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民国小说《永泰里》》黎程程

4、第一章 双花出世 （3）

　　二嫂闻听元福嫂杀猪般的嚎叫声又起，慌忙抽身回屋瞧去，只见玉婶子将那新生的女娃儿放在一旁，任她啼哭，而她自己正忙着指挥元福嫂：“使劲儿，再使把劲儿。”
　　二嫂见了，先是一惊，随即又大喜，忙问：“噢？还有一个啊？是双生娃儿？”
　　“嗯，我刚才忙得大意了，没注意里面还有一个呢，这个生得能快些，头已经露出来了……呃，你还得到她后面去抱着腰，她刚才生那个已经耗费完了气力。”
　　只几分钟工夫，元福嫂又产下一个女儿。那婴儿脱离胞衣后，玉婶子在离其肚脐五寸的地方用剪刀剪断脐带并盘转打了个结，用火柴将一团陈旧棉絮烧成灰烬，等灰冷了之后将其敷在打结处，然后又用一根布条儿扎紧了伤口。见这婴儿脸憋得通红，玉婶子一只手抓着那娃儿倒提着，另一只手在她屁股上使劲儿拍了两巴掌，那娃儿随即“哇——”地哭出了声，声音清脆、嘹亮，喜得玉婶子直乐，一头的虚汗直冒，她也顾不得擦了。
　　二嫂将那女婴抱好了，玉婶子一边给她擦洗身上的血污、一边给她洗浴，嘴里唠叨着：“开天门……点龙鼻……开龙口”，按顺序依次洗过双眼、鼻子和嘴巴后，又给她从头到手淋洗净，擦干净水后包好。
　　待这一切都做停当了，天已经蒙蒙亮了，下了一夜的大雪此时也悄悄地收住了，院子里积了竟有快半尺厚的雪。
　　二嫂“吱扭”一下推开门儿，见了正在门外焦急等待着的元福，笑嘻嘻地高声贺道：“双喜啊大兄弟，弟妹又生了个闺女，顺利着呢，跟大丫头才隔了抽袋儿烟的工夫。”
　　“呵呵，呵呵呵呵”
　　元福高兴得只剩下了傻乐的份儿，在门外冻了半夜，听了这好消息，他觉得胸膛里似乎有了点热乎气，快要冻僵了的身子立刻缓了过来。
　　二嫂将手里拎着的一个湿乎乎的红包袱递给元福，吩咐道：“趁天还没亮，赶紧把这胞衣给埋后山上吧……哎我说，你找个远处埋去，埋深了点儿哦，别让野狗、牲畜伍的给刨拉出来。”抬眼看了看院子里的积雪，她叹道：“唉，这么大的雪，够你遭罪的。”
　　“哎，这就去”，元福喜滋滋地应着，接过二嫂递过来的那个裹着胞衣的红包放在地上，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手跟双脚，抄起门口放着的一把铁锨，拎起那红包袱赶紧走了。
　　待元福掩埋了女儿们的胞衣进门时，元福嫂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二嫂将两个裹得象粽子一样的女儿递给元福抱好，元福低头望着怀里这两个睡得熟透的女娃娃，心里美得象花儿开。
　　忙了一夜，玉婶子已经累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子，她盘腿坐在了椅子上，二嫂从锅里盛了一碗小米稀饭，又往里面加了把红糖，然后将碗筷递到了玉婶子的手里：“婶子，您辛苦。”
　　玉婶子把碗端手里，用筷子搅拌着热乎乎的粥，喜滋滋地跟元福说：“大侄子，你这可是白捡了三条女人的命哇……昨儿个晚上我一见娃儿她娘那样儿，当时就吓傻了眼，都没敢跟你吱一声，她这可是十命九不还的‘立生’啊。头生，还是双棒儿，若不是婶子我见过场面，你就等着……咳，你瞅瞅我这张嘴，大喜的日子，我这是累糊涂了哦，喜得不知道该说啥是好了。”
　　元福抱着俩闺女，在玉婶子的面前“扑通”一下跪下了：“婶子，您就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啊，侄子一家感激不尽。”因手里抱着俩娃儿无法磕头，他只好深深地点了三下头，算是行过大礼了。
　　“啊哟哟来，不敢当哇。”
　　玉婶子将手里的碗赶紧放下，伸腿儿从椅子上下来，拉起元福来：“快起来，起来吧，是侄媳妇福大命大造化大，阎王爷都不敢收呀。”
　　玉婶子见元福起了身，便重新盘腿坐回了椅子上，吞吞吐吐地说：“大侄子，婶子有句话跟你说……孩子‘立生’，这个么，这个……老辈儿人讲话，这是不祥之兆哇，你得赶紧想想法子，请神、烧香、祷告，做点什么法事避避邪吧，这孩子……咳！”
　　元福一惊，忙问：“婶子，还有什么要说？”
　　玉婶子迟疑了一下，这才道出原委来：“我早年间听我姑姑说起过，‘立生’的孩子本来是应该下生在富贵人家的，在娘胎里立着，那是不悦意见爹娘，不情愿来咱家哇。既然娃儿走错了门户，那怎么也得把她给镇住了，若镇得住，那将来这孩子可是大富大贵的命，若镇不住的话，那什么……”
　　元福见玉婶子话说了一半又给吞了回去，就愈发着急：“那，能怎样？”
　　“克父母哇——”，玉婶子喘了一大口气，终于把那话给说了出来。
　　元福低头瞅了一眼大丫儿，心里一抽，忙问：“婶子，可知道有啥法子破解吗？”
　　玉婶子“滋溜、滋溜”地只顾着喝粥，并不搭话，元福心里更加慌乱，头上直冒冷汗。
　　沉默了一会儿，玉婶子终于开了腔：“噢，我这下想起来了，民国十二年间，我接过一个臀生的，那家子是在劈柴院儿卖‘坛子肉’的，小子一见天儿，他家老人赶紧就给取了名，也说是因为这个原因，要取家里最金贵、最值钱的东西做奶名才能镇得住他，这么着，那小子就叫了‘坛子’，人家全家指望着那物什吃饭嘛，当然金贵么。”
　　元福“喔”了一声，四下里看了看，满屋子里值钱的也就那几个敞着口的旧橱子、箱子了，他小心地问：“婶子，你看，呃……叫橱子跟箱子，咋样？”
　　玉婶子撂下饭碗，环视了一下空空荡荡的屋子，点点头，“嗯，挺好的”，她站起身来，道：“我先回去歇着了，这一夜折腾得我够呛，背都酸得直不起来了，后天‘洗三’我再过来。”
　　“哎，到时还少不了要麻烦您呐，您慢走嘞——”
　　元福抱着橱子跟箱子将玉婶子送到了门口，目送救命的活菩萨离开，他手上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家里一下子添了两张嘴，不知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