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记》小白非白

40、姬陌

　　骊渊还被困的时节，招摇山由三皇子嘲风和七皇子穷奇共理，而鲲鹏、英招和开明三位神君辅政。现在他回来了，自然就拿回了权位。

　　毕竟几万年过去，招摇山神龙族很多情况都变了，且自他出逃后，与昆仑仙界的暧昧敌对完全明朗化，好在族人之前就有多年地下经营，倒也不算仓促，但总归事务繁忙，此外，尚要联合其他各种细小却关键的力量。

　　比如这两日来的东海黄泉一族，算是神龙旁支，在水域的影响是数一数二的。
　　也属他们必须拉拢的贵客。

　　“所以这两日，你是见不到骊渊的。”嘲风笑得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嘴里还叼着一片肉脯。
　　肉脯是鲜红色，他的嘴唇却偏粉，倒像两瓣并蒂梅花。

　　以上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八卦。自那日起，此人每日晨起必然会到松风轩报到。
　　“父君分配下来的任务，我无从拒绝，你无从选择。受了吧。”他笑吟吟地靠在我床头说。

　　而我从一开始的不胜其烦，到后来的安之若素，其实也没费什么周折。

　　这个人除了臭屁一点，聒噪一点，嘴毒一点，有时候行为举止幼稚一点，唉，基本还真没什么优点。但却可以让跟他在一起的人很放松。

　　“见不着就见不着，我有说要见他吗？”我努力装成轻描淡写。
　　这种隐晦又无望的心事，很没必要为人所知。

　　“是么，我还以为你看上了我父君呢。”嘲风打量着我的脸色，几乎把整张脸都贴过来。

　　“我说，你是不是到发春的年纪了？”
　　有时候那些不经意的亲昵，总让我想到另一个人，虽则我其实没日没夜都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但人总是这样，垂死都想挣扎一下。

　　“我发春？”他瞪大眼，鼻子出了一口凉气，“笑话，我都不惜得叫你去打听，我招摇嘲风殿下，还用发春？”一会儿，又眼眸发亮，嘻嘻然道，“不过，这会招摇山上，真有个人要发春了，你猜猜是谁？”

　　“我猜什么猜？整个招摇山我认得谁？”除了你和他。

　　“就是你认得的。”他满眼的促狭。

　　“我认得的不就是你。”心里却一跳，假装随意地问，“莫非还能是骊渊么？”
　　他那种万年冰山样子，发春？

　　可很不期然的，脑子里又出现在甘渊涧时，两个互相帮助的情景。
　　骊渊闭着眼，下巴冲着我，快到极乐的时候，头会向后仰去，而身上所有美丽流畅的线条一时都绷紧了，嘴紧紧抿着，鼻尖上沁出细汗，每次都看得我神魂俱醉，哪怕之前已经释放过，也能被他再次勾起反应。有一回这个时节他突然哑哑地叫了我一声“小羲”，当时我立刻脑子里被人兜头一盆热油浇下，啥也没想就亲住了他的嘴。而他只是眼角一弯，并没有说我什么。那眼神，是说不出的妩媚。

　　醒过神才发现嘲风呆呆地看着我。
　　有些不好意思，反倒粗声问道：“喂，到底是谁发春啊？”

　　嘲风定定神，咳嗽一下，又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低声道：“现在看来，发春的是你，脸都红成什么样了……”

　　“什么？”我没大听清楚。

　　“算了……一个人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脑子也得能跟上。”他喃喃说着，懒洋洋地倚靠在墙上，“东海黄泉这次来的目的可不一般，除了结盟，人家还把东海皇的宝贝公主送来了。”

　　“公主做使者么？还挺隆重的。”我有些好奇，但又不甚关心。
　　为什么这死人还不说是谁发春了！

　　嘲风又看看我，这次眼里真的露出了怜悯之色，一个手还伸出来摸摸我脑袋。
　　“小羲，你长这么大，脑子都没怎么用过吧？人家送公主来，除了和亲还能作什么？”

　　我一下就懵了，一时倒忘了跟他计较称呼以及动作问题，颤声道：“和亲，谁跟谁和亲？”

　　“你说呢？我父君刚重新继位，英明神武，又无婚配，要啥有啥，公主还能和给谁？”

　　我整个人都冻住了。
　　虽然知道我应该渐渐习惯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但是都说了是要渐渐习惯的。
　　而转眼他居然就要婚配，而我又必须留在这里看着。
　　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

　　嘲风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心头烦躁，抓起杯子倒水喝，那杯盏拿在我手，一阵叮当作响，干笑道：“这好像不大合适吧？骊渊才刚回来，多少事要做？”

　　嘲风挑眉，并不回答。

　　我继续说着，也不晓得为什么突然那般兴奋，又不是我嫁女儿。
　　“万一那公主脾气不好，长得又丑，再给你们添个不像人样的弟弟之类……”

　　嘲风脸色古怪，肚里已快抽搐了，缓缓道：“黄泉公主样貌脾气都是出名的好，你不用担心。”

　　我一听这话火腾又上来了，回身就给了他一掌。
　　“我担心什么，我是替你担心。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还兴高采烈地给你爹找小老婆！你把你娘亲放在什么位置？”

　　嘲风只是更努力地瞪大眼，脸都憋绿了。突然伸出两个手捧住我面颊。

　　“一个人痴情本来也没有错，但是痴情还没脑子乱吃飞醋么，实在是让人有些吃不消。我兄弟九个哪来母亲，所有血脉能力，都传自父君。是爹爹修成神龙本体时分裂所得，每一个都代表了他当时某种特质，这事儿整个招摇谁人不知？”

　　老大囚牛，喻指敦实之厚；老二睚眦，喻指绝杀之利；
　　老四蒲牢，喻指沉默之暗；老五狻猊，喻指纤细之美；
　　老六霸下，喻指冲动之猛；老七穷奇，喻指公平之静；
　　老八负屃，喻指风流之冷；老九螭吻，喻指镇邪之阴；

　　“那老三呢？”我随口问着。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老婆，虽然这便宜不是我占的，总莫名有些高兴。

　　“老三么，自然是力与美的化身，威仪天成，姿容绝世，法术高强……”
　　我忍不住笑着踹他一脚。“还有皮厚如牛！瞧你个小不要脸的！”

　　嘲风手快，一下就捧住了我踹过去的脚。
　　“现在又不难过父君要娶老婆了？”

　　这好比玩得正高兴时被人兜头一盆冷水浇下。
　　我默然一会儿，愤愤抽回了自己的脚。
　　“禽兽！”

　　“什么？”嘲风眼睛眯起。

　　“我说你爹！是个禽兽！他那么老了，配公主跟抱孙女有什么区别？亏他下得了手！”
　　妈的！在嘲风目瞪口呆啼笑皆非的注视下，我甩门而出。

　　都不知道自己激动个什么，又有什么资格激动。
　　就算他不娶老婆，也不是我的。

　　爷爷的，想当年在昆仑仙界，我伏羲七殿下，那叫一个摧花无敌，哪个仙女禁得起我微微一笑，哪个仙子受得下我半眼风流。到如今沦落到为一个不相干的老男人吃醋！

　　嘿嘿冷笑，心底阵阵发凉。
　　定是这五千年，没有第二个人在，竟生生改了性子。
　　不过既然能改过去，自然也能改回来。

　　自从我应承了不会离开，这招摇山倒是可以随意溜达了。
　　心烦意乱地，只是随便打转，到了一处崖壁，无路可走，却见头顶云雾中有青山隐隐，想来上头还有景致，一时好奇，念个飞升诀就上去了。

　　这一踩到实地，整个人又傻住了。
　　眼前瀑泉白珠，碧池泓波，一样有凰竹乱眼，幽谷清音。
　　五千年岁月纷至沓来，猝不及防。
　　心头大震，这里是？

　　我看了半日，揉眼睛，再看，再揉。
　　然后走去池边，先还是一步一步地，及后简直是跑了过去。掬起一把水，泼在面上。
　　水清凉如斯，而一颗心早已滚烫。
　　我是在做梦，必定是。
　　梦里总会出现这般情景，我们没有出来，一直在甘渊涧，而骊渊，也还是我的骊渊。

　　一想到这个人，只觉情热如沸，我将整个脑袋浸入水中。
　　或者尚有一条小青蛇，会从池间某处逶迤而来。

　　“你在做什么？”
　　有人在我脑袋上说话。

　　我仿佛电击一般，旧梦纠缠的只言片影，刺激得人猛然抬头，甩出一长弧的水珠和期待。
　　然而身后那人，并不是原先那人。

　　是一个少女。
　　眉扬睫重，意态天真。微带着好奇，又有几分好笑。
　　“这天也不算热，怎的泡起脑袋来？”
　　笑时两点酒窝忽隐忽现，颇为俏皮。

　　我两手抹去脸上水珠，顺势将湿发撸向脑后，冲她绽开一笑。
　　那少女一呆，双眸闪烁，居然脸红了。

　　“我就是喝口水，没想到，可能是太渴了。”我随意说着，此时稍微冷静了，四处再看，就看出了差别。这谷里除了凰竹，尚有许多奇花异草，参天古木，而陶然居也不见踪迹。
　　这到底不是甘渊涧。

　　回头再看那少女。
　　物不是，人也非。

　　她被我瞧得有些不自在，偏过脑袋轻咳一声。“这里风景蛮好。”

　　我不由笑出来。这姑娘倒还大方有趣，如果是以前，我必然要调戏一番。
　　嗯，等等，为什么我现在不能调戏？我不是本就打算着重整雄风吗？

　　这般想着，我就走近几步，笑道：“是啊，这里风景很好，尤其姑娘站的地方。”

　　她飞速瞥我一眼，有些诧异，脸却更红了。
　　我还是笑：“你叫什么名字？”

　　她突然以袖掩口，“噗嗤”笑了出来。

　　我倒愣住了。“你的名字很好笑么？”

　　“你排第几？”她收了笑，脸上酒窝仍一跳一跳的，“是几殿下？”

　　我有些懵，这姑娘是被我迷傻了吗？
　　要知道我刚才那一笑，可是久经考验，能在它底下幸存的，还真不多。

　　“瞧你年纪模样，”她一脸若有所思的，“三殿下嘲风？”
　　突然靠近一步，“别怪我没提醒你，莫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越发糊涂了，这姑娘难道是个傻子。
　　然后肩上被人拍了一记，那少女笑吟吟地说，“不过也别气馁，要不是我已经许了人家，刚才肯定就被你迷了魂了。还有，我的名字，叫姬陌。”

　　我张张嘴，还没说什么，此时听得山下礼钟轰鸣，那少女“哎呦”一声跳起。“我得走了，嘲风殿下，幸会了！”浅黄衫子跳跃着，几下就跑没影了。

　　我呆呆看着，半日未能回神。

　　“打你这个小花痴小流氓小混蛋！”这边还没搞清楚状况，一转身又见一个奇矮无比，脑袋上梳着童花双髻的滑稽老头朝我丢着石头。

　　一身绿得发亮的袍子，一张粉扑扑光滑得简直无处下手的圆脸，此时满是怒意。
　　嘴里还不干不净骂着：“小花痴小负心人小臭虫！”

　　爷爷的，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这姑娘这老头都谁派来玩我的吧？
　　虽说这石头砸上身也不怎么痛，但这些话着实难听，而且——我一把过去，拎住他后脖颈。
　　“我认识你么，老头！瞎叫唤什么？”

　　他被我抓住顿了一下，立刻手脚乱扑棱。
　　“放开我放开我！我怎么不认识你！”他气得脑袋乱晃，“你第一次去甘渊涧我就认得你了！”

　　我心中一凛。“什么？”

　　“我就说不要对你这个东西太好，早出去早了，是骊渊不听我，非要陪你那么多年，果然么，一出来你就忘了本，看你那会儿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对他一往情深呢，却原来转眼就会追着别个姑娘跑！真是混蛋透顶了！可恨骊渊还巴巴地夜夜跑来这里惦记你……”

　　我只听得头也大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说骊渊他——惦记我？”问出来才发现，嗓子都颤了。“他不是要成亲了？”

　　“放屁放屁！谁要成亲！谁要惦记你！除了他那个傻子！”小老头的唾沫都飞到我脸上。

　　我放下他人，将他整个抱得严实，很严肃地问道：“你好好告诉我，到底骊渊是不是惦记我？”
　　一颗心简直要跳出去了，我盯着他粉嘟嘟的嘴，即怕他说出一个“不”字，更怕他说出一个“是”字。

　　那老头脸涨得通红，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大叫起来：“啊——流氓啊，怎么这会又看上我了！救命啊，非礼啊！”眼转到我身后，“哎呦，骊渊你来啦！”

　　我吓一跳，不由松了手。他一个猛子钻入池中不见了。
　　而身后寂寂，哪有半个人影。

　　我苦笑一下，打着自己脑袋。
　　还是不要做梦了，好不容易准备收心，何苦又往那万丈深渊跳去。

　　回到松风轩，半路遇上狻猊他们兄弟几个。
　　嘲风被挤在中间，面上表情颇为古怪。
　　而狻猊、蒲牢、霸下和负屃围着他，笑得也颇为古怪。

　　“老三真有福气，老大老二还没轮到呢，就指给你了。”霸下嘿嘿笑着。

　　“可不是，看来这么多兄弟里，果然爹爹最器重的是你。”狻猊说得酸溜溜的，笑得也很酸。

　　嘲风瞥他一眼。“要不我让他改器重你？”

　　“我看那公主挺好的。”却是蒲牢加了一句。

　　“好在我们还没习惯叫她母后，不然从今改叫三嫂也不容易。”
　　淡淡的语气说着噎人的话，自然是负屃。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了？什么母后，什么三嫂？

　　正疑惑，眼前狂风大作，嘲风冷冷的声音响起。“滚！”
　　那几个哈哈大笑，却终于还是跑了。

　　“嘲风，他们在笑什么？”我走上一步。

　　他听到我的声音，身子僵了一下，霍然抬头看我，金棕色的眸子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嘲风？”我又叫了一声，这人怎么傻了？
　　然后很没准备的，被他紧紧拥在怀里。

　　这下换我傻了，任他抱了一会儿，感觉到他的胳膊很用力的线条，他胸前澎湃的心跳。
　　这人显然是受了什么刺激。
　　忍不住想推开他问一句，他已然放开了我。

　　“没什么。”他说，带着一贯的懒洋洋的笑，又看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终于得出结论。
　　今日星宿异常，人人都各有癫狂之象。

　　翌日，我忍不住又跑去昨天那涧地。
　　然后就见昨日那古怪的少女，独个立在池边。
　　茕茕玉立，般般入画。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几步，停住。

　　她抬起头，脸上似喜非喜。“是你。”

　　我“嗯”一声。

　　她不由莞尔。“怎么今日不说话了？”

　　我笑：“不是你提醒我，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她笑出了声，继而又黯然停住。“如果是今日，我自然不会说这个话。”
　　又看着我道，“对了，你不是三殿下，却是谁呢？”

　　“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三殿下？”我也有些好奇。

　　“因为来招摇之前，听人说，这招摇山上最潇洒的少年，就是嘲风殿下，所以——”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想到除了他还有你这样一个……”

　　这话要让嘲风那个臭屁的家伙听了，还不定美成什么样。
　　居然跟我并列了，唉。

　　“你不是招摇山上的仙女？”我问完就知道自己笨了，她如果是招摇山上人，怎么能不认得嘲风？但是招摇山上最近有什么客人。诶，等等。
　　我瞪大眼。“你不会就是，那个什么黄泉公主吧？”

　　她又是“噗嗤”一声。“你这人当真有趣，居然才知道么？”

　　我立时心头发黯。眼前这个人，居然就是骊渊未过门的老婆。

　　“别这么看我，倒好像看仇人似的。”

　　我脸一红。“人家没见过公主。”

　　“什么公主，不过是个棋子。”她淡淡地捋了下头发。
　　我心里一窒。她回头见我看她的眼神，马上又笑了，“诶，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伏羲。”

　　“你怎么在招摇山上的？”她好奇地望着我。

　　其实我也跟你一样，也是个棋子，有很不愿意多讲的话题。
　　我不答话，径自走去竹林那取了一片竹叶。
　　“姬陌，我吹个曲子给你听。”

　　她点点头，静静立在我身边。

　　我吹了个“清平乐”，这竹叶为器行音，都是骊渊教我的，如今用来哄他老婆开心，也不算失礼。这公主人品不错，有她陪着，倒也还配得上。

　　竹叶乐音单调却清扬，就像那五千年涧里生涯。
　　涓涓滴滴，渗入我心。

　　姬陌静静听着，眼神也迷离起来。
　　一曲完了，她微微低头，露出半截粉颈。几绺碎发轻风荡漾，看上去甚是柔和。

　　我不由柔声道：“骊渊人很帅，不比嘲风差，而且知情知趣，”见她抬起头看我，又加了一句，“就算是棋子，也可以做得欢喜，如果没有选择，不妨享受着游戏。”

　　她眼里光华闪烁，渐渐露出一个笑。“骊渊？是昊帝的名讳么？第一次听到有人敢直接叫他名字。谢谢你。”

　　我也不由笑起来。“是么，我叫习惯了，倒不是故意不敬。”

　　此时只听得一人低喝一声。“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转头看去，崖边立着的，却是着金色袍子的嘲风。
　　“这里是招摇禁地，可闯不得！”突然看向我身边的姬陌。“公主，你怎么也在这里？”
　　有几分焦急的语气立时又变得疏离。

　　“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面说，一面情不自禁把有些吓住了的姬陌往我身后拖了一把。

　　“我给你下了追踪咒，要不然你整日乱跑，丢了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他冷冷说着，挑起眉毛看向我抓着姬陌胳膊的手。

　　我立时觉得有些不妥，这毕竟是他的小母，骊渊的老婆，我这样动手动脚的，怕是不便，想着就松了手。可是姬陌反往我身上靠了靠。

　　嘲风的眼眯了起来。“姬陌！”

　　我感觉到身后的人抖了一下。
　　“喂，你怎么这生没礼貌？她毕竟是你未来的小娘亲，怎么直接叫她名字？”
　　这家伙，一贯没大没小。

　　“小娘亲？”嘲风撇嘴，袖手，“她眼下已是我嘲风的未来娘子，我叫两声名字又何妨？”

　　“啊？”我这下真是傻掉了，转头问姬陌。“这是，真的吗？”

　　姬陌一张脸苍白，默然点头。半晌。“昨日晨会下定的时候，昊帝突然将我许给了嘲风殿下。”
　　语气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我知道她此时心情必然不好，需要安慰，我也知道嘲风心里一样憋屈，临时被塞了个媳妇还推不掉，但是想起昨日见到他时那几个对他的调侃，想起骊渊不动声色好整以暇地转让了老婆，也不晓得哪里来的笑，就这么忍也忍不住地，从眉梢眼角，唇间鼻侧蔓延出来。

　　然后就听嘲风咬牙道：“你那是个什么表情？”
　　迎面一阵拳风，却是他一掌拍来，我一个避之不及，跌倒在地。
　　嘲风二话不说，将我压在身下。

　　我晓得他生气，但没想到他这么生气。
　　笑道：“三殿下你生什么气？”

　　嘲风的脸近在咫尺，两个金棕色眸子几乎看穿我。

　　我被他压得有些难受，挣扎了一下。“莫非，你是吃醋了？”

　　他脸色一变，轻声道：“你知道了？”

　　我笑着说：“你以为我那么笨！”

　　“你一直很笨。”他眼里水波流转。“伏羲。”

　　“这真的是不知者不罪，”我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哪晓得姬陌是你未来的娘子，我们在这里不过偶然碰上，绝非有心约会……”

　　说着说着嘲风又变了脸色，打断我的话道，“你说的吃醋就是这个？”

　　我愣了一下。“不是这个又是什么？”看看不远处站着的姬陌，满脸的若有所思，立刻醒觉眼前这姿势太过尴尬。“嘲风，我们起来说话。”

　　“你就这么高兴？”嘲风没理我，手更用力地顶在我两肩。一对眼灼灼如金。
　　“骊渊不用娶她了你这么高兴？”

　　“啊？”他在说什么？我迷茫地看去。

　　“我真想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上另一个男人？”他轻笑一声，“而且还那么痴情。”深深地看着我，“我真的是不明白。”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热意，扫向我微张的嘴。
　　然后低头，亲了上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滚烫的唇就贴上了我的，一根灵巧的舌头撬开牙关伸了进来。
　　我整个人傻掉。

　　嘲风，在做什么？

　　他亲得一会儿，突然移开嘴，将脑袋贴着我耳际低声说：“伏羲，忘了骊渊吧，他根本没空谈情说爱，不像我。”

　　“所以，跟我好吧。”

　　我一定是幻听。
　　奋力去推身上这个人，却真没想到能把他推得直飞出去，跌落几滚。

　　看着自己的手发呆的辰光，身后有人说：“你们在做什么？”

　　淡淡的语气，熟悉的声音。
　　然而入耳即知，他很生气。

　　嘲风刚要坐起身子，“啪”的一下，脸上中了凌空一掌，又被打得滚了几转。
　　他抚着脸，神情大变。“爹爹，你作甚打我？”

　　骊渊看也不看我一眼，只瞥了瞥姬陌。“公主，你先下去，我处理些家务事。”

　　姬陌不敢搭话，匆匆离开。

　　骊渊看着嘲风。“出息了？当着你未婚娘子的面，胡闹什么？”

　　嘲风嗤之。“我未婚娘子？不是你的娘子么？硬塞给我，我还没说什么呢？”
　　骊渊不说话，默然对着他。

　　嘲风冷笑一声。
　　“父君，你打我究竟是因为我失了招摇的体面，还是因为我亲了他？”

　　我再想不到，他刚说出那个“亲”字，又被打得凌空飞起，这次估计用力大了，落在地上半日起不来，终于“哇”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我不由“啊”了一声。

　　骊渊身子僵了僵，冲着嘲风森然道：“下次再看见你亲他，我就杀了你。”

　　我仿佛被一道天雷击中了。

　　嘲风身子颤抖，又想气又想笑，又复伤心失望。“爹爹，你说真的么？”

　　“滚。”骊渊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更不容辩驳。

　　嘲风咬咬牙，最后看我一眼，转身几步消失在崖壁。

　　我呆呆看着转过身来对着我的那人。
　　他的眼深如夜海，即使表面无波，内里大浪泼天。

　　“小羲，”他淡淡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