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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比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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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晴空如洗,小次山万物明净。
迎客台广场绿树婆娑,晶石闪烁,上空笼着一个半圆形透明气罩,艳艳阳光射入,又让人不觉燥热,只衬得比武台上汉白玉莹亮如脂。
当中立着的绯衣男子笑容和煦,却是小次山的总管锦绣。
“五山少杀会,乃为展我十日少年英姿,选我十日少年俊才。目下十日与黑齿战事吃紧,我辈学仙之人,独善己身外,亦须安邦立业。故今次少杀会,以团战施行。诸位参赛弟子,不仅背负个人声名,更背负你所在山头的声威。比赛时,也更需要注意配合。”
锦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扫视四周。
“最要紧的,五位殿下已着我设下轮盘赌局,所以各位弟子一时不慎输了比赛的话,损失的可就不仅仅是面子了。”
这一急转直下,底下一片哗然,看高台上五位殿下,表情却只是平常。
“这赌局大的一万珍珠贝起注,每日的小局么,只需五十珍珠贝即可参与。”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身边的寅淼:“每年少杀会都是这样么?”
寅淼早已两眼放光:“五十就可下注啊……”感受到我不友好的视线,赶紧笑着说,“也不是,往年就算有,不过殿下们自己玩玩,或者我们师兄弟间一时兴起搞些小赔小赚。当着帝尊的面,殿下们还真是大胆……”
说到这里,寅淼又偷偷望了望最顶上新加的祥云高台,那上面霓纱轻垂,里面隐约坐的有人。
距离太远,看不清样貌,只是光坐着已觉身材高大,姿势懒懒的,仍给人无尽压力。
我也跟着他偷瞟了一眼,心里扑通乱跳。
据说这里面坐的,就是十日国的老大白帝少昊。
再据说,像五山少杀这样的活动,以前白帝是从不参与的,没成想昨日在开明神君的陪伴下,突临现场,几位殿下都是意外之极。
但是我心跳并非为了大人物的突如其来,而是因为寅淼跟我说,昨日夜里我吃多了酒发癫,先是与浮玉山的师弟打架,然后还调戏了小次山的师妹,更要命的,是当面嘲笑了白帝陛下。
第一件我记得很清楚,第二件依稀有印象,第三件实在是没有半点头绪。
我琼安不算乖宝宝,但也只喜欢偷摸搞点小动作,到了招摇后一直闯祸纯属意外,但当面嘲笑帝尊这样的事,实在不像我的做派。
再退一步,如果我真做了,目下为何还有小命坐在这里犯糊涂?
寅淼只是斜眼看我,眼神复杂。“帝尊陛下不仅没有动怒,还对你相当温柔。”
我不以为意道:“想不到这白帝如此亲民……”
话没说完就被寅淼的一声嗤笑打断。
“你可知五山有个传说,据讲哪位殿下要是能跟帝尊独处超过半个时辰没有出汗的,就会被弟兄几个视为英雄。”
“这是鬼还是爹啊?”我忍不住笑,“至于这么夸张吗?”
“夸张?当年帝尊表彰战场回来的猛将仙士,就因为多瞧了某个一眼,那人就尿了裤子。这事整个十日仙界何人不知。”寅淼激动起来,嘴使劲撇着,看我的眼斜得简直就要飞出去。
“你也就是喝多了,不然敢那么跟帝尊说话么?”
我懒得与他争辩。
昨夜后来的事我早已不记得,晨起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
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却是与我同房的那个少年。
“你总算醒了。”他说着,吊着的眉毛舒展开来,瞧着也顺眼些。“再不醒就赶不上大会了。”
我坐起身,左右张望一下。地上有水渍,身上也是湿的,摸摸头脸,全是水,此时尚滴个不停。再看那少年手里,握着一个木盆。
“我说,不是你把我泼醒的吧?”
他眨着无辜的大眼,黑白分明,点头。“怎么推也推不醒,只能这样了。很管用,是吧?”
笑起来露出两粒虎牙,跟昨天那畏畏缩缩的模样真是大不相同。
“你是鹿台山的弟子?”他一身黑衣,应该就是锦绣大人说的他山室友。
他只是笑而不答。“师兄先换衣裳吧,误了比赛时辰可不好。”说完作势要出门。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事,略带迟疑地问道,“那个,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
“一个师兄抱你回来的。”
“什么样的师兄?”
他想一想,道:“嗯,个子高高的,人很温柔,还很细心地帮你擦了身子换衣裳。”
我有些失望,人很细心温柔,看来是寅见师兄了。
然后就听这小子说:“不过这个师兄,好像腿脚有些不利索。”
我的心猛得一跳。什么?
再看那小子,走没影了。
还在胡思乱想,身边有人拉了下我袖子。
“又在发什么呆?马上就要上台比赛了。”
寅见师兄笑着看我,眼眉比平常更见柔和。
“这么快?该谁上场?”
因为之前发了会儿呆,就漏听了锦绣接下来的赛规解释。
寅见师兄大概跟我说了一番。
这次五山少杀会,以团队方式进行,每山五个代表为一队。
两队交锋时,每队各出三人,具体派谁,赛前抽签比大小,胜出那队可决定己方人选,同时指定对方人选。而同一人选,一天上场不得超过两次。
具体的对决方式,则由两位参赛弟子抽签决定。
分如下三种:
一,双方以指定某系法术对决,不得使用该系之外的其他法术;
二,双方可根据所学自由发挥,无论何种法术都可使用;
三,双方不正面直接对决,而是参与某个任务的竞争,根据完成程度和手法决胜负;
凡直接对决者,先掉下擂台或倒地超过半柱香者即为输。
没有适当理由的直接认输不被认可。
所有比赛,不得有恶意伤人,否则,视情节严重予以取消比赛资格或其他相应惩罚措施。
但比赛中的错手和因实力差距造成的创伤不在其内。
一旦对决开始,任何情况下,同队队友不得出手相助,否则取消整队比赛资格。
比赛最终将决出一个优胜队和三名优胜弟子,分别授予金带和银带称谓。
等我大概听完,就见锦绣展开一卷流纹水册,念道:“今日第一组,招摇对小次。”
子坤和丑仁分别作为两方代表上前抽签,而我们几个作为招摇山选手也都站到了台下侧面代表席。看向对面,小次山剩下的代表,居然就是寅春寅露她们四小寅仙,见我看过去,四个人八道目光带着杀气齐刷刷就瞪了过来。
好男不跟女斗,千万别叫我上台。
此时台上锦绣宣布这一局子坤胜出。
“招摇山点数大过小次山。招摇队可自行选派弟子,小次队则由招摇队点选上场弟子,给你们半柱香时间考虑。”
子坤款款走到比武台中央,一如在后院散步般潇洒悠哉,一面冲锦绣挥手,“不用考虑了。”一面冲小次山诸位弟子抱拳鞠礼。“招摇山弟子子坤,请教小次山师弟师妹技艺,由谁下场,还请诸位自行定夺。”
说罢淡淡一笑,负手而立。
场下立时响起一片惊叹声,自然是盛赞这公子谦虚谨让的做派。
里面更掺杂着女弟子们轻呼“公子坤”的叫声。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公子坤,别说只有我一个看出了你的伎俩。
小次山五个代表,四小寅仙外就是丑仁。
无论辈分实力,最强那个也是丑仁。
假若子坤照足大会规矩,自行挑拣对决人选,表面自由度很高,实际上从哪个角度着眼,也只有挑选丑仁,以免落下“恃强凌弱、以男欺女”的口实。
但他现在开口叫对方自荐人选,表面上是给了小次山十足自由,其实以我对丑仁的了解,他必定不会选择就此出战。在蝶谷时被子卿一把抓住衣领,让他甚为在意,所以只要有机会,他更希望自己遇到的对手是子卿;最主要的,是他们中另有一人,一定会争取这次跟子坤的亲密接触,那就是对子坤脉脉含情的寅霜姑娘。
连我都看出来的事,如此聪敏的当事人子坤,焉有不知之理。
所以他这一番做作,除了引寅霜下场轻松得胜,还能做出礼让姿态,一举多得。
真正一等好心思。
果不其然,片刻后,自小次队翩翩走出的粉衣女子,仙女髻上系着白色丝带,正是寅霜。
待两人打过招呼,锦绣抱了一个紫檀木盒,上前让子坤抽签,子坤又再将机会让给了寅霜。
寅霜探手入盒,抽出来的是一张花笺,上面画着一只晶蝶。
锦绣解释说,这是一道任务题。
然后手一扬,放出了五只闪闪发光的黄色晶蝶,在空中飞舞。
说也奇怪,这几只蝶飞得即快,行迹又特别诡谲轻盈,然总也离不了比武台上空。
任务的要求,就是看一柱香内,谁先捉到其中一只肚子上有圈金线的晶蝶就算胜出了。
这蝶本就幼小,那圈金线也是极细,加上飞舞迅捷,飘忽不定,所以除了考究参赛人的飞升功夫,同时也考究眼力、手势等各方面应变。
不得不承认,这一题实在适合子坤。
就见他只是将脚一跨,仿佛底下有部透明的云梯一般,一步步优哉游哉地走在空中,双手负在身后,头微微扬着,看向那蝶,嘴角轻轻勾起。
在台下人眼里,早不知道,翩翩的究竟是蝶,还是这白衣如珏的公子。
虽然寅霜粉裙飘飘,丝带袅袅地飞上了天,人们也不过将她视作晶蝶幻化的美人,完全沦为公子坤的背景。这一刻,所有人仿佛都听见丝竹入耳。
寅霜被彩蝶飞得眼晕,又看心上人近在咫尺的风采,早忘了今夕何夕。直到锦绣提醒时间,才醒觉伸手抓向身边最近的一只晶蝶,孰料手甫一触及蝶身,那蝶立时“波”的一声,散成无数极细粒的晶石落下,再无踪迹。
原来这蝶还不能直接接触皮肤。
就在香堪堪燃尽的那一刻,子坤右臂轻舒,手指微捻,幻化出一个白色光圈,只一套,将其中一只晶蝶置于其中,款款走下了比武台。
我双眼眯了起来。这小子居然也会光系法术。
此时锦绣唱出“时辰已到”,上前检视那蝶,点头。
“此局招摇山弟子子坤胜出。”
那边寅霜两颊潮红,冲子坤福了一福,低声道:“多谢师兄赐教,今日寅霜真是大开眼界。”
抬头轻瞄含笑看着她的公子一眼,转身欲走。
“霜妹妹且慢。”却见公子伸手递过装着那金线晶蝶的白色光环,“自古美物赠佳人。”
寅霜颔首接过,飘然下台,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云端。
而公子坤也在众人艳羡、赞叹的目光瞻仰下不疾不徐地下场了。
真是一出到位的好戏。
正在感慨,锦绣又喊代表抽签,寅淼立刻屁颠屁颠跑上去,结果抽了个小,又灰溜溜地下来了。
我狠狠白他一眼。“手可真臭!”
这边子坤笑吟吟地摇着那把烦人的小扇子,突然开腔道:“丑阿师弟,如果有实力呢,谁上,使什么法术,都不是问题,你说是不是?”
我心里一沉,之前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其他人也就罢了,招摇山里,只我一个独攻一味火系,这要倒霉催的抽到了只能用指定系法术的对决,不纯粹任人宰割吗?这一想真是头也大了。
寅见看我面色不善,柔声道:“琼安莫紧张,你虽修仙日短,但慧根深种,不见得就比别的师兄弟差了。”
我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师兄你有所不知啊,我这等于光脚的遇上穿铁鞋的。
只是祝余专门吩咐了我这事不得说与任何人,又只能点头不语。
目光乱转时,瞟到站在最边的子卿,照例沉默地看向不知何处。想起早上那小家伙说的话,一时心痒难搔,突然特别想上前问他一句,昨天是不是他送我回的房。
正待举步开口,有人袅袅婷婷地走到比武场正中,用清亮柔和的声音说:“小次山门下弟子寅秋,有意挑战招摇山丑阿师兄,请指教!”
汉白石台上,粉衣少女衣带当风,茕茕玉立,好一副动人画卷。
如果她叫的人不是我,我定然看得心神舒畅。
心里叹口气,我慢慢走上台去,脸上挂着一丝笑。“请师妹手下留情。”
肚里骂:你个臭小娘,昨天摸的又不是你这般生气又为何?
寅秋只淡淡躬身行了一礼。
“师兄客气了,寅秋微末伎俩,不足一晒。”转身对着锦绣,“请师叔出题。”
锦绣抱着盒子走近她。片刻,白皙小手里握了一条绿色流苏。
锦绣点头,将那流苏接过扬起示意一圈。
“此场比试,两位需用木系法术互相攻击,直到一方跌落比武台或伏地认输。”
说完就站到一边,以手示意我二人开始。
寅秋嘴角微翘,双眼熠熠发光,一望即知木系正是她擅长法术。
两手摆个姿势,正是准备施法的动作。
我惟有苦笑一下。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按我的脾气,这样必输的战斗完全可以不用比,直接认输即可。反正都是丢人,何必吃了苦再丢。但大会又有规矩,没有足够理由,不得不战而退。我又不能当面说我不会木系法术,唉。
既然左右都是不会,就只是当风闲闲而立。“师妹请出手。”
这姿态看在所有人眼里,都只道我是故作潇洒。
所以下一秒寅秋两手一甩,十根藤蔓突然自她指尖长出,鞭子在我身边堪堪卷起一片风尘,所有人也只道我那费尽了力气的侧身一躲,是为了耍帅。
在围观者别有意味的“啧啧”声里,寅秋小脸微沉,藤鞭一甩,再度风驰电掣般朝我卷来。
这一下避无可避,我被高高抛起,重重摔落地面,场下立时响起一片惊呼。
寅秋这一招叫蝶舞青藤,是木系三级法术。虽说使得不错,但也绝非不可抵挡。我作为丑字辈的弟子,居然两招倒地,实在是狼狈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寅秋一击得手,自己也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才在身后寅露、寅春和寅霜等人的喝彩声中醒过神来,两手一甩,又将我抛了上去。
我在空中打转,偏过脸居然正对上了白帝就坐的高台,就那一瞬间我看到一对光华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我,下意识地对他绽开一个微笑。然后“砰”一声巨响,落回地面。
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台下惊呼声浪更高,而我咬牙数次都起身不得,正想着索性就这么装死捱过半柱香认输了事,身上一紧,却是寅秋右手藤蔓就此围住了我腰,再度将我卷起。
我在半空中看住她,喉头一甜。
她单手拉拽着我身子,另一手负在背后,秀眉紧蹙,低声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我只笑不语。
不语不是因为吧想说什么,实在是方才那两下摔得我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肚里难受得说不出话。
我却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嘴角带着一丝猩红鲜血,兀自笑得云淡风轻,看在人眼里,有多怪异。
寅秋就此呆立当场。
此时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发现了我们的异样。
嗡嗡议论声伴着嘘声响起。
“这算什么比赛啊?一个手下留情,一个根本都不出手的?”
“分明郎有情,妾有意,调情调到台上来了!”
“一个丑字辈的弟子,难道连这么低级的法术都抵抗不了么?”
寅秋小脸煞白,心思一动,手里跟着松了,于是本来吊在半空中的我直往下坠。
这一坠速度太快,等她反应过来,我已经快撞到台角。
心里真是恨。
妈的你说掉到台上吧,狼狈归狼狈,至少摔不死,掉到台下更好,可以顺势认输,而且台下是土,比摔到台上还舒坦些。偏生我这角度,还是脑袋冲下的,正对着台沿上那装饰的尖角撞去。
由那么高处跌落,这一下若是撞实了,不死也得变白痴。
电光火石间,我心念意动,突然想到,只说要以木系法术攻击,没说不能用别系法术防身。
就一念之间,身上猛然绽出一个透明白色光圈,将我包裹其中,及至撞到台角,那光球带着我弹开几步,落在地上。
所有人一时都看呆了。
我站起身,苦笑一声。“我认输。”
一边拍拍袍子上的灰土,一边施施然在众人注目下走回自己的队伍。
刚才子坤赢得多漂亮,这局我输得就有多狼狈。
打量众人脸色,子坤修眉微蹙,眼眸存疑;寅见满面忧心;
寅淼一对眼咕溜乱转,而子卿仍是一脸漠然。
我心中一酸,低头。
虽然知道按照大赛规矩,如果他们几个刚才出手救我,整个招摇山都会被取消资格,但想到头先情境,如果是子卿出事,我必定不会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在我眼里,他总是最要紧的。
可这倒底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昨天抱我回房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他。
一时心灰意冷。
然后就听见台上丑仁的声音慨然响起:
“小次山弟子丑仁欲请教招摇山子卿师兄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