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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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热风卷过，远处的天就成了沙黄色的一片。
“还……还有多远……”
少女趴伏在大鸵鸟背上，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像烘烤过度的焦皮面包一样发出嘶嘶的声响，完全听不出原先的轻柔动人。
“快了，”露娜有气无力地回了精灵少女一句，但显然后者没能听到她的回答，便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于是她只得奋力瞪向不远处领路的那个黑袍女人寻求肯定：“是吧，纳蒂利？”
女巫闻言侧头，掩嘴微笑：“啊，真是聪明的女孩。”
露娜不由眯眼。
明晃到几乎燃烧的日光下，这个女人是一幅对比过分强烈的画：嘴唇乌黑，如渡鸦的羽翼；皮肤惨白，好似莽原上的月；长发及臀，泛着凛冬初阳下冰雪般的色泽。她说她来自极南的岛屿，露娜却不相信，传说那里的人容颜妖丽，红唇乌发，黑眸幽暗，统统都是魔族的颜色，有着引诱人死亡的魅力，无论如何也不该像面前的这个人，苍凉得仿佛来自亡灵的国度。
而她全身上下唯一还有生气的地方，便是她的眼。
睫毛长长，眼角略略下垂。女巫有双如同初生的母鹿般微湿而又无害的眼，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是一副泪光盈盈的柔弱模样。即使在这一片热砂之海中，也没有分毫改变，突兀一如她悠闲的声调。
错觉。
露娜告诉自己。她知道撒格玛女巫的真面目。
就是个骗子。
在波洛克的小屋中醒过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而这感觉在看清黑袍女巫的诡异容颜时变得更加强烈。
契约失败、薇莎没能复活的事，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女巫对此的解释却让她难以接受。
——“啊，这可不能怪我。复活的对象得是死者，可是你的好伙伴似乎还活着……”
闻言她先是一惊，随即想要追问薇莎在哪，却被从外面回来的芙洛拉的欢呼给打断。而从那以后一周的修养时间，但凡她想询问薇莎的下落，总会发生吃饭呛着、喝水塞牙、芙洛拉无间隙殷勤看护、魔偶奥菲指令混乱等诸如此类的干扰。
直到某个终于能够下地行走的夜晚，她偷溜入女巫的房中，直接道明心中的无数疑惑。
——“啊，难道你们见面的时候，她没有告诉你吗？那我也不知道了呢……”
那该死的你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她反问。
——“因为契约的内容变了啊。”
变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连珠炮似地甩出问题。女巫却只是慵懒侧卧床上，将手中的黑皮书闲闲翻到某处，刷拉撕下一页，然后轻一弹指唤来风精将它送到少女面前。
——“看，我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修改……真的没有太大变化，除了复活的对象换成了你心爱的奥菲，契约依然成立……”
似没有注意到少女的情绪正游走在爆发的边缘，黑袍女巫交叠双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请理解你可怜的监护人的心情，她是多么地希望离开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如果不能完成契约，她会觉得悲痛欲绝……就好像要马上死去一样……”
那奥菲呢？
——“请仔细看，亲爱的女孩。”
在女巫的示意下，少女强忍住怒火，又匆匆浏览了一遍契约的内容。
除了受益人变更，还有一条补充说明。大意是由于上一契约失败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毁云云，少女将在女巫的“亲自”指导下，重新收集复活所必须的材料。再看落款处缔结者的签名，竟然是她自己的笔迹外加血手印一只。并列的还有另一串无法解读的文字，熟悉的扭曲黑皮体。
于是露娜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
什么准备复活的材料？没准、不、肯定是这狡猾的巫婆从一开始就知道薇莎没可能回来，所以压根就没准备任何材料。所谓的“亲自指导”不过是她为了诈取自己更多时间，好在世间行走的借口。
至于那个签名手印……
露娜心中冷笑。肯定是这阴险的女人趁自己昏迷时候给按下的！
——“难道我亲爱的女孩不愿意吗？”
女巫仿佛洞彻她的心思般，一语戳中她的软肋，然后摆出一副无辜又无害的神情，将她所有反驳的话统统堵了回去。
就这样，露娜为了收集复活奥菲的材料重新踏上了旅途。至于芙洛拉，这位少女显然继承了精灵单纯的头脑。作为公理与正义之神奥菲里克的眷族中的一员，芙洛拉对“知恩图报”的执着程度显然出乎露娜意料之外，虽然几次三番遭到拒绝，却依旧坚持不懈。
——“不过多个保镖也好……正巧我们要去暮光森林寻找生命之树。呵，那里可是精灵的故地呢。”
女巫真挚恳切的建议显然来得正是时候。获得实权派领队的首肯后，少女无视露娜的抗议，毅然决然地加入了队伍。或许是因为女巫确实帮了芙洛拉的大忙，又或许是因为精灵战士对祭司智者之类天生怀有的敬意，总之芙洛拉对女巫似乎很是信任。一路上，抢着做包括战斗搬运值夜在内的各种体力活，甘愿充当免费劳动力，并且只要女巫一句称赞，就会露出无比幸福满足的表情。
——所以说，比烈日、沙虫，食人鬼还可怕的是什么？真诚的骗子！
一想到芙洛拉累倒的原因就在于女巫的无情利用，露娜不由忿忿，抬手就给□□鸵鸟的屁股甩上一巴掌。但显然这扁毛畜生皮糙肉厚，反应迟钝，根本无法体会少女的细腻心思。没跑几步便又慢了下来，开始同纳蒂利的鸵鸟一起慢悠悠地踱着。
“见鬼的还得多久才能到？”
愤怒的少女暂时忘记了困顿饥渴，终于爆发。
“很快。最迟正午，我们就会到达古里底城。”女巫好脾气地回答。
相比两位少女灰头土脸的情况，纳蒂利实在清爽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连蒙面的黑纱也不需要。
而此时空气也已热得开始扭曲，但眼前依旧是一望无垠的砂海，除了黄沙便是棕岩，没有任何城镇的迹象。
“说实在的，当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买这该死的蠢货？”
“呵，砺岩巨蜥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但问题是……”
她没有那么多钱。
尽管不愿，露娜依然在心底补上了后半句。白发女巫的停顿总是如此该死的意味深长。
这些天，炼狱般的炽热还有无孔不入的沙子成了少女的噩梦。再加上鸵鸟慢比龟爬的行速，露娜甚至一度怀疑，这是不是女巫诈骗时间的又一伎俩。毕竟在契约完成前，只要纳蒂利在这世界上多呆一刻，露娜的时间流速就是正常的两倍。
——也就是说，她的一天相当于其他生物的两天，一年也就是其他人的两年。由此推测，若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六十年都无法找齐材料，那复活奥菲也就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毕竟像里德一世那样受过神的祝福、活了二百多岁的勇者只在传说里出现过而已……
汗水涔涔。
少女用袖子擦了擦脸。
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些虚无缥缈的忧思毫无用处，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认准方向，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等等，”女巫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你走得太快了，芙洛拉她……”
让该死的骗子还有傻子统统见鬼去吧。
露娜发泄似地猛催坐骑。这可怜的东西被逼迫得毫无办法，只得啊啊嚎叫着向前狂奔。
但没跑上一阵，露娜就后悔了。这些天在纳蒂利的带领下，他们一直匀速慢行。因此她没有想到，一旦飞跑起来，迎面扑来的沙子简直让人睁不开眼。
少女不得不抽手将面纱拉高些，却不防鸵鸟突然开始纵跳并不断扑打翅膀，差点没把她给摔下去。
“抱紧！”
没等女巫进一步指挥，露娜立即俯身闭眼，抱住犹自挣扎的畜生的脖子。刚趴下，就感觉沙子就如炸窝的飞虫般来势汹汹，砸在脸上生生的疼。
鸵鸟的聒噪叫声很快被身遭乱舞的狂沙淹没，成了呜呜的悲鸣。她只感到有一股大力正将身下的可怜家伙连带这自己一点点地拖过去，却无法可想。此时，初级的默咒毫无用处，而高阶的术法又因为手脚受制而无法施展。
她不由攥紧了拳头，却意外感到右手指上一个冰凉的突起。情急之下不容多想，少女张嘴便喊。
“奥菲！”
沙子立时呛入口鼻，害她险些当场窒息。
好在这样的痛苦只有一瞬。突然间，肆虐的狂沙陷入静止，然后在这眨眼的罅隙里，她的手腕被一只坚硬的手紧紧抓住，向相反的方向拽去……
“咳咳、咳、呕……”
待短暂的危险过去，重新瘫坐在沙地上时，露娜只剩下扶着魔偶、掐着脖子边吐边咳的力气。背上传来的力道极大，疼得她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恭喜你，成功地从沙虫嘴边死里逃生。”
虽然女巫的话怎么听都有几分冷嘲热讽的意思，露娜还是决定原谅她了。因为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
当她终于将嘴里的沙子吐得差不多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起身检查她的魔偶。
“怎么了？”
“你刚才看见了吗？”即使满面尘土污垢，少女的眼神依然晶亮晶亮，“他……他刚才……”
“刚才是我救了你。”
“不是！刚才没有我的指令他也能动！”
“那是我做的。”
少女说一句，女巫便反驳一句，语气淡淡。
“不可能！”
“但这确实是事实。精神力的高低决定操控者是谁。”
“奥菲！”她不甘心地喊。
但想象中的奇迹并没有发生，魔偶只是垂首伫立一遍，没有任何动作。
“看，没有指令，他根本就动不了。”
“你骗人！”
“呵……女孩，你知道的，我从不骗你。”
少女不语，只是恨恨瞪她，仿佛这样就那可以逼她收回所有自那黑色唇中吐出的黑色话语。
女巫却只是眨眼微笑，神情无辜而又可怜，丝毫不为所动。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少女的眼神亦一分一分地黯淡了下去。
最后，她终于颓然垂首，再也不愿意抬头看面前人一眼。
长长的沉默。
露娜只觉得嘴里发涩，似乎还有沙子。干咳了几下却没有缓解，反而更难受了。
她想，要是有水就好了。
然后水囊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同时出现在视线中的还有一只黑色的袍袖。
少女闭眼。
“给。”她的尾音中带着上扬的笑意，仿佛在哄不听话的孩子。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呵……那我拿走了。”停顿了几秒后，袍子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擦擦声。
她跳起抢下女巫手中的水囊，却不急着喝，也不看她的脸，反是望向不远处同样死里逃生回来的鸵鸟，看它正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抖抖翅膀，虽然还有几分蔫蔫的模样，却已经能继续向前走动。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吧？”
“嗯？”
“你说不骗我。”
“……啊。需要我发誓吗？”
“不。”
她拔掉塞子仰头就灌，任水顺着下巴、脖颈肆意流淌。女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却罕见地没有微笑，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直到大半袋灌下去，少女才似过足了瘾般停下，抹了抹嘴，笑得一脸灿烂：
“好吧，不管你是谁，我都信你。”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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