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记》小白非白

14、桃袖

　　他含笑负手而立，秀逸无双。
　　“在下子坤，有缘幸会。”

　　我心里叹口气。原来你就是子坤。
　　我就说招摇山上哪里跑出一个这样潇洒的少年，差不多赶上我了。
　　再看他身上，分明穿的子字辈弟子的白色袍子，袖口和领口处都有金线绣的如意流云纹。
　　其实我刚刚就猜到了，只是不愿意确认。

　　果然你就是子坤。

　　既然是子坤，就没办法做朋友了。
　　我冲他点点头，微微笑着，心里小小惋惜。
　　“子坤师兄。”语气立刻疏离起来。

　　子坤见我突然笑得敷衍，愣了一下。
　　“琼安……”

　　我挑起眉毛，他方才听见了吧。
　　“琼安这个名字，只有我的朋友叫得，师兄还是喊我丑阿吧。”

　　子坤修眉微蹙，沉吟片刻。
　　“丑阿，我想我们之前，或者有些误会……”

　　我摇摇头。
　　子坤师兄，这不是误会。
　　无论是否亲自动手，是你害得卯丁至此，我只看结果。

　　而且我说过，有钱有势，长得又漂亮，以为人人都要喜欢他的富家公子哥，我最讨厌了。

　　“丑阿，不瞒你说，我对你真的一见如故。”子坤面色柔和，双眸熠熠。

　　我怔怔看着他，有一瞬失神。

　　“以前的些小误会，不如抛开？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他们再欺负你的朋友。”子坤说着，一脸诚恳，突然面色一变。“子卿师兄……”

　　“你们还想欺负子卿？”
　　一听这个名字，我立刻失了冷静，青筋都暴起了。

　　子坤不再说话，只是望着我身后。

　　我猛的醒觉，一回头，果然见子卿板着小脸站在那里。
　　春寒料峭啊。

　　我双臂一张，将他瘦骏秀挺的身子抱个结实。
　　“子卿，怎么来了也不叫我一声。”

　　他哼一下，伸手想推开我，瞄到子坤的脸色，又停住。

　　“你们……”总是很有风度的少年，露出这样的表情，应该很少见吧。

　　我紧紧抱着子卿，笑道：“子坤师兄，虽则你对我一见倾心，可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说着，转头对正子卿一只黝黑无尽的眸子，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心中一阵麻痒，本不过惺惺作态，顺带占点便宜，下一句却带了真实的情绪。
　　“我跟子卿，感情好得不行，你怕是破坏不了的。”

　　说完，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下，我轻掂脚尖，覆上子卿菱角般微翘的唇。

　　周围一片抽气声。
　　而我抱着的人，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下一秒，还是本能把我打飞了。

　　我笑笑回头。

　　子坤默然看了半晌，也恢复了淡淡的微笑。
　　遥远又温和，还有些讥嘲。

　　“两位感情果然很好。我还有些事，就不打搅了。”
　　款款行礼，转身离开。

　　我咬着嘴唇，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觉察到身上子卿疑惑滚烫的视线，打个哈哈。
　　“这家伙，德行的很吧？”

　　子卿冷冷道：“你做什么没事亲我？”

　　咦？这个人，居然主动跟我说风月？
　　我好奇地瞪大眼。

　　子卿继续问：“你是因为那个人亲我？是不是？”
　　子卿，你这么说，我会以为，你是在纠结我亲你的缘故，而不是我亲你的这个动作。

　　子卿又道：“你当我是个馒头吗？说啃就啃？”
　　我实在忍不住，喷笑出声。
　　馒头宝贝，你真是太可爱了。

　　我上前一步，拖着他走到一边。
　　“子卿啊，不是我说你，你真得改改没事就踹人，没事就推人的脾气。”

　　最主要的，你身边除了我，根本就没别人，每次挨揍都是我。

　　子卿不耐烦地打掉我的手。“你会不会好好听人说话？”

　　我拍下脑袋。“呃……子卿，我怎么突然觉得你像丁大妈了。”

　　子卿脸一红，气得闭了嘴。

　　“我亲你，”我委屈地看着他，今天必须把这事解决了。“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嘴里嘟囔，“我也知道你有些不习惯。”

　　“我恶心！”子卿愤愤道。

　　我看着他口是心非的小红脸，心道，你恶心，我老人家可不恶心。
　　“好吧，刚开始有些恶心也正常，但是，慢慢你习惯了，就会喜欢的。”

　　子卿：“为什么？”

　　子卿，我们是要做神仙的，长生不死都有可能。
　　你说前头这么长的日子，如果连亲亲抱抱都没有，可怎么过啊。

　　我不理他，反问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子卿直勾勾地看我，几不可查地点点头。

　　我笑着揽住他肩膀，子卿个子比我高，这动作做来并不轻松，我几乎是半挂在他身上。
　　“朋友感情好了，就是会这样亲亲的。”

　　我这算讹吗？
　　算就算吧，子卿，外面世界太危险，我琼安会护住你的。

　　“是么？”子卿目光灼灼。

　　“嗯。”比眼神，我怎么会输呢？我很自然地凑到他面颊上亲了一下，只一下，非常快，快到他来不及反对。“你看，像这样聊着聊着，或者一起待着，心里突然很高兴，很喜欢，就会亲一下。”

　　子卿若有所思。

　　我趁热打铁，又在他另一边脸颊亲了下。
　　“现在有没有好一些？”

　　他白玉般的面上透出一点轻红。
　　很淡，仿佛一滴血进了水，很快漾开无踪。

　　“嗯。”子卿的眼神变得温柔，而且不自然地偏开了。

　　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我还等什么呢？

　　看着他微微上翘的嘴唇，颜色淡淡的，我慢慢把脑袋凑上去。
　　“子卿，我又心里高兴了……”

　　“你们在干什么？”

　　我叹口气，迷谷同志，你可真会挑时候。
　　子卿推开我，走了。

　　我回头对着迷谷。
　　“二师傅，我们在干什么，你不都看到了么？”

　　他冷冷瞥我一眼，神色很是复杂。
　　这个人，到底是在想什么？

　　我看他对子卿还挺关心，或许只是单纯不喜欢我吧。

　　招摇山的弟子日程，通常晨间是法术课，午后是身体训练。

　　我第一次上山见的那个鹿大人，叫鹿鸣的，就专门负责给安排训练功课。
　　内容不外爬山涉水，伏击散打。
　　只是此人不是一般变态，老喜欢搞些古怪花样。

　　这日下午，我两百次双手平举着装满水的木桶，走过搭在无数个小罐子上的独木桥。
　　这动作要求人身子保持平衡，脚下用力均匀。
　　桶里的水不能洒一滴，桥下的罐子不能破一个。

　　一套做下来，身上各处韧带都要断了。
　　我做了这么多次，因为总有不小心晃出去的水，总有没注意挤坏的罐子。
　　到后来我只能幻想脚下踩的不是木头是鹿鸣，才能坚持下去。

　　子卿也做了两百次。
　　不过他完全是自愿的，而且每次动作都跟第一次一样标准，一口气不带喘的。

　　我其实很想问一句：子卿你真的半瞎吗？子卿你真的瘸吗？

　　然后，不经意时我也瞄到了某个人。
　　只是不经意，我怎么可能专门去关注子卿以外的人呢？

　　按理说举着两桶水过独木桥这种事，姿势是漂亮不起来的，但他款款走着，愣是风度翩翩。
　　我撇撇嘴，就算真的身手不错，下面那拨人至于像杀猪那样大声叫好么？
　　没见识。

　　终于鹿小人一声令下，体课结束。
　　我吁口气，跟子卿一起去练功房后面一溜竹子搭的澡房冲澡。

　　一路搓泥一路听着隔壁水声哗哗，想着里面的子卿妖娆的小身段子，嗯，那皮肤线条，流畅有力。
　　想得高兴，鼻间一热，拿手去接居然两点殷红。爷爷的，我琼安就这么点出息。
　　赶紧胡乱擦干身子出去了。

　　穿上衣服走了两步发现不大对劲。
　　看到对面站着的子卿才知道哪里不对劲。

　　子卿和我的弟子服，袖子都被剪去了一截。
　　我说怎么走着觉得爽利。

　　其实以前在家的时候，因为人多布少，褂子都是短的。
　　上山之后穿长袍，很久都不习惯，实在嫌累赘。
　　真不晓得是谁帮我剪的袖子，正合我心意。

　　“子卿你的袖子怎么了？”
　　子卿要到我提醒才发现袖子短了一截。

　　这家伙平时眼里根本没别的东西，只有我。
　　（子卿：……）

　　“挺好，行动方便。”

　　又走两步，发现周围不少人正偷偷看着我们两个，想笑又不敢笑，指指戳戳的。
　　嗯？他们的衣裳倒都还齐整，那这袖子，不是鹿小人剪的？

　　我眯起眼，忍不住看向众人簇拥下的子坤，一脸的淡然物外，跟周围那些人一付做贼心虚又极力按捺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他转过头，目光扫过我，好像停了一瞬，马上又淡淡扫回，仿佛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小样，装吧，看来就是你了。

　　怪不得以前老有人跟我说，他什么都不怕，就过不了感情这一关。
　　“如果没有你，这天下我无可畏惧。”他说，及后声音转沉，十分温柔。
　　“但是没有你，这天下我也无可恋慕。”

　　嗯，这不像我爹娘会说的话，更不可能是我那些兄弟。
　　我到底是哪里听来的这个？

　　与子卿两个在弟子膳房找了位置坐下。
　　以前子卿不理我的时候，我跟卯丁通常会拿了馒头回房里吃。

　　好笑的是，周围明明三个人的地方挤了五个人，我和子卿身边方圆两米，倒是空空荡荡。
　　真好，可以安生吃饭。

　　我笑吟吟地看着子卿俊俏的小脸，咬一口馒头，喝一口粥。
　　他吃东西很斯文，一点不像平日暴躁的样子，偶尔抬眼瞟我一下。
　　我就觉得这日子真是幸福。
　　吃得饱，而且抬眼，就能看到子卿。

　　很多年以后的很多年过去，即使所有的感情都已淡漠，所有的恩怨都尘埃落定，我却无法不承认，那一段日子，是如此单纯的幸福，在我漫长的岁月里，非常短暂，却又分外难得。

　　“丑阿师兄。”

　　我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明黄袍子的寅字辈师弟，站在桌前。

　　“什么事？”
　　看他一脸战战兢兢，我其实很想说“别怕，我又不吃人。”

　　他却没再说什么，匆匆放了个东西在我桌上，逃也似地走了。

　　是一个娇艳欲滴水灵灵的仙桃。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不过有人送东西给我吃，总不是坏事。

　　我抓起桃子，那东西“啪”一声，裂成两半。
　　正好。

　　我笑吟吟地递给子卿半个，自己抓起另一半咬了一口。
　　嗯，甜美多汁，好吃。
　　“味道不错。”

　　子卿也不多话，抓过就吃起来。
　　这时节本来闹哄哄的膳房突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这一桌。

　　安静得，只听到我和子卿吃桃子时，那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嘎嘣”，“嘎嘣”。
　　这情景着实有些诡异。

　　我忍不住看向某人。
　　他本来也看着我们，一见我目光过去，又偏过了头。
　　唉，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我吃完桃，抓起衣角擦了擦手，跟子卿说：“你等我一下。”
　　站起来，施施然朝那个走过去。

　　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我也得有所表示。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我走到子坤的桌子，盯着他看，直到他头扭来扭去没得可扭只能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然后招招手，示意他跟我过来，自己先走到一个角落。

　　他似乎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来，又制止了两个试图跟他一起过来的师弟，走到我身边。
　　淡淡问道：“丑阿师兄找我何事？”

　　我看他那故作矜持的小模样，忍不住笑。
　　他等了半日，见我没回答，一边眉毛挑起。

　　我叹口气，上前一步，抓起他手。

　　他人僵一下，似乎要挣脱，我只是紧紧捏住，他也就罢了。
　　一对漂亮的眼睛惊疑回望，嗯，仔细看，瞳孔带着些琥珀色。

　　“子坤师兄，”我咳嗽一声，“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我说着，一面观他脸色。
　　果然如我所料，有些僵硬。

　　没想到我这么直白吧，但是这个方面，我实在不能拐弯抹角。
　　我这辈子，只喜欢子卿一个。

　　“是你吧，剪了我衣服的袖子，还有那个桃子。”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瞬间眯起，要不是我已经确认他喜欢我，看到这个样子，没准会觉得他不怀好意。
　　这分明是戒备。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打听到我喜欢短袖的衣服，还有我爱吃桃子。”
　　子坤眯起的眼此时又瞪大了。

　　“虽然我很高兴你这么做，但下次请不必如此。”我面色一正，肃然道。
　　子坤的脸上，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

　　“我也知道感情的事身不由己，这样吧，我保证以后没事不招惹你那些小弟，不过我们也做不来朋友。以后就井水河水，各有东流吧。”我拍拍他手，忍不住又加一句。“还有啊，子坤，不是我说你，下次桃子记得给多一个，别这么小气。”

　　临走前，我看到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估计是被我的大度感动了吧。
　　心情很好，冲子卿点点头，两个一起走了。

　　我死拖硬拽地，把子卿拉到丁级弟子厢房。
　　“反正你回去也不过一个人待着。”
　　不如跟我去培养感情。

　　挨着他坐在西二行左数第三间自己的床上，我两个脚一翘一翘地，一边卖宝一样招呼他吃嘲风给我的肉脯。

　　当时只想着好东西得分给子卿，忘了这肉脯被嘲风下过咒，别人吃不得。
　　倒没料到，他吃了一片，居然也没啥动静。

　　如果不是对面床上卯丁一直直勾勾地盯紧我们两个，这一刻辰光着实美妙。

　　我也狠狠瞪回去一眼。
　　一开始被我吓得移开了目光，但卯丁的好奇心显然占了上风，不知死活地又粘到我们身上。

　　他实在是想不通，永远冷冰冰很遥远的子卿师兄，怎么会真的坐在他对面我身边，还乖乖张嘴吃我喂给他的肉脯。

　　我一面烦他眼神猥琐，一面又暗暗好笑。

　　然后三个人你瞄瞄我我瞄瞄你，半日没人说话。
　　我不想说，卯丁不敢说，子卿一贯不爱说。

　　只是没想到最后第一个开口的是子卿。

　　“你跟卯丁是朋友吧？”

　　我微一愣怔。“当然，虽然卯丁很傻。”
　　笑嘻嘻地看着那个被子卿点到名有些懵的家伙。

　　“那你怎么不亲他？”子卿淡淡问。

　　“噗！”我嘴里的肉脯先喷了出去，然后咬烂的半块又噎在嗓子眼。
　　摸着嗓子，咳得脸也涨红了。

　　卯丁完全是呆若木鸡。

　　“你怎么不亲他？”子卿的神情，即天真又疑惑。
　　我几乎怀疑他是装的。

　　好不容易止住咳，别开脸干笑两声。“那个，不是所有的朋友都要亲的。”

　　子卿看看我，又看看卯丁。

　　“你跟他聊天不高兴？”

　　“高兴，但是跟你的不一样，咳咳，那什么，我们今天不谈这个。”

　　“琼安，你，你为什么要亲我？”

　　好容易安抚了子卿，你又冒出来作甚！
　　我看着那个一脸担忧，手捧着面颊的笨蛋大妈，气得恨不能一脚把他踢出去。

　　“谁想亲你了？”我口气不好。
　　爷爷的，做什么梦呢！

　　看着子卿皱起眉头，又想问什么的模样，我赶紧把他拖起来。
　　“好了，今日你练功也乏了，时候不早，不如先回去歇着吧！”

　　心里难过，怎想到有朝一日我会把子卿从屋里赶出去。

　　正推推搡搡，门就开了。

　　我那个火，谁啊，不知道门是用来敲的吗？
　　然而一见人就没脾气了。
　　门口一脸温和笑意的，是祝余大人。

　　“呦，子卿也在啊。”

　　就一句，我跟子卿立马乖乖站好不动弹了。

　　“大师傅。”卯丁狗腿地上去行礼。

　　祝余摆摆手。“正好，我就一并通知了。殿下吩咐，今年招摇山的弟子代表要集中培训，你们两个收拾下东西，明日一早，就搬去丹室西边的小院吧。”

作者有话说

　　催更鬼：今天我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