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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剑拔弩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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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彧彻夜未眠。
他枯坐在窗下,看着浓稠夜色一点点变淡,熹微的晨光漫过天际边缘,直至天光大亮,树声婆娑。
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乐自足……
虽然只是窗棂下的一隅,他却恍惚觉得,自己看见了师父口中的盛唐。
可天下大统、盛极一时的李唐,比起现在,又如何呢?
门口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孟彧回神,侧目看去。
虞红叶蹑手蹑脚的开锁,一只脚刚踏进门,就见孟彧不声不响的盯着她看。
她吓了一跳:“咋坐在地上呢,凉不凉啊,快起来。”
虞红叶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看了眼平整的床铺,问:“你一晚上都没睡吗?”
孟彧轻声答:“嗯,不困……阿嚏……”
虞红叶啧了声,立马走过去关好窗,嘴上唠叨着:“刚打春,天还且冷着呢,仗着年轻也不能吹一晚上冷风。”
孟彧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衫,慢慢站在有阳光的角落,晒得身上很暖和。
纸袋稀里哗啦响,虞红叶低头捣鼓半天,献宝似的拿出几件衣服:“我半路上给你挑的,按小宝的尺码,你穿上应该合适。”
孟彧略略看了眼,袖子不像袖子,衣领不像衣领,都是他没见过的样式。
“……吾不会穿。”
“啊……哦哦,也对哈,”她尴尬的蹭蹭鼻子,“你是太子,穿衣服啥的肯定都有宫女伺候。”
“不是。”
孟彧感觉她似乎很失望,想解释,甫一开口,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你不必替吾做这些,吾并不会在此停留很久……”
“哎呀!光顾着和你聊天,早饭都快凉了!”虞红叶总是一惊一乍。
她赶紧到餐桌前坐下,又急忙招呼孟彧过来。
早餐店所有的种类几乎被她买了一遍,她一个接一个的从保温袋中拿,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早点,慈禧用膳似的。
“……好多。”
这样大阵仗的早膳,孟彧也很少见到。
大燕战争不断,他从年幼时就跟着将军们四处行军打仗,风餐露宿。
士兵吃什么他也就跟着吃什么,遇到物资粮草供应不及时,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
“不知道你的口味,就多买了点儿……没关系,剩下的我带去公司,小宝一个人就能吃完,不怕浪费。”
“……受了贵人如此多的照顾,谢谢。”
“别客气。”虞红叶笑笑,把冒着热气的牛奶推到他手边。
她不吃,就只直勾勾的看着孟彧。
看他小口咬下,细嚼慢咽,嘴角不自觉上扬。
能一整个塞进嘴里的小笼包,被孟彧分成了七八口。
有他吃一个包子的时间,孟听白都能吃完一屉了。
“你刚才说,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是什么意思?”虞红叶忽然问。
片刻的沉寂后,孟彧轻轻摇头。
“你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吗?”虞红叶语气轻松,目光却咄咄逼人。
孟彧食量小的惊人,他放下筷子,答非所问道:“吾想请你帮一个忙。”
“你说。”
“吾想见孟听白一面。”
虞红叶的手一顿,杯中的牛奶微微洒出一些。
孟彧眉眼微垂:“如若困难,不见也……”
“不是不是,我就是有些吃惊。”她抽出几张纸擦干净,“没想到你会主动提这件事,倒是省了我费口水。”
“既然知晓自己后世的存在,若能再见一面,也是三生有幸。”
“是呀是呀哈哈哈……”虞红叶干巴巴笑了两声。
明明是少年人的模样,怎么说起话就一股子老气横秋的味道。
嘶——真是牙酸。
***
去往公司的路上,孟彧反倒露出了孩子模样。
东瞅瞅西看看,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能拴住他瞧上一瞧,跟逛景点似的。
虞红叶在前面带路,走一百步要倒退五十,还得给孟彧当导游。
这叫什么?那叫什么?啥原理……虞红叶也是个样样精通、样样稀松的半吊子。
她嗓子冒烟的说,孟彧就稀里糊涂的听。
但她倒也理解,算起来,孟彧也只是寻常大学生的年龄,好奇心重很正常。
况且这些她习以为常的东西,对古人来说是天翻地覆的。
可是,竟然二十分钟都没能走出小区……实在说不过去了吧?
孟听白一个小时前发消息,说他们已经下飞机了。
虞红叶回复:在公司等你们。
现在,孟听白在公司等得不耐烦,他俩还在小区底下遛弯。
“那个……殿下?要不咱们……”虞红叶不敢催他,怕扰了国家级文物的兴致。
孟彧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马路,自言自语:“……从前若有它,士兵们也不必靠双足翻山越岭。贵人,这个不用吃草的马叫什么?”
“电动车,呵呵。”虞红叶答。
“……电动车,”孟彧赞不绝口:“古有诸葛丞相发明木牛流马,群行三十里。如今发明电动车的人,真是比肩孔明的奇才。”
“……是啊……哈哈。”
直到电动车逐渐驶远,孟彧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殿下,孟听白已经在等着咱们啦。”虞红叶是个急性子,硬是被孟彧磨得没了脾气。
“好。”孟彧点点头,“对了,贵人之前说的话,吾给忘了……孟听白是在哪个宫里腌豆的奴才?”
虞红叶笑得比哭还难看:“不是腌豆……是演员和爱豆,也不是哪个宫里……是公司……”
***
又过了一个小时,虞红叶终于把孟彧带进了公司。
她站在会议室门前,反复叮嘱:“我先进,过几分钟我叫你,你再进去。”
路上见到了很多新东西,孟彧心情不错,欣然应下。
虞红叶这才放心进去,刚露头,洛沨就发出狼哭鬼嚎的怪叫。
孟彧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嘘嘘嘘————”虞红叶赶紧关门,“你再把他吓出个好歹,谁都赔不起!!”
“大姐——你再不来——孟哥和我就快饿死啦~~~”洛沨长声怪调的说。
她从鼻腔里挤出几声苦笑:“你当我想啊……欸?为啥就你俩在这儿?笠云他们呢?”
孟听白塞了个凉包子进嘴,含糊不清的说:“大哥的伤口没处理好,笠云哥陪他去医院了……他俩你还不知道嘛,整天形影不离的。”
“大姐!那个人带过来了吗?我想看!”洛沨激动的上蹿下跳。
虞红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带来了,但是见之前我必须嘱咐你俩几句……小宝别吃了,那一袋子都是你的,好好听着……爆爆!把棒球棍放下!!”
“不就是个整容脸嘛,搞这么神秘干什么。”孟听白漫不经心的说,“对了,领导罚我写检讨,拿去给他写。”
“他可不是整容脸,他是……”
“哐——!!”
身后突然传来巨响,虞红叶猛然回头,却看见洛沨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牢牢钉在原地。
接着,那根棒球棍骨碌到她的高跟鞋旁。
洛沨刚才趁虞红叶不注意,偷偷溜到她的身后,打开了门。
门后,孟彧依旧站在原地,神色划过一丝愕然。
“……这死孩子。”虞红叶无力骂道。
洛沨目不转睛的盯着孟彧,视线没从他的脸上移开半分,早忘记自己曾夸下要把冒牌货鼻子眼睛打烂的海口。
怔了片刻,他结结巴巴的说:“你……好漂亮啊……”
眼尾狭长上挑,秾丽的眼睫半垂,过于漂亮的面容甚至带着攻击性。
面对生人,孟彧总是神情疏离,面色冰冷,像一块清润微凉的羊脂玉。
片刻后,洛沨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拧着眉头,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看孟彧,又回头看看孟听白,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好几圈。
“哥!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洛沨震惊到合不拢嘴。
孟听白啧了声,终于舍得抬起头,略略看了一眼。
“…………”
看到孟听白的反应,虞红叶忍不住笑出声,难得见到他吃瘪说不出话的样子。
“有趣吧小宝,我跟你说,他可是从一千多年前的后燕穿越来的,是你的前世。”
“前世?”洛沨觉得新奇,“你是古代人?”
恍惚片刻,孟听白勾唇轻笑,慢慢向这里走来。
孟彧望着他的双眼,目光交汇。
冥冥中,他忽然想起书院太傅教书时,有意无意说起的一句话。
——咫尺之间,法度万象。万事万物,皆有规则。
不论为君为臣为农为贾,皆需顺天时,顺地时,顺人时……
那他选择违背时间,同千年后的自己相见,算不算是对规则的亵渎?
“世界上竟然真有前世今生这种奇事?”孟听白停在几步外,嘴角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孟彧神经淡漠,静静地没有说话,注意力全在他妖艳的红发上。
“你怎么不说话?装聋作哑。”
虞红叶啧了声:“小宝,你对人家礼貌点。”
孟彧垂眸转向另一边,轻声道出两个字:“……妖孽。”
下一刻,门前卷起猎猎的风。
“砰——”的巨响声后,已不见孟听白和孟彧的身影,唯独留下虞红叶和洛沨面面相觑。
孟彧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股力量甩进室内。
紧接着,那妖孽钳住了他的双手,从背后锁住,将他牢牢抵在窗边,动弹不得。
骨骼硌在冰冷的墙面,痛感尖锐。
孟彧微微蹙眉,薄唇翕动:“阁下的待客之道,吾真是领会到了。”
“待客?你是客吗?”孟听白冷冰冰的说,“我宁愿相信整容医院的医生会易容术,也不会信什么前世今生。”
说完,孟听白探手捏住他的下巴,强硬的掰过那张脸。
“哪里是假的?你自己说吧。”
他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孟彧的脸庞——眉眼,鼻尖……每一处都仿佛浑然天成,看不出半分假冒的痕迹。
最终,他的视线停在唇角。
——孟彧的唇下,有一颗小巧精致的圆痣。
这是唯一与他不同的地方。
“看够了吗?”孟彧问。
他的声音平静,一双黑润的眼眸仍然柔软如春水。
“砰砰砰——”
门外响起激烈的敲门声,还有虞红叶的呼喊。
孟听白不悦:“别吵……!!”
霎那间,天旋地转。
孟彧捉住他松懈的空挡,竟就着这个姿势扭身反锁孟听白,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足尖勾住了纱帘,巨大的帘子瞬间被扯了下来,蓬松的布柔软下坠,窗边几盆茂盛的花草也顺势掀翻。
几道清脆的破碎声后,窗下已然狼藉一片。
孟听白倒在废墟中,五脏六腑仿佛被震碎了一般。
不等他站起,又是重重一击。
孟彧竟将脚踩在他的胸口上,接着,用力狠碾。
胸腔传来剧烈的疼痛,脆弱的肋骨快要被他踩断。
孟听白隐隐尝见喉间的腥涩,不得不抬手握住他清瘦的脚踝,暂缓一口气。
不知是否发了善心,孟彧忽然卸下力气,俯身,垂眸看他。
眼神似黑绸,柔软细腻,却绵里藏针。
孟彧齿间漏出几个字:“有眼无珠的东西。”
话音落下,一道明光闪过。
同时,孟听白感受到脸部的刺痛,似乎有水珠滚落。
片刻后,孟彧抬起手,水果刀刀尖上,是一抹殷红。
血珠从眼角滑落,横流进头发,消失不见。
孟听白反而勾起嘴角,轻蔑一笑:“怎么,下不去手?”
“本想在你的脸上刺字,再拿墨染黑,这样即使皮肉长合也无法去掉墨迹……可你顶着这张脸,岂非也玷污了吾的颜面。”
“所以?”孟听白等着他的下句话。
孟彧沉吟片刻,漠然道:“杀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