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忘怀录》顾惜之

1、海祭

　　鸿涯三十四年八月。
　　黑水境内犹是国泰民安的祥和气象。在泷城市集上买卖兴隆，小贩们拖腔拉调起劲地叫卖。臭鱼烂虾、瓜皮笋壳等垃圾在旮旯里腐烂、发酵。一再拓宽的通衢大道车水马龙，本地人和异国的商贩、游人摩肩接踵，挤挤挨挨。炎洲黑瞳的商客带来了黄金、香料和药材。泷城和溯城正征调民夫修栈道。街上时常有扛着铁锹的脏兮兮的马匹和赤膊的民夫。尘泥、马粪、汗臭和香药味混杂在一起，在烈日下蒸腾出一种窒人的气息。
　　八月十八是黑水的观潮节。刚过了八月十五的月圆节，商贩一面卖力地低价售出剩余的月饼和茶叶糕，一面又摆出各色难辨真伪的珠宝首饰。观潮节那一天，公主贵妇和民间女子都会精心打扮起来，借赶潮之机争妍斗丽。嫔妃公主会穿着鲛绡、冰纨裁制的宫装。不用说那令工匠费尽心血的华美精致，光是这些民间殊不易得的衣料，任是什么素雪绢、霞影纱、青烟罗、魏紫缣、秋香练，在鲛绡的流转活光下，都成了粗劣的紽綌。但民间的年轻女孩子仍会用足了心思仔仔细细劈丝配色，在薄软的衣料上络上云雷纹、福禄纹、菱花纹，绣出各色折枝花卉、水鸟海鱼。认得几个字的还会刺上一两句炎洲的诗文作点缀。珍珠、水晶的饰品，在无数女子的发间、耳际闪光。
　　这一日还是黑水一年一度的海祭，这使得观潮节比月圆节隆重了许多。家家户户都要食用木樨清露和玫瑰酱，并在门上挂一个晒干的海蟹或龟甲以辟邪求福。卯时三刻，帝王会穿着缂丝团龙锦的玄色滚金礼服，在湔江边的观潮台上亲手点燃数十斤伽楠香和龙涎香，奉上三牲，与宗亲、朝臣共读祷文，祭拜海神。百姓山呼万岁。巳时祭礼撤去，帝王回宫，湔江两岸便是狂欢时节。歌舞、杂耍、宴饮、鼓乐，闹得沸反盈天。结了双鬟的白衣渔女，提了满桶浸了艾叶、桂花、玫瑰、白菊的清水，用浅口新碗舀了，洒向闹腾的人群。水光在烈日下昳丽如虹。
　　辰时起，水面便开始沸腾。原本汹涌的水流掀起一个个小波浪，一波波推去下游。江面渐渐起了明显的褶皱。多在巳时一刻，天际便起了一道白线，缓缓推进。人群大声喧哗着，有人冲下河堤，把犹在堤下玩耍的孩童拽上急退。
　　涛声震天，万马奔腾。数十丈高的雪浪掀起高墙，如风驰电掣，震耳欲聋。这失控的马群嘶昂起来，猛烈地撞向堤坝，随着轰然巨响，碎成大块白银。
　　人们虽畏惧这摧枯拉朽的水势，但还是伸长了脖子观潮。汹涌的欢呼都被水声盖了下去。这无数的生灵正如蝼蚁，在这条大江面前，便渺小得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