了天。
那时节但凡有些什么风流聚会，天空必定热闹非常，飞禽在天，鸡犬同眠。
及后的及后，又过了几万年，时易星移，当年风云天下的嘲风殿，如今已是十日国的帝君。
虽然潇洒依旧，到底已经退居二线。
此时如日中天的公子却有两位。
“天上公子坤，水下季离少。”
上一句说的是长留山司幽仙君公子坤，鲲鹏神君之子，
清风翟柳，神仙人品，微微一笑，浮玉空桑。
这下一句说的是东海底黄泉族三太子季厘，
据称其有翻江倒海之貌，精卫难填之才，夸父难追之心。
是日天朗云高，招摇山神仙台上，嘲风正在逗鸟。
十日帝君喜欢玩鸟，那是乞罗共知的秘密。
今日这只，是下属无启国送来的比翼鸟。
小小一个，却生有四对翅膀，通体雪白，顶上一个红印。
嘲风将肉脯撕成细条，轻轻点在它的喙尖。
“吃肉，吃肉，叫你学人比翼，可还记得这味道？”
嘴里喃喃，眼底竟有温柔之意闪烁。
姬陌默默看着这人挺拔的背影。
形容身貌与当年的三殿下并无二致，山风吹起他轻扬的袍角，仿佛还是那肆意逍遥的龙神皇子。
多少年来尘封的往事如繁絮扑面，轻而粘腻，挥之不去。
那时节与所有姐妹一样，也曾经暗自恋慕过这传说中的公子，及后被父君送来招摇和亲，第一次见面就将这恋慕坐了实，而自己也知道，将来的身份是他的小母。再没想到昊帝会临时起意，竟将她许给了这乞罗大地人人艳羡的招摇山三殿下。
时隔多年，那份无法言语的欢喜雀跃和患得患失仍记忆犹新。
只是当时的她，怎么也料不到最后结局会变成那样。
伏羲公子成了日后羲和，嘲风拒婚，而自己最后嫁的，却是七殿下穷奇。
人生际遇，好比西海潮涌，波诡云谲。
一个和亲的公主，并没有选择的资格。
少女心事，不过是自己心底沉默的起伏，何人曾经关注？
其实穷奇郎君很好，只是每次看到这个人，到底意难平。
情思万念，不过片刻。姬陌吸口气，微微躬身道：“帝尊陛下，姬陌来了。”
嘲风逗鸟的手势停了，转头笑道：“你来啦，说有事找我，什么要紧？可是小七的吩咐？”
走进几步，语气更和。“你不必多礼，还像以前那样叫我嘲风即可。”
姬陌始终躬着身子。“陛下说笑了，该有的礼节不能省。”终于站直。“今日叨扰，并非穷奇的吩咐，是姬陌自己有事相求。”
嘲风有些诧异。“哦？什么事，尽管说。”
姬陌道：“想为一个人在陛下这里讨个差使。”
嘲风看着姬陌，心中惊异更甚。这姑娘自嫁了穷奇，平日与自己甚少往来，竟会开口为人求职，实在有些古怪。“什么人？又想讨个何种差使？”
“听说日前陛下身前的书侍仙童离了招摇山，姬陌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推荐。”
嘲风点头。“英招看上了我家随心，说他有慧眼仙根，带上长留了。你想推荐的人是谁？”
“我的本家表弟，黄泉族东海支的三太子季离。”
“哎呦，”嘲风忍不住笑了，“竟是大名鼎鼎的季离少么？叫他来伺候我看书读奏章，不觉得太委屈？”
姬陌也跟着笑了。“那都是闲人说来有趣的。我这表弟为人聪慧，肚里学问也够，最要紧的，陛下，为这事他死缠我良久，主动请缨。姬陌今日厚着脸皮来，也是看他诚意拳拳，陛下就给个机会如何？”
嘲风挑起半边眉毛。“主动请缨？有趣。”顿一顿道，“小七是黑齿军师，你家的人才，怎么不推荐到黑齿？睚眦一样也缺个书侍。”
姬陌嘴角轻轻一抽。“睚眦帝什么性子，陛下还不清楚？别说书侍了，一个堂堂帝君，愣是什么侍都不要，谁若近身，他手就放到战离上了。”
嘲风不由莞尔，一手摸着下巴，头微微扬起，那管鼻梁云横秦岭。“你那表弟，性子如何？”
姬陌一阵失神，等嘲风看回自己，方低头答道：“幼时相处，有些淘气，如今再见，倒觉沉稳多了。”
嘲风若有所思地看她一会儿。“哪日方便你就带人来吧。”回头又逗起鸟来。
姬陌心里轻叹一声，鞠礼告退。
姬陌口中的表弟，正是如今乞罗两大公子之季离少。
说起此人大名，少女固然芳心颤颤，而东海诸民，尤其东海龙宫里的，却是人心惶惶。
季离此人，成长轨迹颇不与人同。
小时候自然是淘气，却非有点，而是到了神憎鬼厌的地步。连他亲爹亲娘，看到都觉头疼眼花。
所以小小年纪，就划了整座宫殿给他，不过是图个清净。
及成年，又赶上嘲风殿传说最盛的辰光，因小模样生得不错，自然开始走纨绔路线。
一时四海水族，被他搅得醋海翻波，风流债直如珊瑚，遍海零落。
正得趣时，嘲风殿突然宣告天下，言明自己是断袖，而当时的金凤公主羽熙，一怒嫁到东海，成了他的大嫂。
季离少爷于是顿悟，放弃了纨绔生涯，定下了生平第一个宏愿。
他也要断袖。
只是断袖这种事，是需要对象的，他季离是何许人才，等闲谁能配得？
要找自然找最好的。于是他又随之定下生平第二个宏愿。
他要跟嘲风殿断袖。
这以后，风流自许的季离少，竟一改往日的放荡不羁，拘谨守礼，沉默寡言。
一门心思醉心攀岩书山。他天资聪慧过人，这一来，又成就了所谓精卫难填之才。
至于夸父难追之心，凡是熟知季离的，都晓得这东海龙君的三太子，心思飘渺一如海上蜃楼，喜怒无常，高深莫测，相处时间愈长，愈是看不明白。
那日姬陌回娘家，正赶上季离去西海拜访，竟套出嘲风身前缺个书侍，一时软硬皆施，百般纠缠，终于说动姬陌给他推荐。
嘲风一边点着那鸟，一边念叨。
“这小子，可得有趣些才好，最近这日子，越过越寡淡，你说是不是？”
等真的见到季离，他就知道，太有趣了，未必是好事。
轻风拂山冈，殿中央立着一个绿衣少年。
袍如春水流，人比秋月明。
一对眸子碧透清浅，眉间淡远，唇角微敛。一见他面，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无论他如何转换姿势位置，甚至咳嗽连连，眼珠也不错一下。
嘲风绝不是个怕人看的，但是也终于有些毛了。这小子想干嘛？
手里的金玉盏点到额头。
“水下季离少？”
少年微一鞠礼，眼仍是直勾勾望着座上那人，嘴里反问：“嘲风陛下？”
嘲风“嗯”了一声，再没想到这人的下一句话会是这样。
“季离斗胆，敢问陛下如今，还喜欢男人么？”
嘲风一口午子仙毫喷了出去。
虽然第一面印象有些崩塌，但季离做事，实在无可挑剔。
手脚利落，头脑清楚，平日沉静无言。
好到有时候嘲风觉得，自己这个帝尊是不是有些多余？
对他这样的懒人来说，如此能干又有分寸，带出去也体面的贴身人，简直是可遇不可求。
所以每每季离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他都忍下了。
而这人偶尔还会在最莫名的时候，比如夜半他歪在榻上看画，而季离替他批示奏章时，突然随意地说一句：“陛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又或者是两人闲来对弈，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调兵遣将时，这人若无其事地吃了他的马，然后问：“陛下可想好了答案？”
忍，忍，忍。嘲风咬着牙跟自己说。
忍了两百年，有次他捧了一罐碧落酒，跑去弟子厢房找卯丁，把人赶走后占了那屋子，喝得昏昏欲睡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迷糊望去，只见一个俊俏少年春竹般立在那里，恍惚中就轻唤了一声“伏羲。”
然后就听见季离清淡的声音响起。“陛下果然还是喜欢男人的。”
嘲风立时酒醒了一半，人呆呆坐着，也不反驳。
季离摇摇头，概叹道：“原来住在这里的卯丁师傅，就是陛下的心上人。”
听到这一句，嘲风喷出一口鲜血，酒终于全醒了。
然后他跳下床，直奔风鸾殿，摊开雪白印金沙的启告帛丝，九尾狐毛制的青笔吸饱了浓墨，挥毫如走龙蛇，唰唰几笔写下一纸诏书，墨仍未干之际，扔给堪堪赶来的季离。
不出一日，乞罗大地整个震惊了。
多少年过去了，众所周知的著名断袖，十日国的嘲风帝君，公开招后。
天上天下淑女，但有意者，锦书来袭。
招摇山一时之间，被各路仙女画像淹没，而神仙说客纷至沓来，几乎踩烂了知客门槛。
嘲风看着埋首在如山画卷中的季离，笑得真叫舒畅。
而那个人只是抬头轻轻一笑。手下好似蝴蝶翻飞一般，没一会儿，就将画卷分作了三堆。
“陛下，”他指着第一堆，“这一批画像名不副实，真人未有画里的一分姿色。”
又指着第二堆，“这一批画像里的仙女，不是脾气古怪，就是性情骄横，河东狮吼，日常难处。”复指着第三堆，“至于这一批，陛下也不用再看了。”
嘲风忍不住问道：“这一批又是何故？”
季离突然羞赧一笑。“实不相瞒，属下年少之时，颇有过一段荒唐岁月，整日流连花丛，这一批，却是曾经与我有染的。”
嘲风默然看着地上那一堆画卷，只恨自己为什么嘴欠多问一句。半晌，方开言道：“就没有一个可以留的？”
季离将桌上硕果仅存的两个画卷递与他。“这两个倒是清纯可喜，模样也动人。”
嘲风打开看去，果然人物秀雅，然后就听季离少爷继续说道，“就只一点，这两人其实是公的，所以我还是要问一句，陛下，你还喜欢男人么？”
嘲风手一抖，那画卷就砸到季离身上了。
转身甩袖，夺门而出。
季离蹙眉摇头。“原来传说中的嘲风殿，竟是如此幼稚之人。”
摸摸胸口。“小季啊小季，你对他可是真心？”
嘲风出了书房，进的厅堂，又迎来一批新的不速之客。
一看到来人之一莹蓝的长发和赤着的脚，那脸上的促狭笑意，心里的火就腾腾蹿起。
此时招摇山的八仙王负屃款款递上一个精美礼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截镶金绣玉的衣袖。
负屃淡淡道：“老三，你终于要立后了，兄弟们也没别的送，一份小礼，聊表寸心。贺你今日断袖得全。”
这句话，好似一勺滚油，直浇在嘲风胸口那团邪火上，嗤嗤乱爆。
他咬牙切齿地道：“都上门看笑话来啦？”
正要发作，又听到廊外有人一声朗笑。“嘲风，你怎么知道我们来看笑话了？”
嘴张在那里，一肚子尖酸刻薄出不得口。
这表情，让随他而来侯在另一厅口的季离，不由打起精神，好奇地看向来人。
究竟是谁，一句话，就让爆发边缘的嘲风帝闭上了嘴。
等看清那结伴走入的两人，季离的嘴也不由张开了。
整日说自己是神仙人物，整日见的也算神仙人物。
这两个才是真正的神仙人物。
绯衣少年轻缱如画，青衫少年峻拔如松。
两两相望，言笑晏晏里，有清泉过境，鸟语花香。
看到他们十指紧扣的手，季离心底一阵悸动，并不知晓，要到此时，他才真正有了断袖的念头。
嘲风皮笑肉不笑地瞪了那两人一眼，欲待自嘲一句，又听门外有人脆声叫着：“殿下！殿下！”
心头不由一震。这声音如此熟悉，却是多少年不曾听见了。
走去迎上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人几步上前，将这十日帝君一把抱住，朱砂般的眉毛纠缠不清。
“殿下，你真的要立后了吗？是真的吗？”
嘲风哼了一声，憋了很久的恶气一口出尽。“立个屁后，谁说我要立后！”一把揪起他衣领，拉开，挑起一边眉毛，斜睨着此人。“你可出息了，离家出走那么久，还知道回来啊？”
那人“哇”的一声，再度抱紧嘲风。“殿下，殿下我再也不走了。这次不走了。你不要立后。”
抬起头略带委屈地瞟他一眼。“两个人，我怕驼不动……”
“扯吧，驼不动？”嘲风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任他抱着，一个手在他背上轻拍。“好了，不走就不走，哭什么？”
不远处的季离却瞪大了眼，这两百年，他可是知道十日帝尊是个多么有洁癖的人，如今却任由这红毛小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蹭着自己的衣袍，不由摇头轻叹。
陛下，当断则断，无袖风流。
这一日看戏很爽的季离少，并没料到翌日的自己，就成了戏里的角色。
嘲风将手中诏书塞进季离手里，一脸的志得意满。
老实说，自从眼前这人来到招摇山，他很久没有这般笑过了。昨夜灵感突如其来，今日拂晓未明，就早早拟下这一纸公文，越想越是得意，一手托在胸口，一手敲着下巴。
“季离，一个月后，是黑齿睚眦帝的寿辰。你拿着这书，帮我送份大礼。”
季离少应了，背后突然冒起阵阵凉气。
而远在不周山上的睚眦，好好练着武，也无端端地，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一对漂亮的鸦眉，吹皱一池春水。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番外·季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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