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唯一真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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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放裹着一身寒霜，漏夜而来，进了地球互助会的后门，杨觅语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无话，脚步飞快。
不久前他们接到宁君发来的消息，说季从风跟着莫妮卡和林清外出，半路上遇到袭击，季从风被劫持，莫妮卡身受重伤。
杨觅语看着几步之外顾放的背影，内心十分沉重，不仅仅是担心季从风的安危，她还很担心顾放，除了知道消息的那一瞬间，顾放有过片刻的情绪外漏，徒手捏爆了一个正在分发的罐头，随即就收敛神色恢复正常，继续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离开希兰城前还冷静地帮着杨觅语给其他几个队员安排工作，没有让人起疑。
可杨觅语知道顾放比自己更担心季从风，此刻的顾放身上难得染上了寒霜般的冷冽，脊背绷紧，面无表情，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握着拳，全身上下绷成一根弦，像是随时要发起进攻。
“杨队长，你们来了。”抢救室外，宁君一脸疲惫地站起身，和杨觅语打了个招呼，林清坐在一边，死死盯着抢救室上方闪烁的红灯，他还没有来得及换下沾满血的衬衣，一只手撑在座椅栏杆上，想要借此给自己找到一个支点。
顾放没有客套，一眼捕捉到角落里的林清，径直走了过去，宁君看他面色不郁以为他要向林清发作，连忙上前两步想要阻拦，“顾放你听我说——”
顾放没理他，一把把人挡开，蹲在了林清面前，紧紧握住他手臂，“当时到底什么情况？”
林清的目光终于有所移动，眼前的男人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们商量去附近的六号坑遗址堪景，议长他…他怕引人注意拒绝了莫妮卡姐姐加派人手一同前去的建议，半路上我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等我告诉姐姐的时候，我们就遭遇了袭击，”林清停顿片刻，表情变得有些慌乱，像是还没从那场混战中逃出来，“对方人很多，一波接一波上来，议长和姐姐根本应付不过来，姐姐和议长先后受了伤——”
“他受伤了？伤在哪？”
顾放语速极快，打断了林清的话，握住林清手腕的手不自觉用力，林清没反抗，但疼得皱起了眉，杨觅语连忙上前分开两人，拉起顾放后退一步，“你别急，让他慢慢说。”
“我没事，”林清摇摇头，“当时太黑了，那片区域没有接入虚拟屏，情况也很混乱，我没看清议长伤在哪里，但最后他应该是被人打晕带走了。”
顾放攥着拳，没有说话，杨觅语拉住顾放胳膊的那只手清楚地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
杨觅语：“那你和莫妮卡是怎么逃回来的？”
“议长失去意识之后，我以为我们都要死了，但突然有个人出来救了我们，然后我就背着姐姐拼命跑，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摆脱对方的，最后他把我和姐姐送到总部附近，然后就离开了。”
顾放：“他没留下什么话吗？”
“有的，”林清点头，表情有点困惑地看着顾放“他说他是我姐夫，还说你知道上哪找他。”
顾放闻言眼睛微眯，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杨觅语看他一眼，“你认识？”
顾放没答话，转头看向宁君，“你们这边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宁君摇摇头，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已经联系我们所有的线人去打探消息了，暂时还没有线索，威克也带人去事发地点查看过了，枪战痕迹明显，捡回来的弹壳经查验不是地球制式的东西，你看看。”
宁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封袋交给顾放，顾放接过仔细察看一番，“很精细的货，虽然算不上先进，但品质一流。”
宁君：“你们怀疑是谁干的？”
杨觅语叹口气，“可疑对象太多了，明的暗的，勾结在一起的，想抓他的人太多了。”
手术室上方红灯停止闪烁，大门打开，林清猛地站起，冲到门边，其他人也围了上来。
“我姐姐怎么样了！”
“子弹已经取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她失血过多，还要仔细观察情况。”
一旁的顾放悄声后退，低头在杨觅语耳边说：“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消息，想办法联系余迟。”
——
顾放直接去了黑市的地狱，果不其然，刘得生就坐在顾放曾经最常坐的卡座里。
见顾放坐到自己对面，刘得生放下酒杯，直起身，“她怎么样了？”
“脱离生命危险了。”顾放说。
刘得生点点头，肩膀微不可查松懈几分，抬头看着顾放，“想问什么？”
“跟踪莫妮卡他们的是你吧？”
“那小孩儿跟你说的？”刘得生有些惊奇，“还挺敏锐，看来是真喜欢他姐。”
“你跟踪的时候没发现有埋伏吗？”
刘得生摇头，“那帮人确实挺麻烦，我也被蹭了两枪，”他掀开衣袖，在顾放面前晃了一下，草草包扎的白色绷带上渗着血，“不像临时政府的，那帮吃闲饭的没这个实力能伤我。”
这话顾放信，刘得生的实力放在两个星球里都是佼佼者，“你能找到他吗？”
顾放没说他是谁，但对方显然对此明了，“嚯，”刘得生夸张地张开嘴，“这人身份不简单吧，这么看得起我？”
“你知道我会问这个问题。”顾放面不改色道。
刘得生双手摊开放在桌上，“找我是肯定找不到，但帮你排除排除他不在哪儿，还是有些可能。”
“什么条件？”
刘得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被带走的那人应该是你相好的吧？”
“……”
刘得生思忖片刻，认真道：“这样吧，咱们也算朋友，朋友的相好也算朋友，给你打个对折，我就不问你俩的爱情故事了，你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就行，”刘得生手肘撑在桌上，拉近了和顾放的距离，嘴角含笑低声道，“你知道我想听什么故事。”
顾放没多犹豫，迎着那□□的，想要剖开他外壳的玩味目光，低声道：“成交。”
——
季从风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蒙着眼，在黑暗中既感知不到时间流逝，也感知不到方向。
他大概是被关在一个几平米的狭小空间里，整个人被捆在椅子上，甚至是很粗糙但很用力地死死捆着，折断的手臂没有被接上，脖子上的伤口也没有包扎，□□涸的血迹糊住。从醒来到现在他只吃上过一顿饭，还只是一包营养剂，他甚至喝不上一口水。很显然，抓他的人大概只需要他活着，至于活得怎么样，是不是缺斤少两，缺胳膊少腿，大概是不重要的。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尝试跟人说话，但从未有过回应，只有不定时地，粗暴地喂进他嘴里，保证他不会饿死的营养剂，还滴落得满身满脸，毫无体面可言。
这样下去折断的手臂估计是要废了，季从风想。他四肢疼痛僵麻，头无力地下垂，这种被固定的捆绑方式比单纯地捆绑更加磨人，让人伸展不得，放松不得，每时每刻都被束缚着，感受着骨骼深处传来的叫嚣，挣脱不得，心火横起，湮灭又复燃，人的意志也随之消磨。
他猜测对方是想用这种熬人的方式让自己屈服，但目的是什么呢？
被抓进来时，他在地球才待了两天，那时莱特星还没有任何消息，余迟也没有给他传过讯，知道他在地球的人屈指可数，他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暴露的。现在他被关在这里又不知过了多久，没有审问也没有谈判，对方大概并不着急，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对方看来，自己的存在已经不会构成威胁了。
对方大概已经不再顾及自己议长的身份，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在乎莱特星数亿民众的意见，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不久之后，议会大概就会变天，成为某些势力的一言堂，重启人类迁徙计划大概就可以无止境地推迟了。
这么看来，余迟的情况估计也不会太好，大概是被控制起来，不被允许离开莱特星。
那为什么不杀了自己呢？季从风皱着眉，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能够抓到自己的无非是联邦政府和进化会，前者就算要让堂堂议长把命丢在地球，也不可能是以这样的方式把人关着，按照加菲尔德的习惯，他必然一早就来跟自己谈判，劝自己乖乖听话诸如此类。可眼下这种明显带着痞气的，随意的关押方式显然不是联邦政府的套路，派来抓自己的人都训练有素，抓到之后又毫不在意，而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草草应付，难道是想把自己慢慢熬死在这里吗？
时间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度过，终于，季从风感受到了些不一样的声音。才刚刚被喂过营养剂不久，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步伐沉稳迅速，步速均匀有力，季从风听得出来这人一定接受过专业训练。
“咔嗒”两声，门锁打开，这人走了进来，季从风努力抬起早已酸疼僵硬的头，感知着对方的站位，隔着黑布朝那人看去。
“哟，不错啊，还能抬得起头。”
年轻的男声，熟悉的轻佻感，是那晚打晕自己、对莫妮卡痛下杀手的男人。
“你是进化会的人？”甫一出声，季从风自己都略微一惊，那声音粗糙沙哑到自己都不敢认。
“猜对了！”清脆的响指声落在季从风耳边，“不过要跟你说话的可不是我。”
年轻男人摆摆手，一人上前给季从风灌了两口水，他一时不防被水噎得呛咳起来，液体沾湿脖颈上的伤口传来一整刺痛，片刻之后，季从风觉得这方寸之间多了一道注视自己的目光。
“领袖大人，您可以与季议长交谈了。”
男人声音一改此前的玩世不恭，变得毕恭毕敬，下一秒，房间里响起另一道不辨男女的电子音，“季议长，你好。”
季从风努力止住咳嗽，冷笑一声，“堂堂进化会领袖，不敢让我看见你的脸，连声音也要伪装吗？”
“但这并不重要，不是吗？”电子音发出的反问，带着独属于机械的冰冷生硬，“在议长眼里，那仍旧被困在地球的人类同胞，才是更值得你关心的吧？”
季从风：“你把我抓到这里来究竟想干什么？”
“想跟议长谈一个方案，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你想阻止我重启人类迁徙计划，”季从风冷冷道，“只要我没死，就不可能。”
“不，那是我之前的想法，现在不是了，”电子音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你应该已经知道那批U区幸存者的情况了，实不相瞒，我刚刚收到的最新消息，这批幸存者的身体因为希兰病毒已经出现了‘进化’表征，他们的基因已经发生改变，他们的血清可以对多种病毒免疫，这是进化会百年来所追寻的方向，只要能够将他们的血清进行分解注射，那么全人类都有可能实现进化。”
一时间，大量的信息输入季从风的大脑，一字一句让他越来越难以置信，这简直是异想天开，“你们疯了吗！整个希兰城的千万人类都因为希兰病毒丧生，你们却还要将这种东西给全人类注射！就算能避免希兰病毒对人体的伤害，异体血清注射也极有可能发生反噬，导致免疫系统崩溃，你们这是要拿全人类的性命做实验！”
“你说的没错，”电子音对季从风的质疑不置可否，“但你无法否定，如果这场实验成功了，人类就将进入一个全新的进化进程了，更为高级的身体素质，更长的寿命，我们就要成为宇宙里更高层次的智慧体，这难道不是更为重要的吗？”
“你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丧生吗！”那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季从风根本不敢想。
“议长，人类进化才是唯一的真理，为此，进化会不遗余力地投入人力物力，想要找到人类真正的未来，虽然我们不曾预料它会发生在地球这样的垃圾场，”电子音说到此处话音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电子音都沾染上了一丝轻蔑，“但是没关系，它终究还是发生了，真理已经闪现光芒，我有何理由不去追寻？”
“你凭什么罔顾其他人的意志，来践行你那自以为高尚的真理！你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丧生吗！”
“进化自有代价，人类理应支付，这不过是必要的牺牲，季议长你该明白，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历史上的每一次进化，都不免沾染鲜血，我只不过是想把进度拉快，让真理之光早日普照人类。”
“太荒谬了……”季从风摇着头，被这番话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我可以答应你，甚至帮助你重启人类迁徙计划，只要你愿意帮助我完成我的计划，毕竟你在莱特星还是颇得民心，有你的支持，我会顺利许多。”
明明是电子音，落在季从风的耳朵里却满是独属于人类的傲慢，张牙舞爪地扑向他，扑向所有人，仿佛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人类不过是工具，是随时可以葬送的牺牲品。
“况且我也需要尽快把那三千多个幸存者转移回莱特星，只要你答应，我保证，人类迁徙计划很快就可以重启，怎么样，这笔交易，很划算了。”
明明是电子音，落在季从风的耳朵里却满是独属于人类的傲慢，张牙舞爪地扑向他，扑向所有人，仿佛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人类不过是工具，是随时可以葬送的牺牲品。
“交易？”季从风像疯了一般笑起来，又在数秒后骤然收声，冷冷道：“但我不是商人，也不是政客，你想让我配合你，把那三千多个幸存者送回莱特星让你杀光，然后再害死所有人吗？”他死死盯着声音来源，即便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要我没死，就不可能。”
屏幕后的人像是对此豪不意外，电子音发出轻轻笑声，诡异瘆人，“你和季奉言还真是像啊，一样的天之骄子，一样的受人爱戴，一样的沦为阶下之囚，也绝不低头。”
骤然听见父亲的名字，季从风一瞬间陷入呆滞，“你认识我父亲——”
“他当年死得多惨，你应该没忘吧？联邦第一执政官季奉言与其夫人陆卿台在意外爆炸中身亡，据警方现场勘查报告称，两人乘坐的轿车先遭遇枪击，随后发生爆炸，执政官季奉言和夫人陆卿台先身中数枪，随后在爆炸中死亡——”屏幕对面传来淡淡一笑，“死无全尸。”
这是当年的新闻报道，季从风每一个字都清楚记得。
“是你们杀了他们……”
“看来活了这么多年，你们父子俩都没学会什么叫过刚易折，”那语气似是惋惜，“当年我向他提出，只要停止组织重启人类迁徙计划，不再煽动那些狂热的和平分子四处游/行，我就能让他这个第一执政官富贵平安到老，哦对了，我听说他那个时候已经在交接卸任了，还说要回归家庭。”
“是你……是你派人暗杀他们……”
“那可是我的第一个任务，”年轻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善解人意道：“议长别难过，我瞄得很准，应该不会太痛苦吧。”
“你们这群疯子！我要杀了你们！”季从风挣扎起来，固定住他的凳子发出吱哇乱响，但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好了，别刺激他了，”电子音适时出言制止，“季议长，你还有三天时间可以考虑，要不要答应我的提议，虽然有你的帮助我的计划会顺利很多，但我丝毫不介意让你和季奉言一样，就那么意外消失了。”
“再见，季议长，希望下次和你见面能听到好消息。”
“好了，你好好考虑吧，我不打扰你了，”年轻男人恢复那不可一世的轻佻，关闭了虚拟屏转身准备出了门，在大门关上的前一刻又突然转身，“哎，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那个叫顾放的，是你什么人啊？”
季从风听见顾放的名字，瞳孔骤缩，猛地抬头。
“这人还挺厉害的，已经摸透我们三个据点了，我好久没遇到这么合适的对手了，都有点舍不得杀他，不过你最好认真考虑，”他走近几步，俯身凑到季从风耳边，“毕竟我啊，可不是什么容易心软的好人。”
“砰”地一声大门再度关紧，季从风双拳攥紧，挣扎过度的身体不住颤抖，最后连人带椅摔在地上，没有人看见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已经浸湿。
作者有话说第70章 唯一真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