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困卡

19、风寒

　　阿良是有些怕顾逸之的。
　　虽然顾逸之向来是谦谦君子的样子，不但能记住府里每个下人的名字，连出手也格外大方。自从顾逸之从顾烨手中接过一些权力后，众人的月钱就几乎是翻了个倍，这也是很多人挤破脑袋想进顾府做事的原因。
　　但是顾逸之是容不得半点差错的人，不仅仅是对他自己。不管在府内干了多少年，无论是忘了续上新的熏香，还是给老爷的茶添多或添少，一律都会被找到跟前的家官皮笑肉不笑地劝出顾府的门。
　　况且顾逾之身旁的人，顾逸之总是额外关心，这甚至让侍奉小少爷的人往往比老爷那儿的更要胆颤心惊。阿良好歹是在顾逾之身边长大的，虽然犯过不少错，但顾逾之从来没摆过脸，甚至还会帮忙说几句话。
　　要知道这十几年来，顾逾之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也没谁能有让顾逾之开口留住的。家官也知此，念及小少爷的面子，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提点阿良一句就作罢。

　　此时的阿良快了几步，跟上前面的顾逸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有些小声道：“大少爷……小少爷在生气吗？”
　　顾逸之垂眸看了看他：“有些。”
　　“阿良该怎么做才能让小少爷消气啊？”阿良听了，语气迫切，声音也稍大了些。
　　顾逸之沉默了一下，摇头：“我从未见过逾儿生气。”
　　两人进了厅中，顾逾之还在慢悠悠地吃着面。因为要吃东西，顾逾之就把尚还半干的头发松松扎了起来。
　　顾逸之把手里的绿豆糕放下，坐在顾逾之身旁。
　　“兄长。”说着，顾逾之就伸手去把盒子打开。
　　阿良站到顾逾之的右边，揪着还有些湿的衣角，期期艾艾着。
　　顾逾之选择无视，端了碗，把身体全然转向顾逸之那边。
　　顾逸之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这时，阿良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顾逾之被吓了一跳。这才转头，上下看了阿良，问道：“……你衣服还没换？”
　　“嗯……”阿良有些不好意思。
　　“……还不快去。”顾逾之声音有些冷，头又转了回去。
　　阿良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还是神情有些沮丧地离开了。

　　顾逸之命人拿了梳子，将顾逾之的头发散了，慢慢给他梳起来。
　　顾逾之见兄长特地陪在自己旁边，把吃的差不多的面放在一边，开口道：“我没生气，只是觉得不爽。”
　　“嗯。”顾逸之应着。
　　“傻得可怜。真的有人会为了救那种素不相识的人去寻死吗？我看他是忘了他的命是属于谁的。”
　　“那么逾儿呢，跳下去救人的时候也曾想过父母兄长吗？”
　　顾逾之一时语塞：“……哥，你拿我和小孩作比啊？我这泳技，江左无人能敌。”
　　顾逸之脸上没有表情，语气却还算柔和：“兄长只是希望你不要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不论哪种危险。”
　　顾逾之回头看了顾逸之，笑道：“不会的。我断不是有如此盛德之人。”
　　顾逸之没有言语，轻声笑了笑。

　　阿良果然是患了风寒。
　　不幸的是，明明上岸后就马上沐浴更衣了的顾逾之也开始觉得发冷起来，鼻子也闷闷的。
　　难道自己的身体素质也不过如此吗……
　　生了病后全然没了出去心思的顾逾之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暗暗想。
　　为了不再传染给兄长，顾逾之已经在门上贴了“兄长勿入”的字样。就算如此，顾逸之也还是进来过一次，不过顾逾之马上把自己闷起来，连一根头发也不露出来。
　　在一句“再不走我就把自己闷死”中，顾逸之也只能无奈地吩咐下人定要看着顾逾之喝完桂枝汤。
　　顾逾之虽然挑食，但是在喝药这件事上还是很从善如流的。
　　憋在家里比喝药恐怖多了。
　　“哎呀呀，顾公子，躲在这喝药呢？”
　　顾逾之都不用抬头，在碗上的空隙处给推门而入的陆钟翻了个白眼。
　　陆钟合上扇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久别重逢，开口就是犯贱：“我可都听说了，顾小公子可是英勇跳江，救了两个落水的小孩儿。外边都说您是舍己为人的大英雄呢。”
　　顾逾之一口气喝了桂枝汤，待下人拿过后，就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自己的床榻，道：“坐。”
　　陆钟不明所以，却还是坐到了他旁边：“怎么？”
　　陆钟屁股还没坐稳呢，顾逾之一下拿手臂箍住了陆钟的脖子：“我看你是也想尝尝风寒是什么滋味。”
　　陆钟手抓着顾逾之的胳膊，挣扎着，嘴里还不忘嚷：“至于吗？！”
　　闹够了，顾逾之才放开陆钟，踹了陆钟一脚，示意他从自己床上滚下去。
　　陆钟也顾不上反击了，找到镜子看了看自己已经泛着红的脖子，道：“顾逾之，你真的……”也没看着，就气急败坏把扇子往顾逾之那边扔。
　　“啊！”
　　打疼了？陆钟眼眸微睁，朝顾逾之那边看去。
　　顾逾之笑着看他。
　　陆钟眼神一定，扔过去的扇子根本就掉到了地上，哪里挨着顾逾之一星半点了？
　　“你！”
　　头疼。陆钟真觉得自己也要染上风寒了。
　　陆钟拿扇子敲了敲桌上他带来的一些补药，道：“记得吃。我先走了。”
　　“没事说了？”顾逾之看着他的眼睛。
　　陆钟愣了一下，还是道：“没有。”
　　“啧。”顾逾之语气不悦，“说。”
　　陆钟又坐了下来，将扇子抵在额头上：“陆广也来建邺了。”顿了顿，似乎在思考。
　　“陆广要在此办个书院，收各士族子弟。包括隔日会自此落脚在建邺的程氏。”
　　顾逾之眼神一凛：“他怎么保证各士族同意呢？”
　　“就连张氏也同意了。陆、张一同，朱氏家主态度暧昧。风吹草动，那些新贵们当然蠢蠢欲动。”陆钟说完，沉默了很久，“……至于顾氏。之所以要办的是书院，就是因为你父亲与兄长不好搞定，但如果是你的话……我说不定能说动。”
　　顾逾之觉得脑子有些懵懵的：“那么，你的态度？”
　　“本没打算和你说这些的，一个时辰前刚到建邺，我只想是来看看你……陆广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棋子，从来都是。”陆钟脸上几乎是现出了一丝笑意，“我没有任何办法。除了接受，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一次又一次的反抗以后，我只是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顾逾之看着他。
　　“从来都是。现在想来，连我们的相遇，也不过是他的安排。”陆钟低着头，脸上又冷了下来。
　　“但那之后并不是。”顾逾之道。
　　听了这话，陆钟似乎有些惊讶，抬起头回看他：“不是。”
　　顾逾之冲陆钟笑了一下，道：“我会去的。”
　　陆钟皱眉：“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会去书院，也是想不让陆广做太过分的事。”
　　“就你这种废物？”顾逾之故意重了语气，“还不如我。”
　　陆钟撇嘴，神情却比刚刚放松了一些，反唇相讥：“时无英雄，竖子成名。”
　　顾逾之愣了一下，冷笑道：“读了几本书，把你能的。”
　　“……你真的不用管我。”想了想，陆钟还是说。
　　顾逾之道：“我之前与兄长谈过，他说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你恨的并不是那个西樊。”
　　陆钟垂了眼睛：“嗯，我明白。换谁做君主都一样，陆氏永远是这样。”
　　“再没用也好，再废物也罢。总有一天那些人会死的。”
　　陆钟听了顾逾之这样的话，猛地抬头，眼睛都瞪大了些。
　　而后陆钟却是又笑起来：“是。”

　　待终于把还想支支吾吾说几句的陆钟赶走后，顾逾之躺在床上怔怔盯了房顶几秒。
　　因着身上还有风寒，脑子还有些晕，又是沉沉睡去。
　　天还是大亮。
　　本以为自己睡了很久，结果竟然只睡了一柱香的时间。
　　喝了桂枝汤，又睡了一觉。身上发了些汗，顾逾之觉得脑子清醒了一些，就想着干脆自己出门走走。
　　一打开门，见顾逾之要出门，丫鬟便进了屋内，给顾逾之擦了身子，又换了身衣服。
　　顾逾之又吩咐着把被褥什么的也换一床，两人道是。

　　这建邺其他倒没什么。就是这江边，杨柳依依，清风拂过，实在是舒服。
　　丫鬟们不敢给顾逾之穿薄衣。
　　但现在江边有风，顾逾之也就没有感觉到很热。
　　路上有人与他碰了面，与同行的人窃窃私语。
　　顾逾之微微皱了眉朝他看去。
　　那人察觉到顾逾之的视线，却是大着胆子朝他打招呼：“顾公子。”
　　这下换到顾逾之愣了。
　　“在下上次见过公子救人！”那人道。
　　顾逾之勉强地牵了嘴角，扯出一个笑，朝他点点头。
　　得。
　　自己现在算是成了顶顶好人了。

　　顾逾之漫无目的地闲逛，看着江边之景。
　　忽地，顾逾之见江面驶来了一条船只。构造并不像本地的船。
　　顾逾之虽然眼力极好，但奈何江岸边树木多，视线遮挡，有些看不清。
　　不知为什么，顾逾之心中觉得有必要看看这船上来的是何人。
　　四下看了看，却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到了这花楼附近。
　　心中又些讶然，顾逾之往上边看，看到季野屋外的露台。
　　停下脚步想了想，顾逾之还是朝花楼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