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拼图：散落在经纬线上的爱情》张乔姜

11、【哥本哈根】哥本哈根没有童话

　　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一】
　　丹麦的十二月不算太冷，乔娇娇穿着一件米色的大衣，头戴一顶白色的毛线帽，支着画架在新港运河旁给游人画肖像画。而她旁边另外支了一个三脚架，上面固定的相机正在对着她和画架进行拍摄。
　　乔娇娇的摊位比较特别，她并不收取任何费用，只需关注她油管或者B站的账号，便可免费获得一张肖像画。而之所以这么做，原因说起来有那么点荒诞。是的，乔娇娇是个脸盲症患者，她希望通过这个方式练习一下人脸识别，以便自己在人际交往的时候减少社死的频率。
　　作为哥本哈根最负盛名的地标之一，新港一向是游客汇集之地。运河里是各式各样的游船，有木质的桅杆船，也有现代化的游艇。而岸边是鳞次栉比的彩色房子，仿佛打翻了颜料的画布。街边满是咖啡厅、餐厅和酒吧。因为人流量比较大，乔娇娇一向是不缺练习对象。
　　北欧的冬天白昼一向短暂，眼看着暮色昏黄，蓝调的天幕被渐变的粉色晕染，乔娇娇琢磨着早点收摊，回公寓煮一锅热腾腾的羊肉汤，然后把这周拍摄的素材剪一下。
　　这是乔娇娇在丹麦留学的第二年。她学的是油画专业，在课余除了练习肖像画，还会拍摄自己的日常VOLG。她主打的是沉浸式慢生活，以及城市漫游记，通常每支视频在二三十分钟左右，每周更新一次。不过她的数据总是不温不火的。也是，在这种碎片化信息的时代，谁愿意花这么长时间去关注别人的生活呢？
　　乔娇娇倒也不气馁，她只是有点孤独罢了。与陌生人分享生活，也是她化解孤独的一个方式。
　　婉拒了接下来的几个客人，乔娇娇准备收拾东西回租住的公寓。正在这时，变故陡生。一个穿着黑色兜帽衫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抢了地上的三脚架和相机就跑。等乔娇娇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循着少年逃跑的方向追去。
　　相机本身的价值倒是其次，关键是里面有很多她喜欢的素材。少年专往人多的地方跑，乔娇娇紧追不舍。当初她青春期肥胖，为了减肥，下足了功夫健身，所以体力和耐力都还不错。一直追到新国王广场，眼看都快追到了，却被一队组团的游客拦住了去路。等到她避开人群，已经落下不少距离。
　　正当她气喘吁吁准备停下自认倒霉的时候，一个骑自行车的身影风驰电掣般从她眼前掠过。乔娇娇只看清他身着灰色长款外套，身形挺拔，在人群里极为显眼。很快他追上了黑衣少年，把自行车横在少年的面前，然后跳下自行车，三两下将少年束缚在地上。
　　乔娇娇很快赶了过来。她这才发现，此刻她已经来到了新国王广场的地标——国王之马雕塑旁，而身旁围绕了不少了游客。作为一个轻微社恐，她硬着头皮走到了人群的中心。
　　见她是个东方面孔，帮她捉贼的年轻男人用中文说：“小姐，他是不是偷了你的东西？”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令万物回暖的温柔力量。
　　乔娇娇傻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都忘了点头。作为一个脸盲症患者，她并不能确定眼前的男人是否长得好看，但她下意识地觉得，拥有这么好听的声音，必然不可能差到哪里去。何况他的右眼眼角还有颗美人痣，衬得那双桃花眼增添了几分多情的味道。
　　见乔娇娇久久没有回神，年轻男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乔娇娇莫名尴尬，然后回答他：“他偷了我的相机，谢谢你帮我。我叫乔娇娇，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年轻男人从偷东西的少年怀里找到相机和三脚架，递给乔娇娇，然后对她说：“我叫宋槐，唐宋的宋，槐树的槐。”
　　乔娇娇暗叹，名字也这么好听。她接过自己的相机，检查了一下，没有损坏。出于一点小私心，她趁着宋槐不注意的时候，把他的轮廓分明的侧脸框进了镜头。
　　宋槐提出帮她把偷东西的少年送到警察局，乔娇娇看了看少年，他年纪不大，自从被抓住后就没有反抗，此刻低着头，只露出脖子上妖冶的美杜莎文身，似乎是面对着围观人群，有些难为情。最后她还是放过了少年，只是告诫他不要再偷东西了。
　　事情得到解决，围观的人群纷纷鼓掌，乔娇娇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宋槐倒是坦然自若，他扶起自己倒掉的自行车，准备离开。
　　乔娇娇鼓起勇气说：“作为感谢，我请你吃东西吧。”
　　看着乔娇娇殷切的目光，宋槐最终没有拒绝。

　　【二】
　　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回到运河旁，乔娇娇找到一家移动餐车，买了两杯热红酒，还有热狗和开放式三明治，就坐在河边吃。
　　临近圣诞节，街边挂了很多小彩灯。下午三四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彩灯渐次亮起来，像是漫天的星星落入人间。运河里船来船往，远处还有轮船的汽笛声传来。在这种浪漫的氛围下，乔娇娇却滋生了一丝紧张的情绪。但一直不说话也挺尴尬的，寻思了许久她才开口道：“你来丹麦是旅行的吗？”
　　“不是，我来留学的，已经三年了。”宋槐低沉的声音响起，落在乔娇娇的耳中，不知为何却有种淡淡的怅惘感。
　　“这么巧啊，我也留学快两年了。”乔娇娇惊喜道，“不如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在异国他乡也可以相互照应一下呀。”
　　宋槐定定地看了乔娇娇一会儿，然后说：“如果以后还有机会遇见的话，我就同意。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乔娇娇心里有些遗憾，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暮色中，只看到他骑着自行车的潇洒身影消失在人潮中。补拍了几段素材之后，她也收拾东西回了公寓。
　　乔娇娇租住的公寓离新港不远，是一间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单身公寓。因为吃不惯国外的食物，乔娇娇便时常跟着视频学习下厨，渐渐地也锻炼出一手不错的厨艺。等她把羊肉汤煲上，打开电脑准备剪辑视频的时候，接到了国内好闺蜜夏满打开的视频电话。
　　此时国内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了，不过今天乔娇娇的分享欲也是爆棚，视频接通的那刻，两人兴奋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满满，我遇到新的crush对象了！”
　　“乔娇娇，你火了你知道吗？”
　　乔娇娇有些意外，莫非自己这颗蒙尘的明珠终于被大家发现了？而视频对面的夏满显然对乔娇娇时不时地单方面陷入热恋已经习以为常了，火急火燎地再度开口：“先别管你那个crush对象了，你上热搜了！喜提‘酱油小公主’的光荣称号，开不开心？”
　　“你说什么？”乔娇娇一惊，暂时结束了和夏满的视频，打开微博的热搜榜，然后发现，几天没关注国内消息，自己竟然以一个从未想过的方式，出圈了……
　　乔娇娇老家是福建南安，靠着祖传的酱油酿造技术，加上一些好运气，她的爸爸乔天觉成为当地有名的企业家。只是身价上去了，品味没跟上，竟然学习国民品牌老干妈，把自己女儿的照片映在了酱油包装上。而且还是她青春期发胖时候的照片。后续网络宣传时和老干妈还来了波梦幻联动，简单来说，就是蹭“国民女神”的热度。因为他们家的酱油主打的就是一个物美价廉，销量上去之后，网友开始跟风玩梗了，甚至有人还扒出了她的微博账号和B站账号，纷纷排队来打卡。
　　其实网友的跟风和调侃还算善意，但一向透明人体质的乔娇娇，从未得到过这么多的关注，尤其还将自己的黑历史暴露在众人面前，她此刻心里只有一种想法，人可以死，但不能社死。于是果断将微博设置了半年可见，然后一个人坐在阳台想静静。
　　夏满还幸灾乐祸地发来消息：“酱油小公主，红了的滋味怎么样？不得不说，你爸这招还是厉害的，同时带动了品牌和你的流量，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她爸是挺厉害的，自己居然是从热搜才知道这件事。乔娇娇有气无力地回她：“这福气送你要不要啊？”
　　她一点都不喜欢“酱油小公主”这个称呼，就好像她的人生，总是从全世界的爱情路过，不断地在别人的人生里打酱油。
　　微信收到一条语音，点开来是夏满张狂的笑。真是个损友。乔娇娇叹了口气，决定先填饱肚子再发愁。
　　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汤很好地抚慰了她的胃，她还有闲心翻起了网友的评论。
　　有人把她酱油包装上的照片和近照拼在一起，感叹着女大十八变。网友跟评：人家之前胖着玩的，大家怎么还当真了。
　　有人去她B站的最新VLOG下面留言：她那么有钱，还拍视频给我看，她真的，我哭死。路人纷纷点赞，并表示：我现在看着“朝天娇”这三个字，都觉得散发着金钱的光芒和芬芳。
　　“朝天娇”是她的网络ID，玩了个平平无奇的谐音梗。最初想拍VOLG，也只是因为一个人在异国太过孤独，渴望得到关注。她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病逝了，她爸虽然在物质上从不亏待她，但到底太过忙碌，两人鲜少有交流的机会。后来就变成记录生活的一种习惯，对于自己数据惨淡这件事，也慢慢变得淡然。只是这次意外有了突如其来的关注度，是不是也算是一种无心插柳？
　　乔娇娇决定趁热打铁，把这周的素材剪辑一下然后更新视频。剪辑视频是一件非常细致且磨人的事，等她完成之时，已经是午夜了。最后再检查了一遍字幕和音乐，然后点击上传。做完这一切，她累得澡都没力气洗，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三】
　　早上醒来，乔娇娇发现已经八点多，上午她还有课，匆匆洗漱完，带上个羊角包就去学校了。
　　要说生活有什么变化，就是接下来几天她在留学生群体中出名了。比如上课碰到，会有人跟她求证，热搜上的是不是她。也有主动提出想跟她交朋友的。最离谱的是，之前拒绝过她表白的学长袁周，竟然提出晚上想约她一起吃饭。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但乔娇娇还是答应了。
　　说到表白这事儿，实在是乔娇娇不愿提及的乌龙。作为一个芳龄22岁的母胎solo，乔娇娇在追爱的道路上，总是充满了崎岖和坎坷。说起来也神奇，她遇到过对她表示好感的，也遇到过自己喜欢的，偏偏没遇上那个恰好双向心动的人。爱情是一件很讲求频率共振的事，可遇而不可求。而且她总是很容易就对一个人上头，然后又因为一些小事下头。明明是个脸盲，但心理上却是个颜狗。于是渴望了很久的甜甜的恋爱始终没有到来。
　　夏满曾经吐槽她说，你脸盲还学人颜控，够时髦的呀。乔娇娇则反驳她说，自己是脸盲，又不是眼瞎。
　　但怎么说呢，脸盲这件事还是对她造成了些影响。比如，原本她是准备对另一个学长表白的。因为无法对人的面部形成记忆，乔娇娇一向是靠衣着以及其他明显的特质来辨认人的。结果，当天袁周和这个学长撞衫了，而她也悲催地表白错了对象，并被袁周当众狠狠拒绝。后来在学校碰到过几次，还被他朋友们嘲笑过不自量力。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袁周长相优越，成绩也很优秀，在华人圈子很受欢迎。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在一个脸盲患者眼里，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嘛。
　　这次见面，她就是想告诉袁周：请停止你的自作多情。
　　他们约定的地方，是乔娇娇常去的一家高档西餐厅，是为数不多的令她感兴趣的当地餐厅。曾经她还做过探店VLOG。店内是复古又奢华的洛可可风格，晚上偶尔还会有音乐人演奏。乔娇娇特别喜欢这家的甜品。
　　等到摆盘精致的餐点端上来之后，乔娇娇已经忘了坐在对面的袁周，眯着眼吃得极为享受，还不忘端着甜品咔咔自拍。直到袁周开口，她才想起对面坐了个人。
　　“娇娇，我有话想对你说。”袁周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
　　这句话就好比在微信上问“在吗”，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吗？而且张口闭口就喊娇娇，谁和你很熟？乔娇娇内心疯狂吐槽完，然后微笑着开口：“学长你说。”没错，身为一个轻微社恐，她只敢在心里重拳出击，现实里唯唯诺诺。不然不至于把那个一点也不美丽的误会延续至今。
　　袁周对着服务员做了个手势，然后乔娇娇的身后响起了一阵优美的小提琴声。她循着音乐回头，看到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边拉着小提琴边走向她。周围华丽的装饰似乎都成了他的陪衬，《告白之夜》的旋律在他的手中流淌。
　　直到演奏至高潮处，年轻男人也距她一步之遥，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右眼角那枚黑色的美人痣，在斑斓的灯光照射下，仿佛熠熠生辉。乔娇娇的心忽然便猛烈地跳动起来。
　　“娇娇，之前我不该拒绝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袁周看着乔娇娇，深情款款地说。
　　“啊？”乔娇娇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拉着小提琴的宋槐身上挪开，移向袁周。这就尴尬了，在心仪对象面前，被拒绝过自己的人表白。而且是在自己富二代身份曝光后，很难不怀疑对方的用心。
　　乔娇娇深吸一口气，打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她站起身，和宋槐并肩而立，然后对袁周说：“学长，之前你可能误会了，我原本是打算跟他表白的，只是那天你们穿了一样的衣服，我没看清，所以表白错了人。”乔娇娇这话半真半假，张冠李戴了一下。至于她原本想表白的那个学长，她已经不记得当初为什么会动心了。
　　袁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家餐厅在华人留学生群体中很出名，此刻有意无意看过来的人群中，就有不少华人。他敢肯定，明天就会流传着他求爱不成还自作多情的笑话。为了挽回颜面，他欲盖弥彰地说：“要不是因为你的家世，谁会看上你啊。还真以为我会喜欢你？”
　　“我会。”宋槐一手拿着小提琴，另一手拉着乔娇娇，坚定地看向她。
　　乔娇娇明知道是假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怦怦直跳。她仿佛有种错觉，今晚所有的阴差阳错，就是为了听到这句告白。
　　袁周恼羞成怒地指着宋槐说：“你今晚的钱没了。我要跟餐厅投诉你！”
　　“请便。”宋槐把小提琴留在餐厅，拉着乔娇娇离开了。

　　【四】
　　两人出门之后，宋槐便把乔娇娇的手放开了，乔娇娇还有些怅然若失。
　　“抱歉，刚刚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希望不会让你觉得被冒犯。”宋槐认真地对乔娇娇解释。
　　“没关系，我还要谢谢你再一次帮了我呢。”乔娇娇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遇到宋槐，心情很雀跃。然而，一阵肚子咕咕叫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她立马捂着肚子尴尬地看向宋槐。刚刚都没吃几口就被袁周打断，现在她肚子还空着。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两人相对着沉默了半晌，宋槐提出建议。乔娇娇连连点头。
　　宋槐带着乔娇娇去了小吃岛，乔娇娇惊喜地说：“你也喜欢来这里呀。”
　　宋槐笑了笑：“说不上喜欢，偶尔会过来，而且这里的东西相对便宜一些。”
　　小吃岛位于纸岛之上，是离新港不远的一个小吃市集，由旧厂房改造而来。在这里，可以品尝到来自世界各地的街头美食。前不久，乔娇娇还来拍过哥本哈根寻味之旅VLOG，算是她视频里数据比较好的一期。
　　琳琅满目的小吃店让乔娇娇挑花了眼。最终她在一家叫“DUCK IT”的店买了据说最好吃的鸭腿肉汉堡，又买了摩洛哥烤饼、土耳其烤肉，而宋槐在一家中国小吃摊买了香酥鸡和春卷，以及两罐啤酒，各种美食摆了满满一桌子。
　　宋槐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买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但是我每种都想尝呀。”乔娇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乔娇娇吃得心满意足，然后想起一件事。“你上次说，如果再次见面，就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还算数吗？”
　　宋槐无奈一笑，拿出手机，然后解释说：“我课余时间都在做兼职，很少有空与别人交流。不是故意不加你的。”
　　乔娇娇没有去问他的家庭情况。既然有条件出国留学，应该不至于无法承担生活费，想来是出了什么变故。她扫了宋槐的微信二维码，看着聊天框多出来的人，心里冒出甜丝丝的泡泡。虽然还没有聊天记录，但她还是悄悄设置了一个消息置顶。
　　她今天一直没怎么看手机，这时才发现微信有不少未读消息。她点开了同样被置顶的夏满的聊天框，被密密麻麻的消息震惊了。
　　“你这次的crush对象质量看起来不错哎，我再也不说你眼盲心瞎了。”
　　“娇娇，你这次是真的火了，以后要是做了百万粉丝的网红千万别忘了我啊。”
　　“你人呢？不会约会去了吧？”
　　莫名其妙的，乔娇娇下意识地想发消息问她发生了什么，随即想到国内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便放弃了。突然，她想起什么，打开了B站。因为已经习惯了自己的透明体质，她不会像以前那样，发完VLOG就关注反馈。结果这一次把她惊到了，经过短短一天，播放量已经破了50万，弹幕有8000多条。她一时有些迷茫，是不是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对。
　　乔娇娇想立马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又不好把宋槐晾在一边。等两人吃完东西，宋槐把她送回家的时候，乔娇娇还是晕陶陶的。她躺在床上，用手机打开自己最新一期VLOG，结果被满屏弹幕卡了出去。她只好爬起来打开电脑看。
　　在一段伴随着音乐的快剪过后，前面还是她的生活日常，但是多了很多凑热闹的网友来围观打卡。直到某一段，弹幕激增，大家纷纷刷着“前方高能”，她这才想起，她把丢相机和宋槐帮她抓小偷的事剪进VLOG。而且在宋槐制服小偷的时候，相机无意中拍到了他的脖子以下，加上乔娇娇出于私心偷偷拍的侧脸，一出英雄救美的故事便被勾勒出来了。虽然宋槐没有露出全脸，但完全不妨碍网友脑补。于是关于两个人的“绯闻”就这么诞生了。大家还纷纷留言求帅哥再次出镜。
　　从未上过热门的乔娇娇，靠着这支VLOG上了首页推荐。扑街选手乔娇娇终于后知后觉地勘破了流量密码，那就是和帅哥炒CP。
　　这两天的心情过于起伏了，晚上她亢奋得无法入睡。于是开始辗转反侧地思考人生，还真让她思考出一个一石三鸟的点子出来。

　　【五】
　　第二天，乔娇娇找到宋槐，提出想聘请他和自己一起拍VLOG。用她的话来说，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得他丢了兼职，理应赔给他，何况还能为自己的自媒体事业添砖加瓦，简直是一箭双雕。当然，还有一个小心思她没说，那就是她想多制造和宋槐相处的机会。
　　宋槐似乎有所顾虑，并没有马上答应她。但禁不住乔娇娇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同意了，只是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他不出镜。乔娇娇心想，我还想藏着你不让大家看到呢。而且炒CP的精髓就在于，那种欲遮还羞的暧昧。所以她痛快地答应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在课余的时间他们几乎打卡了哥本哈根所有的热门景点。
　　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他们驻足于小美人鱼雕像旁，看着这个古铜色的少女坐在一块巨大的花岗岩上，孤独而忧郁地看向远方，好像在等待永远不会到来的爱情。乔娇娇望着身边的宋槐，默默地想，也许我比小美人鱼要幸运那么一点点。
　　在悠闲的上午，他们穿行在新港和走街中，置身于童话般多彩的建筑，在古老与现代的交织中，仿佛一场穿越时空的拥抱。宋槐用镜头对准了乔娇娇，乔娇娇却只看得到镜头后的他。
　　在中午的十二点，他们在阿美琳堡见证过卫兵换岗。在庄严肃穆的仪式中，他们被拥挤的人群簇拥着，几乎抱在了一起。乔娇娇抬起头，与宋槐关切的目光撞在一起，心如擂鼓。
　　在下午阳光最盛的时候，他们来到卡斯特普鲁海滨浴场。漩涡状的木制码头从岸边一直延伸到海的中间，在广阔无边的蓝天和深邃宽广的大海映衬下，显得有些孤独。乔娇娇站在台阶上，与岸边的宋槐隔海相望，那一刻，她却觉得他们离得很近。
　　在黄昏时分，他们顺着螺旋形的楼梯千辛万苦地登上圆塔顶端，在昏黄的暮色中俯瞰整座城市，远处的海岸线若隐若现。最后下去的时候乔娇娇已经腿软，还是宋槐把她背下去的。她手拿着相机，悄悄地把耳朵贴上了他的背。
　　这支VLOG的后期花了乔娇娇整整三天，镜头的衔接、音乐的插入，以及文案的写作，每一个细节她都反复琢磨。在剪辑的过程中，她也仿佛重新体验了和宋槐约会的快乐。而且不同于之前自己架三脚架进行拍摄，这次她明显和镜头有了更多的互动。虽然宋槐没有出镜，但他很擅长捕捉乔娇娇不经意间的小表情，在他的镜头下，她显得那么灵动而鲜活。所以这支名为《与哥本哈根的一日约会》的VLOG一发出去，乔娇娇的播放量和粉丝数就蹭蹭蹭往上涨。
　　“赌十瓶酱油，UP主一定是恋爱了。”
　　“跟投十瓶老干妈，一定是和那个见义勇为的帅气小哥哥。”
　　“我也好想和我爱的人一起去哥本哈根啊。”
　　“你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哥本哈根旅行宣传大片吗？不，这明明是一盆狗粮（愤怒踢翻.GIF）。”
　　乔娇娇翻看着网友的评论和弹幕，心里有隐秘的欢喜。就好像在所有人的见证下，隐晦地秀着最招摇的恩爱。虽然事实上，她和宋槐并没有在一起。
　　夏满也酸溜溜地发来观后感：“娇娇，叫那个男人出来决斗吧，我觉得他要抢走你了。”这次乔娇娇回了她一阵张狂的大笑。
　　这支VLOG最终播放量突破了百万，而乔娇娇也涨粉到20多万。接下来乔娇娇又策划了一期博物馆专题和一期教堂专题，均有了不错的反响。不过随着关注度越来越高，她渐渐有了创作上的瓶颈。直到有网友提出，对传说中的自由城很感兴趣，想看一期探秘。
　　自由城名叫克里斯蒂安尼亚，是一个无政府的自治区域，里面汇集着大量的嬉皮士、草根运动者和自由艺术家等等，但同时，因为不受政府的监管，也存在一些非法交易。所以很多地方是禁止拍照的。
　　当她把这个想法跟宋槐说的时候，遭到了宋槐的强烈反对。他语重心长地对乔娇娇说：“其他的事情我都能答应你，但是在这里拍摄有可能会遇到危险。娇娇，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风险。”
　　乔娇娇有些感动，决定暂时先放下这个想法，然后准备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她打算在这一天晚上，正式和宋槐告白。

　　【六】
　　圣诞节那天，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这晚市中心有庆祝游行活动。身着盛装的仪仗队走到街头，分外热闹。人们穿着不同风格的COSPLAY服装，跟在各式各样的花车后面。纷纷扬扬的雪花令这个夜晚多了几分浪漫的氛围。乔娇娇拿着相机，记录着这难得的盛会。
　　街上有拍立得的流动摊位，花20克朗便可拥有一张拍立得照片。被拦住的时候，乔娇娇有些跃跃欲试。宋槐看出来了，便付了40克朗，拍了两张照片。最后冲刷出来的照片，一张是他们望向前方，还有一张是宋槐望向她的侧脸。宋槐将都是正脸的照片留给了乔娇娇，然后他留下了只有自己侧脸的那张。
　　随着人潮越来越多，他们不小心被人群冲散了。乔娇娇大声喊着宋槐的名字，在人群中打转。宋槐也试图突破重围，找到乔娇娇。在一个转身过后，从汹涌的人潮中，乔娇娇一眼就看到了宋槐的背影。她举起相机，拍下了这个画面。而宋槐似有所感般回过头，乔娇娇从镜头里看到他的眼睛。
　　乔娇娇跑到了他身边，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周围是喧闹的人群，雪花在彩灯的映照下，孤独地跳着舞。她抬起头，勇敢地注视着宋槐的眼睛，微笑着说：“宋槐，我喜欢你。”
　　宋槐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对乔娇娇说了一声抱歉，走到旁边接起电话。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乔娇娇看到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这通电话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乔娇娇却觉得格外漫长。她感觉自己的血液由沸腾变得冷却下来，像是一个罪犯一般，等待着最后审判的结果。
　　宋槐挂了电话走向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对不起。”
　　乔娇娇单方面陷入热恋过很多次，也单方面失恋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难过。她觉得自己应该哭出来，又担心眼泪结成冰碴子冻在脸上太丑。所以她憋住了。
　　她不死心地一瞬不瞬望着宋槐，带着哭腔问他：“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宋槐却摇了摇头。他帮乔娇娇把围巾系得更紧一些，然后低声说：“我送你回去吧。”
　　乔娇娇想，你连拒绝我都这么温柔，让我怎么相信你是不喜欢我的呢？
　　这天之后，他们有好几天没联系。乔娇娇兀自伤心了几天，还是打起精神把圣诞节的视频剪完了。她去掉了表白失败的丢脸小插曲，努力营造着岁月静好的假象。但她没想到，这却是一切破碎的开始。
　　因为有些心不在焉，宋槐隔着镜头望向她的画面被保留了下来。网友纷纷猜测，这莫非就是男主角？连夏满也截图过来问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不过她转念一想，反正都失恋了，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念想吧，就没在意。
　　然而没过几天，事情便急转而下。有人认出宋槐，然后在评论区留言，说他家原本生意做得很大，后来他爸爸嗜赌成性，家里破产了，还骗了很多人的钱。后来有人义愤填膺地回复，说自己家就是受害者，被他爸骗了十几万。越来越多的受害者涌现，也有好心的网友劝乔娇娇留点心，别被骗了。
　　乔娇娇心一惊，想联系宋槐问个清楚，却发现发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宋槐的出现好像一场雾，风一吹，便消散得了无痕迹。
　　她又去他打工的餐厅找，得知他只在那里兼职过几天，负责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她跑遍了他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所有的回忆还历历在目，但宋槐却仿佛从未出现过。
　　乔娇娇也不知道自己要追求怎样的一个结果。夏满安慰她说：“虽然宋槐的人品和他爸没有必然的联系，不过当你遇到一个各方面都很契合的人，就要警惕了。趁着现在还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就当及时止损了。”

　　【七】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在断更了半个月后，乔娇娇决定完成自由城探秘的VLOG。这次她没带相机，而是带了一个GoPro 运动相机，可以进行隐秘的拍摄。
　　一进去，就闻到一阵刺鼻的味道。除了这点不适之外，随处可见的墙上涂鸦和琳琅满目的移动摊点倒是和一般的艺术产业园区没什么不同。而且白天这里的游客很多，要是不在禁止拍摄的区域进行拍照，倒是不至于有危险。
　　乔娇娇想到之前宋槐阻止她来拍摄的事，觉得多了几分奇怪。哎，怎么又想起他了？她甩了甩头，试图把宋槐的影子从脑内甩出去。
　　逛着逛着，她似乎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色的兜帽衫，落拓不羁的身形。一开始她还不能确定，但对方转头看到她就跑，她也就下意识追了上去。
　　这次人流不多，乔娇娇很快追上了对方。她把他的帽子扯下来，果然在他脖子上看到那片熟悉的美杜莎文身。
　　“别抓我，我不是小偷。”少年用英文跟她说。
　　“那你为什么看到我就跑？”乔娇娇也换了英文和他对话。她想了想，再次开口，“你是不是认识宋槐？”
　　一开始少年不肯开口，后来在乔娇娇似真似假的威逼利诱下，他才告诉乔娇娇所有事。
　　在这场迟到的成长阵痛里，她才明白，原来她自以为童话般的相遇，不过是别人精心设计的一个骗局。
　　一月底的时候，她回南安过年。也是从网友的评论里她才知道，宋槐的老家也是南安的。从少年的口中，她得知宋槐是想从她身上骗取足够的钱救他妹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放弃了。她查到了他妹妹住院的地方，去看了看她。临走前，她留下了一笔钱。
　　倒不是对宋槐余情未了。谎言是真的，曾经的快乐也是真的。故事的开端很美好，她不希望有个不堪的结局。她想划上一个完美的句点，就当是让一切归零吧。

　　【八】
　　希腊神话中有个故事。西西弗斯因为触犯了众神，诸神为了惩罚他，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次没到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
　　宋槐想，他就好像是西西弗斯，一次次和命运对抗，却又在每一次看到希望的时候，陷入新的绝望。他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却不能奈何命运半分。
　　他的人生在22岁这年划开了一道分水岭。在这之前，他是无忧无虑的富家少爷，考上了哥本哈根的皇家音乐学院，未来的一切明晰可见。可是大厦倾塌只要一夕之间。他的爸爸在网上染上赌瘾，不仅把家底败光了，还骗了很多人的钱，那段时间，宋槐每天都能接到高利贷和各种催债电话，以至于他一听到电话声响，心跳都能快半拍。
　　他把爸妈留给他的房子和资产拿去抵债，然而只是杯水车薪。最后他妈从娘家拿了一笔钱，送他到哥本哈根入学。原本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出国，但是他妈妈斩钉截铁地说：“你爸的人生已经毁了，他还毁了这个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人生也被毁了。”
　　在哥本哈根，除了上学，他就是辗转于各种兼职之中。他想着有朝一日能把妈妈和妹妹接过来，让他们远离噩梦般的人生。可是，就在他留学的第二年，他妈妈不堪重负，自杀了。
　　很长时间，他都陷入一种无能为力的自责中，甚至一度想退学。后来，他搬到自由城，跟着一个雕塑艺术家当学徒。他的妹妹安慰他说：“我还等着哥哥以后成为一个出名的音乐家呢。”
　　前路艰难，但因为这些微薄的温暖，似乎又有了坚持的勇气。但是好运还是没有降临。他妹妹被查出心脏病，需要做移植手术。这几年他存下的钱根本不够。
　　他是在逛亚洲超市偶然发现乔娇娇的。在那瓶国产酱油的包装上，乔娇娇笑得格外灿烂。他鬼使神差地放弃了常用的牌子，把这瓶酱油带了回家。
　　后来他上网的时候，居然从营销号上又看到了这张脸，旁边还有张褪去生涩的近照对比图。他从各种信息中，拼凑出她的人生，家境优渥，在哥本哈根留学，喜欢记录生活。
　　他花了几天的时间，浏览她的微博，看她的VLOG，那样肆意而明媚的人生，是他可望而不可求的。
　　于是他酝酿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先是制造危机，然后他不经意出手相助。在乔娇娇询问他联系的方式的时候，他又欲擒故纵，拒绝了她。但是又在她经常去的餐厅守株待兔，制造偶遇。甚至于在她看来的喜欢逛相同地方的默契，也不过是因为投其所好。
　　他想要乔娇娇爱上他，然后从她身上骗到足够救他妹妹的钱。他厌恶他的爸爸，却终究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这可笑又讽刺的人生。
　　然而在那个圣诞夜，乔娇娇真的向他告白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根本就不配。乔娇娇就像一面干净的镜子，照出他内心的丑陋。他无法说爱她。因为没法面对赤裸的自己。
　　那个电话是他爸爸打来的，他爸爸告诉他，他妹妹病情恶化了，急需钱做手术。他当然不会把钱再给他爸爸，但是，他也必须回国了。
　　他最终放弃了那个计划，回到了国内。他想尽办法筹钱，也受尽了亲戚的冷眼。不过他也明白，这些人都是他爸爸众多的受害者之一罢了。他那段时间过得特别混乱，手机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了。
　　直到有一天，医院告诉他，有人已经付了医疗费。他知道，一定是她。他在医院附近的小巷子找到还没走远的乔娇娇，却发现有几个之前跟他讨债的小混混在跟踪她。他拦住了小混混的去路。
　　“听说她是你的女朋友？她家那么有钱，帮你家还这点债还不是轻轻松松。”小混混邪笑着说。
　　“我不会让你们动她的。”眼看着乔娇娇走到大路上，他松了口气，回过头，捏紧拳头面向小混混们。
　　宋槐和小混混们厮打起来，混乱中，他和乔娇娇在哥本哈根的拍立得照片掉在了地上。他费劲力气伸手去捡，一根铁棍却敲上了他右手的手腕。一阵剧痛袭来，他晕了过去。
　　最后是路人发现帮他报了警，他才逃过一劫。只是这次之后，他再也无法拉小提琴了。他想，这样也好，就当是对他的惩罚吧。
　　他不想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只是有些遗憾。
　　他和乔娇娇的相遇始于一个谎言。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和她在一起的资格。余生漫漫，他都将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尾声】
　　三年后，乔娇娇回到南安，并且在她爸爸的帮助下，举办了首次个人画展。过往所有的人和事仿佛被自动雾化，沉睡在经年的梦里。但发生过的事，必有其意义，起码却给了她源源不断的灵感。
　　画展很成功，往来的人络绎不绝。助理走上前，递给她一个信封，说是有人指名给她的。乔娇娇拆开，看到是一张银行卡。还夹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密码是你的生日。谢谢，还有，对不起。
　　落款是S。
　　她走到门口，却发现空无一人。雨忽然而至，落在她的脸上，模糊了整个世界。到最后，她终于怅然地承认，他不过是她生命里下过的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