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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拉夫特里的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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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魔法师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
遵循某种规律,毫无头绪的科妮莉亚又一次回到了花园广场。正在这时,她听到了今天一整天都为许多人所牵挂的名字。
“迪安杰洛.斯托卡娜。”
科妮莉亚微微张开嘴唇,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噗嗤”一声,这可不就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嘛。
跨上台阶的步伐仿佛承接了风元素的祝福,既轻盈又愉悦。她灵敏的耳朵一度听见了鞋底与地面产生的摩擦,冥冥中,似乎不久前她能轻易地听到蚂蚁咀嚼食物的声音,听到世界上最柔软的丝绸轻抚面颊的声音,还有元素们亲昵的说话声。
不过一次随意的午睡,从喀斯坎汀的某个湖边醒来后,她与世界就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有些东西消失了。
科妮莉亚放缓脚步,她觉得现在的她棒极了。身体中郁结的某种存在正在溶解,她想张大嘴巴,张开怀抱,深深吸一口气以置换她身体深处那些使她生锈的东西。
而实际上,她只是浅浅地呼吸。黑色法师袍下的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就像西尔瓦诺之外最强大的骑士和武者。
安吉拉没有察觉到科妮莉亚的到来,这一次麻木的情绪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由她自我构筑出来的迪安杰洛的形象正在快速坍塌。
科妮莉亚将手搭在安吉拉的肩膀上,手下僵硬的躯体让她不以为意。或者说,她全部的情绪都集中在那个远去的背影上。
“迪安杰洛。”
“斯托卡娜。”
手捧安卓萨克的法师骤然停下脚步,低下头颅后,视野中的白色草木逐渐枯败,脚下平坦的石阶出现蛛网般的缝隙,转眼四分五裂,有植被顶开头顶石块伸展韧躯,从石缝中钻出,肆意横行,横冲直撞,直至白色巨石在这翻天覆地的巨变中碎裂成渣。
少年缓缓回头,周身景致颓势尽显,以他手中花、脚下石为圆心,向四面八方迅猛扩展。除了蓝色苍穹,似乎所有人事物都在以一种不可理解的方式迅速腐败与堕落,包括那位出言不逊者。
时间在攻击这个世界。
他冷静地辨析眼前已截然不同的世界,腐烂还在继续。眼前的女子变成了时间的下一个受害者——一具行尸走肉,她穿着本应是华丽的宫廷裙装,此刻却像时间侵蚀过的破麻烂布,碎片下裸露的是女子肉片脱落的白骨烂肉。
迪安杰洛定定地看着尸骨上格格不入的手,那是另一只女人的手。白皙娇嫩,骨节匀称,不像一般的侍弄作物的农妇之手,但也不像贵女们万事不沾的十指丹蔻。
模糊的记忆中,这只手属于一个干净美丽的女子。
手的主人终于从骷髅后面走了出来,她歪过脑袋看着身边的同伴,然后露出头痛的表情。
“安吉拉……”
科妮莉亚也在旁观,事实上,当光明从安吉拉的身体中潮涌般褪去时,她感受到一部分光之元素的召唤。乳白色的光元素星星点点地没入她的眉心,大部分则被挤兑着离开。
一滩黑色的无状物,凭空出现在安吉拉只剩腐肉和枯骨的胸腔中。
迪安杰洛快步上前,绿色的元素光芒迅速跃出指尖,以自身为锁缠绕在安吉拉裸露的胸骨处。
胸腔内的黑色无状物在木元素的生机中毫发无损,作为寄生体的安吉拉仍然保持着可怖的外貌。
元素生机源源不断地流转。最核心处的东西终于改变性状,它将自己滩成一层薄如蝉翼的液体,钻进糜烂的五脏六腑,附着在灰黑色的枯骨表面。
黏滑的液体从上到下贯穿整具尸骨,等到侵占了每一寸地方——
科妮莉亚搂住迪安杰洛旋身离开原地,冰蓝色中夹杂着乳白色的斗气搅碎了附近所有的植被,黑色液体包裹住飞溅而出的鲜绿色汁液,连同那冷淡的斗气全部化为暗灰色气流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
她来不及去想斗气的出处,回视近在咫尺的少女:“我们还在西尔瓦诺?”
科妮莉亚的话提醒了他,迪安杰洛仰望广场上唯一灰白圣洁的石像:“我们在拉夫特里的幻境中。”
哦,老话说得对,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可是‘拉夫特里的凝望’不应该是看到自己最遗憾的事吗?”她不认为自己的遗憾中带有这种奇怪的不明事物。
那么,除了她只有另一个人了。
“既然它这次带入了两个人,任何事情都不足为奇了。”
迪安杰洛一句话切中要害。
“你当初是怎么走出幻境的?”科妮莉亚本身没有经验,她急于脱离“拉夫特里的凝望”,忍不住想去看看现实中的安吉拉。
迪安杰洛抬眼注视眼前的女孩,他很确定这处幻境是根据自己的记忆改变的,但他不明白这个后来的女孩为什么会被一同拉入幻境。
“我没有进入过。”他像是回答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尽管几乎岛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答案。他迟疑地开口询问,“你是怎么出去的?”
“……”
一言难尽,原本以为跟了一个王者,结果跟她一样,是一个菜鸟。
奇异的是,迪安杰洛竟然好似看懂了她的表情。
“‘拉夫特里的凝望’本身没有攻击性,等它完成自我演化,我们就能出去。”这是他根据一二友人的口述猜测的。
话音一落,两人默契地各退一步保持安全距离。
时间仍在向前流动,整个拉夫特里广场从巨大整洁走向年久衰败。夹缝中生存的花草树木经受烈阳炙烤、暴雨压身,修剪得宜的精致模样转而颓萎失色。地下破土而出的杂草后来者居上,抢夺土地养分,壮大日渐粗犷的植被群体。
科妮莉亚初见时,如同一整块白色巨石铺就的广场早已支离破碎,遥远的穹顶之上白云苍狗,变幻莫测。很显然,幻境昭示的是大自然的宏伟变迁,它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奇怪的是,站在幻境中的他们却没有明显的变化。
科妮莉亚撞上迪安杰落同样疑惑的眼神,后者淡然垂眸。
引起二人注意的是,光元素似乎在逐渐远离安吉拉的所在地。据记载,创世神所在的世界里,风火水□□光暗七种元素平衡分布,唯一破坏这种平衡的是人为抽取和释放元素魔法与斗气。
除了水元素(及后来出现的冰元素)和火元素,传说只有最后一种暗元素与光元素彼此相克,但巫师的历史尤为短暂,至今没有记载有人受过暗元素青睐。
难道安吉拉的身体变化与暗元素有关?科妮莉亚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众所周知,前者光元素亲和度为9,即便违反创世神的规则,一身容纳两种相克元素,也不会出现暗元素驱逐光元素的现象。
光吞噬暗,或者暗侵蚀光,没有第三种可能。
魔法元素是最纯粹的能量集合,远不是她在安吉拉胸腔中看到的那个黑色无状物。阴暗,恐怖,恶心……
一部分无人操控的光元素在空气中消弭。
另一部分光元素源源不断地钻入她的眉心,但她不是冰系法师吗?
“你不是冰系法师?”迪安杰洛问出同样的问题。
“这也是我的疑问。”眉心深处那枚冰系魔晶很可能已经转为光系,与此同时,原本已被她遗忘的那处徽章印记泛起一阵刺痛,冷不丁地刺激着她的大脑。
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刀片贴在她的胸口,沿着每一根构成图案的线条,将它们一寸一寸割下来。
科妮莉亚忍不住抓住胸口,希冀这样就可以阻止那把不存在的刀片。
“你怎么——”
了……
迪安杰洛愣愣地压下声音,时间的流逝终于还是给她留下了痕迹。
那头凌乱的短发从耳根开始蔓延生长,亚麻色的长发转瞬之间铺满胸背。有纤细的发丝黏连在饱满的双唇之间,然而发丝的主人隐忍着咬紧牙关,待双唇逐一泛白,雪色肌肤下蓝血近乎停滞,透明的汗珠从额头滑向漆黑的眼眸,直至完全没入浓密的眼睫。
女孩的五官似乎完全长开了,长而密的头发将她本就小巧的脸颊衬托得愈发动人。
她一定没想到,不久前曾有一个人为她起了一个名字。迪安杰洛惊讶过后,一阵由心而发的带着气音的笑意溢出嘴角。
【荆棘玫瑰。】他在心里默默念出这个名字。
科妮莉亚听到他的声音后,恶狠狠地瞪向对方。后者从她的眼睛中也看到了自己的变化,无非遵循每一个斯托卡娜罢了。
科妮莉亚讨厌他“幸灾乐祸”的表情,胸口那枚印记无疑与眼前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的主人(至少他的家族承袭着这枚族徽!)却置身事外。
她不假思索地扑过去,指甲陷进柔软的布料,尖利的牙齿狠狠地埋进他的皮肤。在她模糊周围一切的人事之后,这个印记就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怀疑。
“唔……”黑发法师闷哼出声,却没有推开怀里的人。
片刻后,理智短暂回笼,科妮莉亚松开牙齿,铁锈味顿时萦绕在两人的鼻尖。
光元素仍在她四周跃跃欲试,迪安杰洛安抚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以额头作为重心抵在他身上的科妮莉亚反手打开他,手下一瞬间的转移让迪安杰洛发现了异样。
“你受伤了?”已长成青年模样的男子捉住她的手,身前微微颤栗的身躯让他不禁想去掀开那层掩饰真相的衣领。
“你干什么!”
“失礼了。”男子一手捉住她的两只手,另一只手迟疑似的悬在胸口,熟悉的元素波动似乎就是女孩忍耐的根源。
身体上灼烧似的痛感降低了她的警觉性,直到这个陌生的男子掀开了她的衣领,她心中隐藏的日渐增加的羞耻感才得以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那是一个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的圆形印记,印记上部是交叉相接的长剑与权杖,下部则是野蛮丛生的荆棘丛。熟悉的冰元素波动正是由此而来,而这股元素波动恰恰与他同属同源。
“灵魂契约……”迪安杰洛怔怔地开口。
“噗”,科妮莉亚狠狠一脚踢中他的腹部,推力及其反作用力恰好使两人避开安吉拉忽然而至的攻击。
肌肉脱落的喉管发出“嘶嘶”低哑声,那是来自亡灵的诅咒。
四面八方的裂缝中,数十具白骨缓缓爬出镇压在它们身上数百年的泥石砖块。
迪安杰洛以权杖敲击地面,大范围的冰冻术将直立而起的亡灵冻结在原地。
“用光元素,光系攻击性魔咒。”迪安杰洛权杖上的伴生石发出青翠的光芒,充满生机的魔法让安吉拉的亡灵之躯发出痛苦的嘶吼。腐肉被迫剔除,新生的肉芽让它空洞的眼眶闪起扭曲的苍焰。
眉心深处的光系魔晶取代了过去冰蓝色的晶核,科妮莉亚懊恼地回忆自己在图书馆的经历——没有光系卷轴,她从来不在没有必要的东西上浪费时间。
胸口凌迟般的痛楚稍稍缓解,科妮莉亚基于本能,第二次用出了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斗气。
乳白色的斗气以螺旋状释放,在科妮莉亚的不可置信中,斗气失控地撞向安吉拉。以光元素为主导,消融枯骨中的黑色无状物,腐肉甚至发出了“滋滋”的灼烧声音。
有一瞬间,她从那两簇苍白色的灵魂火焰中看到了安吉拉的绝望和仇恨。
“迪安杰洛,我们不能这样……”科妮莉亚脸色惨白地上前,有一瞬间,她觉得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朋友。
但她被男子困住了,只能静静地看着亡灵消亡在斗气中。
安吉拉的消失只不过是这方天地微不足道的变化,天地仍在剧变。
科妮莉亚在失语中抽出她被捉住的手臂,踉跄着跨过脚下已分解成土粒的布料。
“来吧,我们结束这一切。”
来到拉夫特里的石像下,沉淀了岁月痕迹的女子转头望着迪安杰洛,后者某种属于少年时期尖锐的性质已稍稍潜伏下去。
他们都知道,除了天空和大地,没有任何东西是亘古存在的。
灰色无瑕的石像在暴力者的戾气下轰然倒塌。
头顶变化无常的天空,云停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