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背叛 ...
-
第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他们要找的的东西。
它安静地沉睡在十步之遥的海水里，如摇曳于寒冰中的火焰，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光。即使没有接触，他也能感受到蕴藏其中的巨大能量。
背上的契约之痕隐隐发热，仿佛回应。
少年缓缓步入水中，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动作，尽量不发出声音。根据格林利夫所言，他只需要走到近前然后取出它就可以了。
但是真的有这么容易吗？
林奇很怀疑。
刚刚迈出三步，他便发现脚上的知觉正迅速消失。极寒的水渐渐漫过裸|露的脚踝，刚开始还有针扎一般的疼，但马上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就好像失去双脚一般。
他几乎就要停下，甚至掉头退回去，却还是强行忍了下来。嘴里像是念咒般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害怕。
——强大、强大、强大……你要强大，绝对、绝对不应该也不可以软弱……
他紧咬嘴唇，防止自己不经意间泄露一丝声音。虽然耳边心跳的鼓噪以及喘息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响。
寒气如晶蛇自水中缠绕而上。身体里的热量在迅速流逝，脚步也越来越慢，原本只有五步的距离仿佛被施了幻术般显得愈发漫长。
他压抑着呼出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控制住了声音，又迈出一步。
还有四步。
但腰部以下已经统统失去了知觉，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在前进。
黑暗同寒冷一起压迫他的神经。眼中，那团淡红的光变得忽明忽暗，时远时近。
他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但不知是否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的缘故，晕眩的感觉反而更加强烈，难受得他不由闭上了眼睛。
脑袋重一阵、轻一阵，四肢渐渐酸软无力——熟悉而又不祥的感觉，是身体中力量即将耗尽的警告。
林奇心下蓦然一惊，大脑顿时清醒不少。他忽然想到一种极糟的可能：这里的水能够吸收他生命力与魔力！
先前的几次战斗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力量，如果不抓紧些的话，他将面临最糟糕的情况。
少年咬破舌尖，想要用鲜血与疼痛来让自己变得清醒些。不期然，脑海中响起了格林利夫来之前的提醒。
（……这些东西对美梦还有温暖的血抱有同样的热情……）
温暖的血……
林奇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鲜血会唤醒沉睡的恶灵。
异变突生。更遥远的黑暗中突然传来无数高高低低的的哭笑声，带着足以凝固血液的冰凉吐息向他飞速扑来。
林奇再也顾不得许多，凭着情急脚下骤生的大力，拔腿就向目标奔去。转眼，那红光就近在咫尺。他一把抄起那物后转身便逃。
反正已经惊醒了恶灵，林奇再也顾不得许多。眼看快到水岸，他冲等待的格林利夫大喊：“快走！”
精灵长老也像是发现情况不妙般向林奇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拉他一把。
少年想也没想便递过拿着东西的右手。
接触的一刹那，他忽然觉得精灵长老的手简直比这里的水还要冷，反射性地想要缩手，却被他紧紧握住并向岸上拖去。
少年惊讶地抬头，正想说声谢谢却感到手里一空，接着，手腕上的力也松了。
“你！”林奇想要夺回，却被一股更大的力向后猛然拽去。不待他进一步挣扎，水中窜起的暗影就彻底吞没了他，一点不剩地。
仿佛欣喜于难得的美食，恶灵聚成的阴影发出各种奇怪的尖锐欢笑，回荡在沉默之间里，如残破的号角发出的哭音。
精灵长老默默将那团光笼到袖中，然后在暗影注意到自己之前悄悄挪到出口，重新开启石门后闪身而出。
“长老。”看到首领出来，精灵战士们纷纷向格林利夫致敬，既没有询问任务完成与否，也没有对少了一个人表示疑惑，仿佛一切再稀松平常不过，显得莫名镇定。
除了芙洛拉与沙普。
前者不能说话，只能睁大双眼表示自己的疑惑；但后者却不一样。
石门阖上的一刹，沙普眯起了眼睛：“哦，看来我可怜的同伴似乎因为意外而遭遇不幸了呢……或许你打算这么告诉我，老家伙？”语气嘲讽依旧，却因没有情感起伏而透出一丝阴冷的意味。
“不，”甚至不需要打手势，格林利夫的精灵们便在瞬间用乌黑的箭尖包围了食人鬼，“至少可以说，不完全因为意外。”
沙普面部的肌肉似乎因为他的话抽动了一下：“你下的手？”
“不算是……或者说，我本来并不打算下手。”
“为什么？”
“因为根本就不需要。”精灵长老唇角挂着笑，似乎毫不介意沙普的诘问，“在此之前，从来就没有人能真正取回，不、甚至连碰都碰不到‘大精灵之泪’。他们往往在刚下水时就会因极寒而陷入永眠。偶尔有冻不死的，也会在惊动恶灵后被生生吞噬……真让人意外，你那看似瘦弱的同伴竟然能支撑到最后……”
“但他最笨的就是单独和你一起去犬大精灵之泪’，并且还取回来了。我说得没错吧？”
“不错。”精灵长老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他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真不愧是坎尼亚巴登公爵器重的人。”
“嘿嘿嘿嘿，既然提到公爵，那么你们的打算究竟是什么呢？献上‘大精灵之泪’？不不、如果那样的话就没必要对那小子下手……看来你们早就打算独吞？这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们不想回暮光森林了？”
听到“暮光森林”，精灵长老登时面上乌云密布：“无耻的人类，那本来就是属于精灵的‘故土’，是你们无耻地从我们手中夺去了它。”
“啊啊真可怜。”沙普耸肩，“看来公爵大人完完全全地被人利用了，真是狡……不，聪慧的精灵一族。明明他非常期待这次合作的结果……但我真的很好奇，你们独占‘大精灵之泪’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问题不少。”格林利夫丢了个束缚术法过去，“我们可以边走边说……放心，只要别想什么花招，我可以让你见识一下精灵最大的仁慈，保留你自由说话的权利，还会为你解答一切疑惑……在你成为海神的一部分前。”
“仁慈的精灵，”沙普笑着重复了一遍，“沙普将洗耳恭听。”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曾在双子神前许诺，必将摧毁灾祸的来源，也就是‘大精灵之泪’……但除了模糊的神谕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要一直向南、向南……”
“一路上困难重重。水土不服，闻风而来的贪婪盗贼，可怕的变异魔兽……你不会知道，那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亲密的同伴接二连三倒下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是的，无能为力。在来到大陆最南端时，我们也曾犹豫，但最终还是选择听从神谕，渡海继续向南。也就在那一次，我们遭遇了极可怕的风暴，船只沉没了……你想问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说到这里，精灵长老的语调微微有些变了，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望着他。
“长老……”有精灵哽咽，似乎想要劝阻，在望见格林利夫坚定的神色时低下了头去。
“那么大的风暴……仿佛能够将天地吞噬一般的风暴……与之相比，所谓的大船就像是一枚又干又脆的枯叶，而我们，更是连攀附其上的蝼蚁也不如！我最亲爱的同伴、大个子哈德伯直接被卷到海里，就好像没有重量的石子……还有趁火打劫的海兽……对了，他们称之为波洛克，那种在风暴中才会出来活动的该死生物，直接在他坠海的地方欢呼，像乌鸦那样扑入海中抢食……你能理解那种绝望吗？不，你们一定不能。那种无论怎么祈祷、无论向谁祈祷都没用的绝望，你们这种卑鄙的家伙永远、永远也不会理解！”
“……”
“所以，既然向双子之神祈祷无用，我们就只能向‘它’祈祷。”
格林利夫从袖中取出大精灵之泪，将之高高举起，好让所有人看得清楚：“只有它是真实的，只有‘力量’是真实的，只有拥有力量的人才能继续活下去。”
他的袖子因为动作而滑落大半，露出苍白的手臂，上面有一抹刺目的血红，好像新鲜的伤疤。
“猩红之吻？”沙普先是一愣，随即想是明白了过来一般嘿嘿笑了起来，越笑越响，最后几乎要捧腹滚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谓双子之神虔诚的信徒原来也不过如此……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闭嘴！”箭尖几乎贴上了食人鬼的喉咙。
“我说呢、我说呢……向来以公正著称的奥菲里克怎么会忍心给他的眷族降下如此狠毒的诅咒……原来你们不是没有完成日神的任务，而是完完全全地背叛了他，完完全全地……”
格林利夫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算是对沙普回答的肯定。
“嘿嘿嘿嘿我没有恶意、绝对、绝对没有任何恶意……”沙普稍稍收敛笑声，“我、我只是惊讶于命运的安排……原来你们也是‘她’的信徒，和我一样……”
回答他的是精灵战士自他脑后猛的一锤。突如其来的攻击让他晃了晃，但食人鬼依旧面不改色地努力争辩：“如果不相信，你可以掀起我的衣服……对，看到肚脐以上的那一小块没有？是不是？明明是一样的……”
精灵长老注视那块疤痕片刻，随即拢手在袖，将大精灵之泪重新收好：“那又怎么样？”
“哦？”
格林利夫不屑：“看来你还是没有弄明白。假如你的同伴没有取出大精灵之泪，那么合作会有两种结果——要么破裂，要么借助你们的力量回到大陆，通过其他方式取回暮光森林——当然这种方法很冒险。但如果你的同伴替我们取回了那东西……试问，重新拥有了力量的我们，还有什么必要与你们继续合作？”
……
“你确定没有骗我？”
“你必不会后悔的，相信我。”骷髅女巫慵懒地斜坐在她前面，掩嘴打了个哈欠，“亲爱的女孩，我知道你很不安，但相同的问题真的没有询问二十次的必要，尤其是对从不说慌的纳蒂利来说……”
“你确定……”再次回到水晶马车上，露娜已经失去了打量的兴致。
“我确定。必要的材料已经基本备齐，随时可以复活薇莎•塞里斯……亲爱的，这个问题也已经第十遍了。但是，你准备好了吗？”
该死的女巫。露娜发现自己居然哑口无言。
一想到薇莎要回来，她心中总有种莫名的惶恐。说不清对死亡的恐惧，或是别的什么。
“……需要哪些材料？”
“生命之树的树干，月光之井的井水，星辰之石的内核……”女巫掰着骨白纤细的手指，“哦对了，还有黑•皮•书~”
突如其来俏皮上扬的尾音让露娜颇感不适，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谈话中更重要的内容：“黑皮书？”
“没错。”
露娜皱眉，她所有的行李，包括黑皮书还有魔偶在内都还在精灵长老手中。
“如果没有了怎么办？”
骷髅女巫猛地坐起：“没有了？”
“是……可能吧。怎么了？”露娜被她看得不安。
“取回来。”一改惯有的嬉笑语气，骷髅女巫突然变得严肃，“那是撒格玛一族最重要的黑暗圣典，是复活的关键之一。”
不待女巫说得更多，露娜便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不由心慌：“不……不会吧？你不是说那只是联系你我的媒介吗？”
“呵，”骷髅女巫笑得讽刺，“普通的魔法书能做得到吗？”
露娜再次无言以对。
“一会儿依照约定，我将送你出去。”女巫托腮，似在思考，“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记得一定要取回黑皮书……取回以后，等你决定好了就呼唤我的名字。然后我们的契约将从那时候开始，记住了？”
“……记住了。”
“乖孩子。”女巫似满意她的回答，又重新躺下，“啊……太好了，终于可以出去了……这个该死的地方……”最后两句似是自言自语，但露娜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如释重负的意味。
“你在这里待了很久？”
“是啊……很久……久到我都要忘记时间是什么模样……”
“以前你真是撒格玛人？你的族人呢？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其他的家伙都死光了啊。”她漫不经心地说出惊悚的内容，仿佛那都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
“别难过，”她反过来安慰她，“我早已忘了那些家伙长什么样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
“啊，一群傻子。”她叹气，“因为在屋檐下招待心怀不轨的客人，因为吐露了不该吐露的秘密，又因为不肯完全交出秘密而付出了性命……”
于是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露娜在心里默念。和我一样。
她咧嘴：“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想……”露娜忽然发现自己问不出那句话。
“想知道，为什么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女巫噗哧噗哧地笑了起来，“为什么不问？我可以回答你。”
“……为什么？”
“因为背叛啊，”女巫又打了个哈欠，“因为出卖了他们，所以我活了下来。很简单。”
“……”
“呵，更具体一点说就是，一群精灵在风暴的指引下来到撒格玛拉的领地，受到了海族居民热情友好的招待。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终于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什么？”
“能够安然穿行于风暴中、渡过茫茫黑海的船。”
“……”
“可惜这是撒格玛一族守护的最重要的秘密之一，又怎么可能交给他们呢？多次谈判无效后，这群家伙终于决定用武力强行夺取……啊，可怜的海神眷族又怎么会是精灵勇士的对手？呵呵，神坛被毁弃，房屋被烧毁，所有不肯说出大船在哪的人统统遭到了屠戮……也该是他们有此劫难。在孤岛上与世隔绝生活了这许多年，却从来不去思考如何为他们的神祇谋求更多的信徒，要知道神明的力量和信徒的数量可是有很大的关系……”
露娜越听越觉得耳熟，心不由突突狂跳：“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女巫歪着脑袋：“很久吧，大概一百年到两百年？啊，自从变成这幅模样以后，我的记性总是越来越差……”
露娜几乎要跳起来，她知道纳蒂利说的是谁。如果和她所保证的那样从不撒谎，那么只可能是他在撒谎。的确，当时她就觉得奇怪，如果是受到双子神的诅咒，怎么可能显出蛇的模样？那明明是海神的诅咒！
“怎么了？”
“……黑皮书也在他那里，那个洗劫了你们部族的家伙，果然是他，该死的……”激动之下，露娜不禁语无伦次。
“谁？”
“格林利夫……嗷！”她的动作幅度太大，冷不丁就撞上了马车顶部。
“小心，”女巫吃吃笑着，“不用担心，他们走不了……即使获得了秘密，他们也应该还没有拿到那个关键的东西。”
“哎？”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稳。
女巫迤迤然走下车去，转身挥手，示意露娜跟上。
一出马车，露娜便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刚来这个世界时的起点。
女巫纳蒂利不紧不慢地走在镜面一样的湖泊上。如果忽略其白骨形态，露娜觉得她和诗人笔下描写的贵妇没什么两样，称得上“姿容瑞丽如同天鹅，步态娴雅好似舞蹈”。
两人来到湖中心，女巫微微躬身向里探视。露娜也随她一起审视那一小池水，可惜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什么。
“……不妙。”她突然喃喃。
“怎么了？”
女巫直起身子，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大精灵之泪’已经在格林利夫的手上了。”
露娜不解：“这和那个秘密有关系吗？”
女巫点头，“非撒格玛族人如果想要驾驶那艘船，光是唤醒它就需要相当大的能量……因为他们不可能通过祈祷从海神那里获得力量，所以只能依靠外力……比如‘大精灵之泪’。当初杀戮刚刚开始，为了报复他们的背信弃义，撒格玛人想法设法偷来了那个看似对他们很重要东西，随后才发现它的价值，拼死在灭族前派人将它藏到了海神殿里……”
“后来？”
“后来如你所见，命令的执行者、唯一的幸存者终于还是被抓住，在吐露了所有秘密后变成了这副模样。”骷髅女巫语气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般，“不管怎么说，你得赶快，女孩。当船开动之时，如果你还没有找到黑皮书，我可不能保证能顺利联系上你。”
“……”
“而在那之前，只要将你的血滴在书上并呼唤我的名字，我将来到你的身边，应邀开启契约之门。”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背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