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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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洛拉没有接话。现在为自己一时大意而懊悔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他们已经被“包围”——没有哪个词能更好地描述当前的状况——只是须臾，四周林间的空隙便被它们完全塞满：或游走于地面，或盘踞于枝桠间，或扇动着轻薄的双翼浮在空中……不知何时，这群家伙已经悄无声息地堵死了他们所有逃脱的缝隙。
翼蛇？她疑惑。
这种三阶魔兽通常喜欢群居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不喜白天出没，同样不喜在离巢穴过远的地方狩猎。而问题是，它们一旦行动起来往往倾巢而行，兼之灵活如山雀，可以轻易杀死高过他们两阶甚至三阶的生物。
曾经引以为傲的教育并不能在这个时候带给芙洛拉丝毫的宽慰。一想到圣地中被翼蛇啃到骨头残缺的入侵者，她只觉得后背像被冻住般僵冷。
蛇群正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在大约十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像弹簧一样紧紧锁起它们那细长的身子。晦暗的月色下，翼蛇特有的漆黑细鳞泛着幽幽的碧光，妖艳异常。
数量太多了……难道岛上的翼蛇都跑到这里来了？
她咬紧了下唇。
“啊，大意了。”林奇似乎有些沮丧。此时三人自动背对背组成了一个防御圈。
芙洛拉心下愧疚：“抱歉……”原本她可以提前预警，却因为不专心而使所有人深陷困境。
“蠢货。”沙普冷哼着打断了她的道歉，“有时间道歉不如想想该怎么出去。”
虽然他的侮辱让芙洛拉倍觉愤怒，但战士的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反驳的时候，更何况沙普说的确是事实。
——真正的勇者要敢于面对自己的错误。
芙洛拉垂下眼。
“来了。”林奇声音一沉。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便如乌云遮蔽了头顶的天空。伴随着“嗤嗤”的声响，第一波攻击的翼蛇像乌青的箭矢般向他们劈头盖脸罩来。
猩红的舌，滴着涎液的毒牙，消化物特有的恶臭……片刻功夫，噩梦便已近在眼前。
在动态视觉的刺激下，芙洛拉想也不想就甩出一鞭。随着撕裂般的脆响，数十条被劈成了两截的翼蛇纷纷从半空掉下。碧色的血溅了她一脸。
“疾风之翼。”林奇使用的第一个卷轴便是加速。随着他咏唱的完成，芙洛拉顿时觉得身子一轻，行动迅捷不少。只是还不待她投去感激的一瞥，脚上突如其来的冰凉骇得她猛地跳起，几乎脱离防御范围。
下面也有。
芙洛拉顾不得恶心，当即反手抽出匕首，抬脚狠狠刺了下去，眨眼便结束了爬上自己小腿家伙的性命。
很快地，林奇的第二个术法“冰雨术”带来了不错的效果：从空中进攻的翼蛇开始成片地落下，转眼便被清扫了大半。与此同时，沙普如鬼魅般的身影在他们周围穿梭，每每过处，地上的魔兽便如被巨镰横扫而过的麦田，只能无力地迎接着血水四溅的丰收。
相较之下，芙洛拉的攻击力着实小得有些可怜。在近身处有同伴的情况下，鞭子的范围攻击实在难以施展，反倒是辅助用的匕首成了此刻的最佳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的腥臭似浓得化不开的毒液，慢慢地腐蚀着芙洛拉的感官。脚下堆满的蛇尸已经没过脚踝，满溅全身的碧血如油彩般层层覆上新添的伤口，她挥臂的动作越来越僵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带来迟缓的效果，蛇毒似乎还麻痹了她的痛觉。
他们已经战斗了多久？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在这样高强度的攻防之下，翼蛇居然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受到鲜血刺激蛇群的攻击一波强甚一波……
太多了。芙洛拉有些绝望地想。数量实在太多了。
“用火。”林奇简单地给出指令，“拖住它们，一下就好。”
虽然没有说明，但芙洛拉直觉地理解他后一句话是对她说的。林奇是水系法师，如果需要施展克损系的术法，在各个方面都会受到限制——从生效范围到施法时间。而她确实有个术法可以拖住敌人，尽管只有一瞬。但是……
——这是禁忌，芙洛拉。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使用任何干扰时空的法术。
犹豫间，沙普已经冲到了林奇身侧提供护卫，而刚刚被击退的蛇潮又有复回的迹象。芙洛拉当即结起手势。再等下去三个人都会有危险，而她不能死在这里。
“……掌管时间、空间……与秩序的迦那神哟，请聆听汝之子民的祈求……”她努力回忆着从未使用过的咒语，结结巴巴地吐出不熟悉的字词，“吾……乃芙洛拉•格威•奇•安斯洛基……”只是片刻，她便已急得满头大汗。
还差一点。她告诉自己，还差最后一句。
“恳请您撕裂时间以阻挠吾之死敌，束缚——”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另一声极轻的吟唱，同样的咒语，而且似乎比她快了几帧完成……
完美的效果叠加。
当视野范围内的蛇凝固于半空中的时间超过十帧时，芙洛拉确认了还有其他人。不待她有更多想法，蛇群的时间又开始缓缓流动，但林奇亦扔出了卷轴，并在它落地的一瞬张开了水盾护住三人。火焰似爆裂的岩浆般吞没了他们身遭的一切事物，包括蛇群。扑面而来的红光如饿狼般狠狠撞上护盾，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望着水幕外扭曲欢跃的火焰，芙洛拉忽然想到，如果继续这样烧下去，那么整片森林会不会也……
“啊！”
正当她想要转身提醒林奇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同时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林奇的脸色变了。下一秒少年便飞速结起手势，口中咒语的繁琐程度简直让她瞠目结舌。很快，更让她惊讶的一幕出现了：术法完成的瞬间，空气中的元素开始疯狂震荡、聚集、碰撞。咒语仿佛是一条无形的锁链，硬生生地将几近失控的元素之力重新铸合为一只巨大的冰龙。
尽管知道那并非是真正的龙族，但这种仿高位阶种族的元素体依然带给芙洛拉前所未有的威压。当它展开冰蓝的双翼引颈咆哮时，原本疯涨如潮的火焰在飞舞的冰龙面前就像融化的奶油般，很快便被舔舐得一干二尽。
几乎是转瞬间，满眼刺目的火光便化作了青烟与水汽。若非亲眼所见，芙洛拉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咳咳……”烟气深处传来几声轻咳，还有咕咕哝哝的抱怨声，“臭死了，烤蛇肉的味道真是让人不敢恭维……风之弗雷俄啊，请为我清除一切污秽！”随着少女清亮的吟唱，原本闷热的空气中骤然而起一股清风，将烟气水汽瞬间清了个一干二净，显出从森林深处走来的两“人”：短装打扮的少女掩着口鼻，皱着眉四下打量着满地残存的焦黑狼籍；她身后则跟着一只巨岩魔偶，体格比成年壮汉要大上一圈，但比起常见的战斗魔偶又要小得多。
芙洛拉松了口气。
“露娜……”背后的声音虽轻，却难掩惊喜之情。她有些惊讶地回头，却见少年苍白的面颊透出一丝罕见的红晕，使得原本平凡的面孔生登时生动了不少。他几乎是急急忙忙地低头整了整身上的法袍，确认没有不妥后很快抬起头来，但只看了来人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我说呢，”少女的语气再平淡不过，“是你啊。”
“露……露娜……”似乎只要一触及少女的目光，林奇就会变得手足无措。
露娜嗤笑：“你什么时候变成结巴了，林奇？”
“不……不是。”少年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有故事？
芙洛拉的目光在当事两人间来回穿梭，心中有无数疑问不断冒出：这两人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青梅竹马？相爱相杀？相杀相爱？啊啊啊啊，好想知道……
她下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鞭子，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长老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勇者需要牺牲自身的爱好；相反，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勇者往往拥有五花八门的特殊爱好：赌博不是问题，逢赌必输、专同敌人押自己输才是关键；路痴不是问题，逢迷路便有艳遇才是卖点；唱歌走音不是问题，能够将之运用到战场上、使之成为屠魔杀神的利器才是本事！
芙洛拉一直为自己敏锐的感官而感到自豪，并由衷热爱着收集各种消息。她曾经幻想过，即使自己无法通过战士的传承，专心经营族里的酒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居住环境相对封闭，但这并不意味族里着缺少各种小道消息。包括这次任务也是因为她掌握了第一手消息、抢先向长老请求而获得的。
“恩？这不是从布里尼远道而来的小姑娘嘛？”露娜充满嘲笑意味的话语让她回过了神来。
芙洛拉皱眉：“不要叫我小姑娘。我已经二……二十五岁了。”
“很高兴见到你。”露娜将手伸到她面前，笑得了然，“从前我跷家的时候也喜欢幻想自己突然间长大了十岁。是吧，小女孩？”
“芙洛拉！”她青着脸吼出自己的名字，觉得这人真是再讨厌不过，刚刚因为得救而升起的一点感激之情顿时半分不剩。
“好吧，芙洛拉……小妞，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提出疑问时，她却是盯着林奇与沙普。
少年似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又理了理法袍，稍稍镇定后方才开口：“我……我们只是暂时组队而已，是吧，芙洛拉？”
“没错。”
那天在酒馆里，到最后双方也都没有说出自己前往这座岛上的目的。但在相互的试探中，她发现同最近上岛的不少可疑人士一样，林奇他们似乎要进入岛屿腹地的森林寻找什么，而她也确实需要通过这片森林……于是芙洛拉当即决定同行，约定护送他们至森林中腹的某处后继续自己的旅程。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她特地附加了一条中途如有意外可以自己可以选择随时离开。意外的是，这样不负责任的条件居然也被接受了。
“……如……如果不介意的话，先一起坐下吃饭如何？”走神间，少年已经勇敢地发出了邀请。
芙洛拉看到露娜皱起了眉。正当她暗叹这真是一场无望的单恋时，受到邀请的少女的肚子已经抢先一步替她作出响亮的回答……
直到烤肉的清香在空气里飘散开来，芙洛拉依旧紧捂肚子软趴在地上——为这个美妙的意外。虽然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欣赏讨厌家伙的难看脸色，但她相信，自己刚才爆出的大笑已经足以让那人尝尝被尽情羞辱的滋味。
太让人愉快了。
芙洛拉哎呦哎哟唤了几声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进餐。刚才的战斗着实消耗了她不少体力，而在任务中的战士应当抓紧一切机会补充能量。
“给你。”接了林奇递过的食物，芙洛拉也没多想，当即大嚼了起来。
“慢些吃。”露娜笑眯眯的声音从林奇背后传来，“还有很多。”
“……”芙洛拉停下了大嚼的动作。
“味道不错吧？”
“……还好。”
少女拍拍手站起来，特地走到芙洛拉身边送上新烤的一串，神色真诚地道谢：“能得到你的称赞真是太好了。我还在想这么多蛇肉该如何处理……”还没等她说完，芙洛拉已经忍受不住又冲入了树林……
多灾多难的一日。
当芙洛拉虚浮着脚步回来时，她已经将露娜归为“坏人”的行列。
“你的厨艺真不赖。”少女的仰慕者一边埋首大吃，一边含糊不清地称赞着。
“谢谢。”露娜咧牙，转向沙普,“不吃吗？”可惜后者除了冷笑外再没给出其他任何回答。她倒也不以为意，继续专注于手中的肉串，不时轻轻哼唱着什么，似乎心情极好。
“这些年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啊？”林奇似不经意地问起。
“不算多。”少女给出的回答极其简洁。
“有趣吗？”
“马马虎虎。”
这是什么态度啊？芙洛拉愤愤。虽然对林奇没有多深厚的同伴感情，但和露娜比起来，前者确实可以称之为“好人”。
不得不说，恋爱中的好人林奇有着不同于常人的韧性：“这个魔偶是你自己做的吗？”这时芙洛拉才将注意到不远处空地上，少女的魔偶安静地坐着，如同陷入沉默的人般低垂着头，仿佛思索。
“……算是吧。”她扔掉手中烤焦的肉串，看它在火焰中蜷曲成炭，发出嘶嘶的声响。
“真是了不起。”
受到称赞的露娜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甚至连礼貌道谢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反问：“后来你去哪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火光的缘故，在芙洛拉眼中，林奇的双颊似乎抽搐了一下。少年紧抿着唇，勉强挤出一个笑：“我一直在旅行中。”
“看来过得不错。”露娜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让我猜猜，我的老同学现在该是大法师了吧？果然进步……神速。”
“谢谢。”林奇似乎又放松了下来，“露娜已经是魔导师了吗？啊，怪不得能做出那么优秀的魔偶……”
“很可惜，不是呢。”露娜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絮絮叨叨的称赞，“话说你和你的同伴这时候来岛上做什么？”
“哎？”
“你没闻到什么吗？”
听到这话，芙洛拉同少年一起抽着鼻子使劲嗅了嗅：森林的清气，泥土与肉食的焦味，未及散去的血臭腥臊……各种熟悉或不熟悉气味在闷热的空气里混合。
没有什么异样啊。芙洛拉疑惑地望向露娜。
少女起身，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是雨啊。”
“雨？”
“对，很大很大的一场雨，”她扭头冲他微笑，牙齿雪白，“暴风雨。我们称之为‘海神的咆哮’，届时连我的女神都得仓惶避让……你们一路上几乎没碰到其他人吧？啊，有经验的猎人和盗贼都知道，夏末秋初……大约就是这些天，这座岛将为海神撒格玛拉的愤怒所统治。”
“撒格玛拉？”林奇好奇地重复了一遍那个不熟悉的词语。
“是，由远在黑海彼岸的异族侍奉、传说中统治着海洋的异端神祈，”少女走向她的魔偶，“呵呵，如果你们打算继续待在这里的话，记得用身心去好好感受吧。触摸它，吞咽它的吐息，品尝它的滋味，你们会喜欢上它的。我保证。”
“……”
“不过你们可得小心些。意外……总是让我很难过。”说出这话时，她的目光在林奇身上绕了一圈，掠过沙普，最后落在芙洛拉身上，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等等，”林奇显然急了，一把拉住少女的手，然后在后者的注视下又慌慌张张地松开，“啊对不起。但是既然有危险，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呢？露娜很熟悉这座岛的话，一定能帮上忙的。拥有两位法师的队伍战斗力可以提升三倍不止，而且……”他忙着抛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语无伦次地。
露娜却只是静静地听着，嘴角挂着奇怪的微笑。直到少年再也说不出任何理由，她才开口。
“但是我们不同路。”她抬手，“我得去那边。”
“我们也……”
“哦，搞错了，是那边。”她信手指向另外一侧，“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是可以告诉你，我是来岛上狩猎魔兽的……别告诉我你们也是。呵……你的同伴似乎很不高兴呢。”
果然，一直不语的沙普不知何时已经开始紧紧盯着露娜，用那种阴冷好似地穴爬虫的眼神。
“所以再见了。”露娜背对着他们挥挥手。她的魔偶亦缓缓起身紧随其后。它的行动算不上灵活，却也不见十分笨拙。
望着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的身影，芙洛拉感到心情颇为复杂，说不上是为了一出没有结果的单恋而遗憾，抑或是为不用和讨厌的人同行而高兴。
黑暗沉寂的天空下，有微微变调的歌声远远传来：
“亲爱的旅人啊，请告诉我你因何远行？
冬雪已至，春日尚远，
夏季依旧是一则遥远的童话……”
歌声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般。
少年面无表情地坐回原地，看不出心中所想。
“喂，林奇，你还好吧？”深深感到惋惜的芙洛拉试探着询问，绞尽脑汁地搜寻合适的话题。
“他很好。”沙普罕见地插话，僵尸般的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是吧？”
林奇点头：“没错。”
“可是……”
“不要担心，芙洛拉。”林奇微笑，“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早些休息吧，照现在的行进速度，我想我们明天就能到遗迹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重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