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法利特女武神》斋心

6、徽章

　　假小子科妮莉亚相当不雅观地伸手进马甲，扯开衬衫领子下面花样繁复的系绳，低头间只见白皙的胸口微微隆起，已初现规模。但最叫人吃惊的是，左胸口的位置竟然多出了一个肉红色的圆形徽记。

　　徽记的中间是一把长剑与一柄权杖交叉的图案，图案下方则是围绕着它们野蛮生长的荆棘丛。

　　科妮莉亚虽说出身贵族，但家族并没有徽章，众所周知，只有大陆上最古老最尊贵的家族才会以此彰显地位。

　　科妮莉亚很确信自己一直躺在这片湖边的假山上，没有人不请自来为她盖上这个不知名的家徽。况且据她所知，帝国没有哪位贵族喜欢把自己家族的徽章烙印在别的贵族身上。

　　心大的假小子掩上衣领，她觉得只要自己不说，没有人会不要脸地上来就扒自己的衣服。

　　整理好周身上下，科妮莉亚心情愉快地向着离湖泊最近的庄园走去。一路上所经之地乔木参天，从下往上看去，蓝色的天空仿佛被一根根巨大的松针穿透而过。

　　好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天空了。

　　科妮莉亚抬头望了很久，久到出来寻人的丹尼尔.冯以为自己的妹妹变成了一尊雕塑，他实在等不下去了：“科妮莉亚，你在施展魔法吗？”

　　这是流传在他们家族的玩笑，小科妮从小就爱模仿魔法师，特别是在父亲大人还未曾给她买过一件幼儿版的法袍之前，她总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念念有词，美其名曰念咒语。

　　许久不曾听过这个玩笑的科妮莉亚骤然转头，速度快到丹尼尔仿佛听到她的妹妹折了脖子的咔嚓声。

　　“丹尼尔……？”不远处那个瘦削高大的身影让科妮莉亚一阵恍惚，她竭力瞪大眼睛，右手遵循本能地摸到腰间，除了裤子她当然不能摸到任何东西。

　　一阵空落落的失调感怪异地浮现，巨大的喜悦混杂在惊疑不定之中，使得她的面容一时间竟格外空洞。

　　“科妮，你怎么了？”丹尼尔走到近前，与她面容相似的亚麻色短发青年担忧地拽住她的胳膊，“走，我带你去找医师。”

　　“医、医师？”医师这两个字拥有巨大魔力似的，直接将她从魔怔中用力扯出，“不不不不用了。”要知道医师这玩意儿即使再过500年也是坑人的时候居多。

　　“你确定？”丹尼尔停下来，伸手比划了一下，“这是几？”

　　“我是发呆，不是醉酒。”科妮莉亚打掉碍眼的手指，自发走在前面，“快走，我现在就要回家。”

　　“你这么快就想通了？”丹尼尔大跨步跟上妹妹，与她并肩走向庄园，“虽然我不觉得你自己决定自己的婚事是个好主意，但如果对象是奎奇这个傻帽的话，我支持你。”

　　“奎奇是谁？”

　　“什么？”丹尼尔头顶问号，“你是被魔鬼附身了吗？父亲说要把你嫁给奎奇.道格拉斯，那个脑满肥肠的傻帽。”

　　“哦，那不重要。”科妮莉亚绝对想不到，自己的记忆已经差到完全想不起这个奎奇到底是谁了，她强行解释，“关键是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科妮莉亚向丹尼尔比了一个流氓手势:“他算老几！”

　　烙下狠话的假小子快速走入庄园，这座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古老园子她可太熟悉了，左弯右绕就可以到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嘿，老东西！”

　　从仆人打开的大门进入，科妮莉亚先发制人，对刚刚因自己的到来而面露笑意的中年男子打招呼。

　　一身古板服饰的中年男子眉眼一皱，气狠地道:“丹尼尔，这就是你说的你妹妹难过得躲在角落偷偷哭泣？”

　　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的丹尼尔顿感不妙，他万万没想到继不穿裙装、顶撞父亲大人之后，妹妹竟然还粗鲁地学了平民的口头禅。

　　“不，科妮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兄长痛苦地绞尽脑汁，却不知道该怎么蒙混过关。

　　“不，我就是这个意思。”科妮莉亚在她的父亲左伦.冯子爵的骂腔开启前，上前扑进他宽阔的怀抱，“我想你了，老东西。”

　　手掌下厚实的胸腔带给她的温暖和踏实一如从前，真好。

　　“呃……”子爵大人一愣，竟然怪不好意思地张着手臂（完全忽略了那句不讨喜的称呼），只得向自己的儿子求助。

　　丹尼尔心道，干得漂亮！面上则表示无能为力。

　　左伦只好轻轻合上双臂，不敢过分碰触已经长大的女儿:“好了，我并不是不近人情，你要是不想太早嫁人的话，道格拉斯家族愿意再等你三年。”

　　正眼泪打转的科妮莉亚肩膀一僵，忽然想起奎奇.道格拉斯脑满肥肠的样子了。她把泪水一收，无情地推开子爵:“我觉得我好像不是那么想你了。”

　　初次享受女儿慰帖的左伦子爵差点气歪鼻子:“为了一个男人！”

　　“……好吧，你说是就是。”科妮莉亚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模样，但是她知道作为一个贵族的女儿是不会有资格在婚事上有自己的声音的。

　　果然，左伦子爵的表情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所以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三年，你得遵守约定，”在她冲进自己的房间前，单手抱住父亲的胳膊，亲昵地贴了贴他的肩膀，“三年！”

　　在左伦子爵回过神前，科妮莉亚强盗似的卷走自己的衣物，狂风骤雨般地跑出家门，徒留终于明白过来的父子俩上蹿下跳。

　　不知跑出多远，科妮莉亚得意地甩着包袱，慵懒地背靠大树。这个本该处在天真的年纪的假小子却陷入了一股没来由的忧郁中，总觉得和父亲兄长的相遇是一种久别经年的来之不易，不知三年后是否真的能够再相见。

　　但这股忧郁来得快，走得也不慢，她应该是习惯了。

　　科妮莉亚兴致勃勃地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挑起包袱后随意挑了一个方向。走之前她想先去森林边缘探一探，说不上为什么。
　　这是帝国的核心城市，一座以广袤森林闻名于世的帝都喀斯坎汀堡。就在刚才，这座素有凶名的森林忽然对她有股吸引力。

　　或许是某位大魔法师的遗物在召唤她。长期沉迷于吟游诗人歌声中的少女义无反顾地踏进禁区。

　　当然，要想进入邬尔里克森林首先得解决空间上的距离。科妮莉亚手搭帐篷，耐心地伫立在空旷的高丘之上。

　　没过多久，这条通往尖塔城堡的必经之地便迎来了不少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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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顶是参天大树摩肩接踵的树叶，绿叶挨着绿叶，鲜嫩的颜色互相折叠出深浅不一的阴影。阳光从树顶钻进来，一下子被绿叶边缘的锯齿切割成碎片，只余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点洒落在少女身上。

　　凭借一腔热血进入森林的科妮莉亚很快就后悔了，尽管她好运地没有遇到一只魔兽。

　　“该死的，真希望我一睁眼还在家里的床上。”

　　“那我得怀疑我是不是你的梦境创造出来的。”下一秒，一个清澈的女声回答道。

　　科妮莉亚身体一僵，裸露在外的小臂上顿时激起一层小疙瘩。她僵硬着身体，仿佛马车轴上老化的零件。

　　“比起外面的人，你看起来还不错。”

　　也许是这句没有敌意的话使她放松了心态，科妮莉亚缓缓扭过脖子。她想，今天给予她冲击的一定不是“森林中有人”这件事，而是这个人本身。

　　寻常美丽的女人不足以让人忘却自身所处的逆境，这个长着一对尖耳朵的女人显然拥有无以匹敌的绝色美貌。除了特殊的耳朵，从金色的长发，雪白的皮肤，再到婀娜多姿的身体曲线，无一不在贵族的审美上。

　　科妮莉亚说出了每一个男人遇到想搭讪的美人时都会说的话: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人万万没想到她遇到的第一个人类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想我们应该没有见过，今天是我搬家的第一天。”

　　少女讷讷地扒拉着自己的头发，脑袋中灵光一闪:“真巧，今天是我离家出走的第一天。”

　　“离家出走？”女人咬了一下差点咧开的嘴巴，“这样说来，确实挺巧的。”

　　科妮莉亚懊恼地开口:“我是说，你应该在这附近找一个向导，当地人都知道邬尔里克森林里到处是魔兽。”

　　女人没有搭话，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科妮莉亚道:“魔兽不会来找我的。”

　　后者倏然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地打量起那双露在头发外面的尖耳朵:“你是不是精灵？”所有吟游诗人都擅长讲故事，冒险者是永恒的故事主角，而主角的团队中从来不会缺少精灵。

　　“你该走了，再晚一点森林里就看不到光了。”女人没有回答，反而催促她离开这里。

　　科妮莉亚抬头，树叶间散落的光点确实越来越少了。她依依不舍地企图再聊一会儿:“我正在离家出走，暂时不知道去哪儿落脚。”

　　女人伸出手，在少女眼睛越来越亮的不明期待中，虚虚停留在她额心。一粒芝麻大小的绿点隐隐钻出指尖，在周围绿叶的映衬下，散发着神秘的光晕。

　　“你有元素亲和度，”女人察觉到一丝同源波动，美丽的面容看起来更加友善，“如果你想当一名魔法师的话，可以去西尔瓦诺学院。”

　　“魔法师？”科妮莉亚惊讶地指指自己，“我有魔法天赋？”

　　“很奇怪吗？”

　　“不，我是说，意想不到。”科妮莉亚的胸腔中跳跃着一簇小火苗，真没想到，时隔多年她竟然有机会给它添柴加薪。

　　“魔法能实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女人催促道，“你真的该走了。”

　　“我叫科妮莉亚，很高兴认识你。”科妮莉亚想起丹尼尔提过的搭讪守则，其中一条写着“若想知道对方的姓名，必须首先自报家门，而作为一名绅士是不能失礼地去问一位淑女的姓名的”。

　　女人眨眨水蓝色的眼睛，歪着头道:“你可以叫我西雅。”

　　“好的，西雅，我想我确实该走了。”达到目的，科妮莉亚好心情地准备往回走。

　　西雅白皙的脸颊忽而蒙上一层阴影，一滩黑色的泥状物顺着长发与后颈的交界处妄图爬出来。可惜，女人的指尖晕出一团黑色元素将这东西狠狠按压住，那滩物体因此析出了一份水状物，将她的四根指头与后颈处的皮肤染成了灰色。

　　“西雅，你没事吧？”科妮莉亚的直觉向来灵敏，察觉到身后不正常的静谧后，她下意识背靠树木，眼睛却担心地瞥向新认识的朋友。

　　“没事，不用担心。”

　　森林中遮天蔽日的树影投射在女人的金发上，色彩出奇地黯淡。西雅手里攒着一块翠绿色的石头:“科妮莉亚，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吗？”

　　“什么忙，你说。”

　　低着头的女人挣扎了一下，最后将手中翠绿色的石头往前一递:“这是一颗魔法聚能石，我想收集一些你的魔法元素。”

　　科妮莉亚看了看自己的手，略有些尴尬地说:“怎么用？我不大会。”

　　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树叶簌簌作响，斑驳的光影流动热烈，她注意到，西雅金色的秀发因为阳光的到来重新焕发了光彩。

　　西雅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没关系，下次你来看我的时候，我再找你帮忙。”

　　科妮莉亚立刻不答应:“下次说不定会是很久很久以后，我现在帮你呀。”她迫不及待地一把拿过石头，鸡蛋大小的石头泛着翠绿色的光泽，与她白嫩的手掌相得益彰，看上去竟是无比的美丽。

　　西雅错愕地虚握拳头，水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丝丝缕缕黑雾。

　　不用她多说什么，科妮莉亚就感觉到手里的聚能石多出来一股吸力。跟随这股吸力，她似乎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的眼前有一片光球，白红绿黄蓝银冰蓝，它们分别代表光火木土□□冰系元素。所有魔法元素无序地飘荡在她的身体里，最核心的一块区域里是一颗代表光系的球体，它比所有光球加起来还要大上十倍不止。

　　科妮莉亚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体里面竟然拥有如此多的魔法元素，这么看来，是不是每个人都是由魔法元素组成的？或者说，每个人的身体里或多或少都充斥着这些漂亮的小可爱？

　　正当科妮莉亚想凑近亲一亲它们的时候，那股带她进来的吸力突兀地消失了。眼前瑰丽的世界重新变成绿色的森林，西雅的脸色随着光线的减弱而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色泽。

　　“你还好吗？”

　　西雅握紧手中的石头，摇头道:“我有点累了。”

　　“那，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科妮莉亚一阵束手束脚，她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对方可能会更加难过。

　　“等等，”西雅叫住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银质的徽章递给她，“如果哪天你遇到了困难，就拿着它去西尔瓦诺找迪安杰洛.斯托卡娜，他会帮助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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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林重新恢复一片静谧，那是一种连生机都必须小心的安静。不知不觉中，树木与树木之间飘起了一层淡淡的灰雾。

　　女人金色的长发随着灰雾的四处蔓延而逐渐转向黑色，就连那耀眼的皮肤也从后颈处爬上灰色。

　　雾中有人疾步走来，是一个同样有着尖耳朵的金发精灵。

　　“我看着她走出了森林。”精灵亚德里恩走到西雅身边，抬手想要抚摸女人黑色的长发却被后者躲开。

　　“我不会被感染的。”亚德里恩忍不住说道。

　　“我们不能有一丝松懈，亚德。”西雅把手里的石头放在他的手心，“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就让我想起了迪安。”

　　“但是，我还是剥夺了这个孩子的元素亲和度。”已经转为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亚德里恩的手，“拿去吧，封印支持不了多久了。”

　　“那你呢？准备舍弃木元素和光元素，向黑暗投降吗？”

　　西雅黑色的眼眸与灰色的皮肤使她看起来冷漠且高傲:“只有联合暗系和光系才能打败它，就像我和你。”

　　亚德里恩一瞬间柔和了眉眼，金色的长发散发出动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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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远在西尔瓦诺的黑发法师从梦中返回现实。

　　眼前，陌生的居室混合几株生机勃勃的绿植让他迅速拿起床边的权杖，入手却是一片粗糙的触感。

　　确定四周没有威胁，迪安杰洛才缓缓将目光移至手中之物。这是一根有成年男子小臂粗的魔法权杖，杖身形如一根自然生长的巨树枝干，枝干顶端则是一颗硕大的翠绿色宝石。

　　黑发法师轻易就知道了它的名字——格雷西雅的低吟。绿宝石是精灵女王的伴生石，杖身则是来自精灵之乡辛达斐尔的生命树。

　　没有任何不对劲。

　　迪安杰洛重新躺回床上，他知道自己仍在西尔瓦诺，这里是他在岛上的居所。

　　也许是刚才的梦境太过美好，才会让他在现实中多出一丝不可置信和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