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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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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队回到村子,带回不幸的消息,那些死于异族之手的猎人的亲人们痛哭失声,整个村子笼罩在深深的哀恸中。而最大的打击莫过于族长之死,村子突然失去年富力强、精明能干的领袖,不知未来的日子将变成什么样。
春燕六岁的妹妹嚎啕大哭,她无法接受母亲已经离去的事实,春燕默不做声地陪伴着她,失去母亲的何止妹妹一人?
入夜,神巫在寒冷的月光里为逝去的族人们举行了隆重的招魂仪式,所有族人围着篝火发出长啸,呼喊亲人的名字。在漫长的历史中,这种仪式长久伴随着这片大地上的人们,直到战国时期依然持续着这项传统。
火光映着春燕的脸,她没有哭,她已经没有资格哭泣。悲伤的泪水化作鲜血流向心田,令她胸中闷痛,这一刻,她被迫长大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新任族长的选定。在族长的草棚中,春燕端坐中间,长老们在她两侧形成半包围的态势,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像一群老猎犬围着一条刚出头的年轻犬王吠叫。
“我不同意!新族长应该由部落推选,不能由族长一人决定。”
“可是族长确实把玉猪龙给了春燕……”
“玉猪龙要在至少三位长老的见证下传给下任,那不能算!”
“春燕得有过人的表现才行,这是成为族长的条件。”
“狩猎队说她在冬猎中很勇敢,打到最大的一头羊,带回了羊头。”
“也只是羊头,肉都被敌人割走了!”
“不管怎么说,她都还没流血,还不是个大人呢!”
他们从太阳初升争论到日头西沉也没有结论,春燕始终一言不发,她端坐的姿势像她母亲一样,在满屋噪音的包围下岿然不动。
长老们辩论得口干舌燥,这时候耀带着几个孩子送来了清甜的水,水装在小陶罐里,每个陶罐里还泡了果干。长老们的嘴忙于喝水,棚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趁没人发言的工夫,神巫缓缓开口:“首领已经将玉猪龙传给春燕,如果没有其他人选,春燕就是新任首领。既然大家怀疑她的能力,就让她完成一项考验,如果成功她就当之无愧,如果失败就另选他人。”
几位长老互相看看,又开始了争论,最后她们勉强同意:“夏天之前打败西山部落,把他们赶到两座山以外,如果春燕能做到,我们都推举她为首领。在此期间,春燕只能代行首领职责,大事要跟长老们共同决定。”
这相当于架空,在没有实权的情况下发动战争简直是送死,甚至可能葬送整个部族,春燕明白了,老家伙们不打算让她有继位的可能,她们认为她不敢。
“我知道了。”春燕说着从容地起身离开。
耀也站起来,跟上春燕。
“春燕,你会攻打西山部落吗?”耀问。
“我只能打。”春燕看着满天星斗,这璀璨的夜空是由逝去之人的灵魂绘出的,每一颗星都是一位祖先,他们已经成为神,在遥远的天穹护佑着后代子孙。
“她们是故意让你犯错的。”耀有点急。
春燕抱起胳膊,看向明亮的北极星:“我知道。”
随后的日子里,春燕命令族人们准备大量武器,新制成的箭矢一捆捆堆在地上,比柴堆还高。人们看得出战争将临,紧张的气氛弥漫在村子里,连村里养的狗都变得不安。耀把一切看在眼里,阴云积压在他额间,他频繁地清理地面的残雪,很快又有新雪飘落,令人无比烦躁。长老们鹰隼般的眼睛时时盯着春燕,等待她无计可施进而妥协的一刻,然而春燕只是叫族人们备战,却一直未向任何人透露她的计划。
冬天将尽,春燕发现她流血了,这意味着她是个大人了。长老们开始不安,春燕既已成年,她族长的地位便稳固了一分,越来越多族人认可春燕,尤其是刚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比起那些古怪刻板的长老,年轻人显然更相信春燕。长老中间也开始出现不同声音,但顽固派依然是多数,她们坚持春燕必须完成考验,否则不足以担当大任。
冰河开化,春天姗姗来迟,天气回暖得晚带来食物的短缺,春燕忙于组织春耕、祭祀和采摘,暂时放缓了攻打西山部落的计划。这回长老们没敢催促,吃饭和祭祀是头等大事,这关乎部落的存亡。
盛大的春祭依然由神巫主持,耀从旁协助,他戴着面具,颈上围着树枝,扮演“春神”,少女们被耀起舞的身姿吸引,偷偷议论起来。祭春神的仪式延续到三千多年后的春秋时期,树枝演变成青色的衣衿,依然牵动着少女的心。
春祭之后便是耕作,这是一年最忙的时候,春燕作为首领要率先干活,她每天天不亮就带着村子里的青壮年下地,翻起沉睡的土壤。棕红的新土被翻出来,像大地的血液,种子将在这大地之血的哺育下长成庄稼。为了方便灌溉,耀向春燕提出修一条引水渠,春燕爽快地同意了,在农事方面耀总是有新点子。
一天,耀远远地看见一名少年走向正在劳作的春燕,少年似乎在向春燕请求什么,春燕摇头拒绝,少年失望地走开了。耀猛然警醒:春燕已经成年了,男人们可以去找她了。这个时代的族群关系是以女性为核心,男人向他心仪的女人提出请求,得到应允后便可去她的草棚,或者女人向她看中的男人提出邀请,若他同意便会来找她。男女之间没有契约和束缚,每个女人都可能有很多男人,每个男人也可能有不同的女人。春燕是首领,她必然要有许多优秀的男人,首领的孩子必须是健康而出色的。想到这,耀心里隐隐作痛。
没过多久,村里发生了一场不小的灾难:耀养的几头野猪全部生病而死,只剩一只猪崽勉强吊着命。而此时冬天贮藏的肉已快告罄,村子又一次面临饥荒。春燕不得不召集会议,长老们七嘴八舌提出意见,却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有人提出提早狩猎,春燕否定了,现在是动物怀胎的季节,这时候打猎会大量减少野兽数量。还有人提议增加采集队人数以增加收获,春燕同意了,但是果实和野菜数量本就有限,即使增加人手也没多少帮助。
最年长的长老提出一个危险的建议:抢劫其他部落。
“不行!”春燕当即否决。
“别瞧不上这法子,”那位长老缓慢地说,“西山部落就会这么干,而且总会得手,我们也可以。”
“我们不是野蛮人。”春燕说。
其他长老也纷纷附和,抢劫这种下等行为是红山部落不屑为之的。
年长的长老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老狐狸:“抢劫别的部落不行,但抢西山部落有何不可?本就要攻打西山部落的,不过提前个把月罢了。”
这下大家都沉默了,战争中的劫掠并不被看成不当行为,这个提议看起来似乎并无不妥。
神巫清清嗓子:“大家没别的意见,那就由春燕决定吧!”
决策权交给了春燕,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压力。战争恐怕不可避免了,在夏天到来前她必须完成一件大事,否则不仅她会失去族长之位,还将有很多族人死于饥饿。目前冬储粮已不足维持一月,采集的队伍的工作时间加长到极限,春燕能做的都做了,除非她能让天下掉下肉来,不然无法解决眼下的难题。
春燕每天都在思考出路,就在她犯难时,耀来找她。他们好久没好好在一起说话了,耀带来新采的野果,春燕尝了一个,满嘴酸涩。
“春燕,我想带你去我的宝地看看,你愿意吗?”耀问道。
“什么宝地?”春燕把果子塞给她年幼的妹妹晓梅,让妹妹滚到一边玩去。
“去了就知道了,是个非常奇妙的地方。”耀神秘兮兮地说。
“就我们俩?”
“就我们俩,我不想告诉别人。”
“好。”春燕有了些兴趣,她喜欢拥有仅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耀开心地笑了:“明天早晨我来找你,带上绳子和打火石。”
“我知道了。”春燕回之以微笑。
此时春燕尚想不到,这个约定将改变整个部族的命运,甚至改变了这片土地上的文明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