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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宫宴,虞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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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慢慢兮云飞扬,足踏祥云兮星满光........”
歌声轻柔婉转,惹人遐思。金液池上龙舟缓缓驶入,舞姬们载歌载舞,彩帛漫天,应和着满池灯火烛光,端得是美轮美奂。
谢钰以标准的宫中礼仪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宫中的夜宴,当真是热闹。她今日的装扮是方嬷嬷帮着挑的,合乎身份却不显眼,恰好符合谢钰要求的中规中矩。
面前的桌子上摆放了珍惜果品,却没怎么动。谢钰拈了面前的精致的小点送了口中细细品着,外面已经有些干了,大约是在外面放的时间长了的缘故。内瓤里丝丝缕缕颇有嚼劲,是腌的橘皮?外面倒是一股牛乳清香。应当是和面的时候兑了牛乳。
这么吃着,她又拿了几块。
旁边女孩儿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歌舞都顾不上看,只顾盯着谢钰的嘴了。
谢钰拿了一块菱粉糕:“要不要尝尝?”
“不不,还是不要了。”女孩在下面轻轻摆手。
“你可真大胆,居然在宫里吃东西。”那女孩圆圆的脸盘,一双眼睛也圆圆的,偏生嘴巴生的小巧,看起来娇憨可人。
“摆在上面就是让人吃的啊,不然咱们饿着肚子干看着?”谢钰失笑。她如今倒是不会如此拘谨。小姐们随着家人进宫,多半会被耳提面命,万不可失了礼数。进宴之前,水不能多喝,饭也不能多食,免得不雅。到了宴会之上,那更要拿出毕生所学的规矩教养,万万不敢在宫中出岔子。
多说多错,少吃,出差错的几率也少些。
这些,她在宫里时候,嬷嬷也是教过的。
只可惜,事情全然不是那样。这宫宴上最大的便是皇帝,皇帝忙着看歌舞,妃子们的目光无不紧紧追随着上面的帝后。像她们这种坐在站起来也不一定能看到皇帝全貌的地方,当真不必如此顾虑。
这是她前世发现的。在宫里时,要学的规矩多,嬷嬷们从来没有让她吃饱过。出席宫宴那日,她看着面前的菜肴,实在是饿极了。当时那一筷子下去想的是什么呢?
兴许她去了北漠也活不了多久,即便是放肆了被责罚又怎样呢?怕抹黑家族?原本就是漂水浮萍一般,又哪里来的家。
身后的嬷嬷青着脸看着她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很奇异的,她却越来越坦然。她以为会有无数质疑或者是探寻的目光看向她,但她以破釜沉舟的勇气去观察周围时发现,即便她因为和亲公主的身份坐在靠前的位置,其实根本没有人去看她。
权欲,色欲,底下是汲汲营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
从那时候起她便知道了。所有的宴,大约都是一个样子。
她身侧的小姑娘眼都不眨的看着谢钰甚至夹了一筷子鱼,面不改色的拒绝了宫女用手接刺的举动,将刺吐在了碟子里。
她甚至让身后的小太监重新给她上了一壶茶!
“我叫黄明玉,你叫什么?”她终于坐不住了,微微倾身和谢钰搭话。
谢钰回了个善意的笑:“我单名一个“钰”字。”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不知怎么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正逢小太监将茶上了来。谢钰冲着黄明玉抱歉的笑笑。对小太监道:“劳烦公公带我去更衣的地方吧,实在有些不适。”
小太监躬身应了,昏暗的烛火下看不清表情。一路带着谢钰向西边走去,知道那乐声渐渐远的有些缥缈,差不多听不到了才停下。
“夫人再次等候便是,该传的话,小的已经传到了。”
“多谢这位公公。”谢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来,那公公接了,两指头轻轻一捻,便明白了。这位侯府的夫人年岁不大,办事却这般敞亮大方。
里面若是金银锞子,上手便知道轻重,像这般薄的出奇的,才有说头。
“待会夫人沿着这条小径回去便是了。”他轻轻的加了一句:“虞美人,是个气性大的。”
谢钰再次谢过,四千两的银票子买到这句提醒,也算值得。
这的确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应该是在御花园的某一处,枝枝蔓蔓的,也十分便于人隐藏。
谢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自觉此间无人,便忍不住向前走了走。却没料到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像是巴掌打到皮肉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带着怒意的女声:“不过是寒门出来的小户女子,居然也敢在陛下面前讨好。瞧瞧你这张脸,生就一副狐媚模样!
陛下如今又不在这儿,你这样楚楚可怜的给谁看!”
谢钰暗道一声糟糕,随即便住了脚,寻了一处隐秘的花枝战定,连一贯最怕的虫子也不敢去忌讳了。
只听得旁边另一道声音幸灾乐祸道:“听说你家原先是在城西卖粽子的,你倒是会应景,连衣裳都穿了一身碧绿,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
周围似乎围着许多人,纷纷轻轻嗤笑起来。
那女子仍未收敛,声音轻轻柔柔,吐出来话却像是猝了毒:“当真是不知道你这脱了衣裳,是不是和你们家的粽子一样,一股煮过的笞叶味儿……”
“罢了罢了,姐姐还是消消气吧。出来久了,怕是有人要问起。凭她这样的,姐姐嘴里能提起她一句半句已经,是她这辈子的造化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到那些声音彻底消失,谢钰又在原地慢慢的站了一会儿。确认四下寂静无人方才从转角中迈出。
没走过几步,便蓦然看见站在月光下的女子。
谢钰情不自禁的咬了咬唇。当真是倒霉,怎能让她碰见如此状况?还被抓了现行似的。宫里的人笑话,那是能看的?
只怪自己倒霉,当即行了一个深深的福利。
“见过虞美人。”
她的身上佩戴着和虞美人同样款式的香囊袋儿,是方嬷嬷独家的手艺。
谢钰深深的行着福礼,不敢抬头。她相信虞美人定然也瞧见了自己身上的那只。
半晌才听到上边一声喜怒不变的轻柔女声:“起来吧。”
谢钰方才慢慢起身,眼睛却微微下垂,这很考验功夫。
既不能直视上位者,却又要做出聆听的姿态,而不显得不恭敬。
“刚才的事儿,你都看见了?”
这是肯定的语气。
“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
谢钰叹了口气,刚站直的身子又深深的行了礼下来。
“宫闱内事,不敢擅言。”
“行了,你起来吧。抬起头我看看。”
谢钰依言抬起头,任由虞美人打量着她。
“崔嬷嬷跟我说,镇北侯府有人想跟我一叙,我还当是谁呢?派了一个小丫头过来。”
虞美人笑了出声,又仔细的打量着谢钰的脸:“生的倒是不错,再过几年,怕是连我也比下去了。”
虞美人最自负的便是自己的美貌。可是看着谢钰,却难免暗自心惊。小小年纪便生就这副模样,若是长开了成了窈窕之态,更是引得男子心醉了。
她打量着谢钰的时候,谢钰在观察她。当真是好一个宫装美人。乌发沉沉的半边掩盖鬓,只用一二金钿点缀。肤白如雪,额间花钿将女人的妍丽映衬的更加惊艳,配着青春的面容,却在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丝丝媚态。这打扮却不是十分华丽,甚至对一个宫妃来说,有些过于简朴了。
虞美人丝毫不顾及脸上的巴掌印,仿佛是不以为意的样子。毫无顾忌的托起谢玉的脸。凤仙花染就的长长的指甲抵住谢钰细嫩的皮肤。
“小丫头,你这样三托四请的找了本宫来,是要跟本宫说什么?”
谢钰不卑不亢的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来,低头奉上。
“臣妇是来给娘娘送生辰贺礼的。”
虞美人傲然的看着她,却并没有结话。
谢钰低声提醒道:“里面是20万两汇通钱庄的兑票。任凭娘娘取用。”
她无比庆幸自己秉承着一贯的习惯,多带了些。这是她一半的嫁妆了。
“这贿赂本宫也见过,可是没见过贿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美人儿的。”
虞美人嗤笑一声:“刚才你自己也不是没看见,本宫尚且要受人折辱——”
“娘娘受人折辱,并不代表娘娘未来不会一飞冲天,”
谢钰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她:“臣妇赌的是娘娘来日。”
虞美人许久没有说话。
“像你这么利索的人,这脾气,我喜欢。”谢玉手上丝带滑落,是掌心托着的锦袋已经被虞美人摘取。谢钰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不过本宫倒是很好奇。你这样诚心结交本宫究竟是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镇北侯府呢?”
“都可,看娘娘的意思,娘娘若觉得与臣妇有眼缘,可以相交,自然是臣妇的荣幸,如果娘娘觉得镇北侯府可以相交,那么往后镇北侯府,便可以是娘娘的倚仗。
虞美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却只是沉默着,并不答话。
谢钰谨慎道:“以娘娘的才德之貌,盛宠并不是难事,只是宫中冷箭暗枪,实是难防。一如侯府多年本本分分,可是屹立于朝堂之上,难免有小人作祟,冷箭难防。
如今奉上的只是送给娘娘的见面礼,最大的诚意,是互为依靠。”
虞美人拂过一旁的花叶淡淡道:“陛下年事已高,皇子们也都已经长成。你们倒好,不怕拜错了庙吗?”
“哗啦”一声,那绿叶被她狠狠的一拽。虞美人有些尖锐道:“本宫也不怕告诉你,侍寝的第三天,本宫就被人灌了绝子药。再也生不出孩子来了。”
她将谢钰方才奉上的锦袋握在手中,只有丝绳缠绕指尖,悬于谢钰的面前。
“即便是这样,你还要跟本宫结盟吗?”
谢钰再次行了一个深深的福礼。却是扬起了头,直视着虞美人的目光。
“臣妇信的的是娘娘。”
“后宫的确子嗣为重,可是娘娘没有了子嗣,同时也便没有了软肋。”
“软肋……”
虞美人重复了一遍。细细咀嚼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如天真少女一般:“从未有人跟本宫这么说。”
“说吧,你拿着二十万两,把本宫砸的头昏脑胀的,想要本宫做什么?”
“臣妇愿用这二十万两买娘娘几句话。”
“什么话?”
“陛下圣意犹疑时娘娘的话。”
“呵呵,你这个小丫头倒真是有意思。圣意不决的时候,本宫的话?你当陛下是什么?能被宫妃左右?”
虞美人慢慢的向前走了几步,越过了谢钰行礼的位置,背对着她。将方才积郁在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满面的志得意满。
“不过丫头,你赌对了。”
她回转过身伸出手来。谢钰揣度着她的意思,小心的将手放在虞美人的手心,后者亲自将她拉起来。
“本宫会让你知道,今日你这份大礼,会得到回报的。”
宫装丽人渐行渐远。
谢钰慢慢松了力道,缓缓的松开了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掌心紧紧的握着,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原来在这个时候虞美人已经有了雄心壮志。
怪不得当年她和亲的时候,宫中诸妃都有忌惮之意。
她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沿着小太监预先给她指过的那条小道慢慢走出去。
待到宫宴结束,人皆退散。谢钰扶着秋月的手上了马车,方嬷嬷已经在车里等待多时了。
“三夫人……”
“已经妥当了。”
方嬷嬷有些犹豫。
“……这能成吗?”
她还是觉得有些冒险,毕竟虞美人在宫中并无根基。只不过是因为容色而颇受宠幸,这样的美人在宫中一抓一大把啊。
谢钰却不以为意。
这事情完成之前她有些忐忑,可是当她见了那个虞美人之后。原本的二三分倒觉得有八分可成了。
即便是冲着那二三分的可能她也愿意尽力一试。侯府如今缺的不是能说话的人,而是能让皇帝听得进去,且不会怀疑的局外人。
“没关系嬷嬷,这事情若成了自然是更好,若不成,有着什么,也只是我不懂事和虞美人的私交而已,也牵连不到候府。大不了落个轻狂的名声。”
方嬷嬷还是觉得这行事实在是太过大胆。谢钰没有再说话,他没有告诉方嬷嬷,自己把嫁妆大半尽数奉上的事情。
拿钱砸人这种事,她还是头一次干。
以虞美人的傲气野心和隐忍。倘若她只是拿几万两来。恐怕并不会让虞美人觉得敬重于己。只会觉得她拿着仨瓜俩枣来打发她一个小小的美人。
如果能用这些钱换来侯府诸人一命。那也是值得的。
她并没有动用侯府公中的钱财,而是用了自己的嫁妆。也是想着倘若当真失败,也不必牵连许多,若是当真能借此和虞美人搭上线,于她自己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她此生最大的阴影便是和亲北漠。若是宫中能有一位冉冉升起的宠妃为她言说,心中更是安定不少。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嬷嬷,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