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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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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仲三年,初春。
今儿个是护国大师算出的好日子。
据说天朗气清,祥云高照。
也据说,良贵人今日生的这一胎命好。
好到若是皇子,乃是天命所向。
若是皇女……
哎,都成姑娘家了,罢了罢了,不聊。
“啊——”
启祥殿上空,长久萦绕的低吟骤然变成痛呼。
屋外,前来沾喜气的群鸟闻声,纷纷振翅,四散着冲入云霄。
“生了!生了!”
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托着屁股,待看清浑身通红的娃娃那两腿之间坠着的小小一物时,接生的稳婆大声报起喜来。
而后,负责后续事宜的稳婆顺利接手。
“啪!”
按照流程,响亮的巴掌声不能少。
霎时间,小皇子的屁股被拍的通红。
稳婆是下了重手的,可更重的还是稳婆嘴角那抹难以压下的偷笑。
嘿,这可是国师亲自点名的金疙瘩。
普通人家才不在乎什么天命所归,稳婆只知道事成之后即将到手的银两可是实打实的。
然……
一息过后。
又是一息。
预想中的啼哭声没有出现。
加大力度的一巴掌重新落下,这次没敢回头,稳婆只觉得有股寒意自脚底滋生,“腾”的一下,好似脑子也冻得有些发懵。
僵硬着脖颈回头。
明明此刻屋里烧着的火盆蒸腾出的热气,热得人心烦气躁。
不死心地透过窗户往外看,稳婆缓缓抬头。
……嗯,正如国师所言——今日正午时分,太阳真好。
好到阳光格外刺眼。
也好到双眼刺痛中,稳婆恍惚间似有瞧见,百丈之外,正有一众宫人奉命将刚挖好的土坑重新填埋。
至于守卫深严的宫内为何会有如此古怪的情景出现,已是无人知晓。
…………
十六年后,城西店子湾。
月黑风高,夜色阴沉,林子深处,活人的踪迹总会少些,这里更多的还是乌鸦们的久居之地。
林子里的这些个黑东西吃不吃肉,孟桑榆不太清楚,可当树梢上原本安静待着的某只丑东西毫无征兆间扑棱起翅膀,还企图瞪着双泛有绿光的眼珠子俯冲而下时,孟桑榆知道——
这是山中无老虎。
竟是让只没眼力界儿的畜生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
“啪叽!”
手中铁铲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孟桑榆二话不说,一铲子拍死了分不清林中大小王的乌鸦。
她想生火。
想给即将奔赴西方极乐世界的畜生再送上一份源自于东方地狱的刀山火海。
手往腰上一摸。
……去她爷爷个小短腿!
她刚偷来的火折子呢!
骂骂咧咧地四处张望,再定睛往刚挖的深坑里一瞧。
嘿,谁成想个火折子竟还是个认主的。
这不也不知是啥时候,这爱主的玩意儿居然先一步跟它那死主人团聚了。
没错。
死主人。
死的不能再死的那种。
“呸!”
孟桑榆居高临下,狠狠朝着坑里啐了一口。
她这人惯是冷血冷情的,最讨厌有人在她眼前你侬我侬。
“嘶——”的一声,嘲笑人的动作又引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背后的新伤也被扯得隐隐作痛。
孟桑榆:……啊!
这下好了,新仇加旧恨,抬脚一踹,孟桑榆干脆又给坑里人送了个乌鸦做妾。
将铁铲重新扬起,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孟恶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正疯狂叫嚣。
“埋了他!”
“要埋的干干净净!”
“要埋的毁尸灭迹才行!”
于是乎,一铲接一铲的土块落下,精准无误砸在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
“咔嚓!”
中途,意外出现。
挖好的土坑竟是短了半截。
偏偏尽享齐人之福的死人腿还长。
累死累活,实际只挖了个能埋自己小坑的孟桑榆:……啊!她忍不了!
她要发疯!
要把所有碍眼的玩意断掉!
“咔嚓,咔擦!”
断腿也得断手。
森森白骨接连破肉而出,暗红的血水流出,将周遭的黄土染深了不止一个色度。
等到最后一抔黄土埋好,孟桑榆黑黝黝的眼眸闪烁的亮光竟是亮的惊人。
再抹了把汗,已是大功告成。
“嘎——嘎——”
树上,眼瞅着吃食无望,乌鸦们陆陆续续飞走。
热闹过后,兴奋过头,冷风一吹下,不知怎的孟桑榆面上欣喜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一脸的茫然。
她是谁?
她在干嘛?
她又要往哪儿走?!
带着一脑门的问号,孟桑榆呆呆低下头。
“啊啊啊啊!”
林子里的鬼哭狼嚎声震耳欲聋。
两眼无措盯着染满鲜血的手,孟桑榆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血?
是血!
有人杀人了?!
未知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孟桑榆惊恐中挥舞着双手自保。
可另一只手却是手中一重。
难以置信地侧头去看。
她手里啥时候多了把铁锹?
这……这是凶器?
是凶手要栽赃陷害她吗?!
“啊啊啊——”
示意到事情大发的孟桑榆又是一阵尖叫。
她想两眼一翻,昏过去,不管不顾。
转变一想,不行!凶手说不定还没走远呢。
奋力瞪大双眼,防止昏倒,“啪叽!”一下将凶器抡飞,孟桑榆就跟丢弃烫手山芋一般毫不留情。
以至于太过无情,都没来得及注意到脚边翻新的土坑。
她撒丫子拼命逃跑,一路上连头都不敢回。
可恶,她这么年轻,还长得漂亮,才不要给凶手当替罪羔羊!
就这样跑呀跑,眼瞧着离村子边上越来越近,孟桑榆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她忽然想要开口尖叫。
庆祝刚刚死里逃生的那种。
“嘭!”
可惜天不随人愿,欢呼声当场哽在喉中。
下一瞬,就见美得跟个死猪似的孟美人后脖颈一痛,随后两眼彻底一黑,两腿一软就这么直挺挺栽了下去。
意识涣散前,孟死猪还试图呼救。
再不济她也要把坏人的脸记住。
要不然……要不然真到了阴曹地府,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阎王告状,要去告谁呀!
她命苦啊!
“呜呜——”趁着还有最后一口气在,孟桑榆想要暴风哭泣,“咕噜,咕噜噜——”
爷爷个腿!
哪个狗爹养的畜生把她扔进水里了!
她的最后一口气啊……咕噜,咕噜。
这湖水真他爹的冷呀……咕噜,咕噜。
她……她是要死了吗?
“咕噜,咕噜……”
刚还荡起巨浪的湖面重新归于平静。
岸上,确认湖下之人绝无生还希望后,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又简单交谈两句后便匆匆离开。
凶手扫尾扫的很干净,可不曾设想,也没敢设想过,平静湖面之下本该失去生命的孟死猪正以着几不可查的速度漂动着。
死猪的目标也很明确——
活人能站着的岸边。
…………
几个时辰后。
“咳咳!”
剧烈咳嗽声打破了深林里长久的寂静。
胡乱抹了把糊满整张脸的头发,艰难露出视线后孟桑榆喘着粗气,手脚并用爬上了岸。
她爬得极为狼狈。
但架不住开心呀!
她可是成功在湖里睡了一夜诶!
上回醒来还是在猪圈呢。
牛!
至于为何会在湖中醒来,对于这个问题孟桑榆想不起来,也表现的不甚在意。
她脑子有病呀,忘记事情是常有的事,这事全村人谁不知道。
所以活着又是开心的一天!
刚巧肚子咕噜噜了几声,抬头发现正是快吃午饭的时候,孟桑榆二话不说赶紧往回跑。
“哎呦!”
岂料泡了一夜湖水的棉衣比石头都重。
无奈,差点摔了个狗啃泥的孟桑榆只能两手托着衣服。
而在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孟某人又神气了起来。
嘿,她可是亲眼见过大乡绅的人。
那挺着大肚子的嘚瑟,可不就跟她现在捧着湿衣裳的样子一模一样。
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当乡绅的气派,孟桑榆跑的又嚣张了几分。
只是从后面看去吧,着实……像只猴。
还是罗圈腿的那种。
就……挺滑稽的。
好在猴乡绅还有些自知之明,到底是个爱漂亮的十五六岁大姑娘,这一路小跑回家还知道避着人。
乡下的小路都挺窄长。
往年的稻草堆堆在路边,有时一不留神,回家人的踪迹就要消失半晌。
孟桑榆就这么东躲西跳,抄着近路跑回了家。
把房门从里面关上,再探头探脑地将一览无余的屋子环视一圈,没空去将湿衣裳换下,孟桑榆径直走到了灶台边蹲下。
然后掏呀掏呀,还真让她在衣裳里掏了个鸡蛋出来。
鸡蛋壳上还残留着斑点鸡屎。
嗯,新鲜的。
对,她走半道上刚偷的。
她想将鸡蛋磕碎。
泡了一夜的湖水,孟桑榆是又渴又饿。
眼看着裂了个缝的鸡蛋马上就能进嘴,她也下意识扬起了头去接。
渴望的口水声在喉间滚动。
然,下一刻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个声音,毫无征兆破口大骂道:“孟桑榆,你要是敢吃生的,就给小爷等着!”
等着?
谁让她等着?
孟桑榆不知道,等反应过来时锅里已经烧好了水。
水面上,有且仅有一颗的鸡蛋就这么孤零零地漂着。
很怂还莫名听话的孟桑榆:……
完了,她脑子坏了!
居然有个人在脑子里骂她。
还……还长得挺好看的。
“嘻嘻。”
脑海里还在趾高气昂骂人的身影依旧缥缈,孟桑榆双手捧着脸,却是笑的一脸荡漾。
哎呀,这人骂她骂得可真凶。
骂得可……腿真长。
骂得还……腰也细呢。
就是不知道骂人的肩膀宽不宽。
抱着探索的欲、望,孟桑榆势必要将骂人者揪出来。
她揉了揉眼睛,想要一探究竟。
胳膊晃动,带动的冷风又令她没来由的鼻尖一凉。
“啊嚏!”
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响起,震得孟桑榆胸腔生痛。
来不及挽留脑海里消失的美人儿,孟桑榆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好像……
不对!
风寒还会先害的眼睛坏掉吗?
要不然她瞅着这黑的咋还由远及近?!
动之间还带着股拳击的劲风呢?!
下意识地迅速蹲下,带着求生的本能,孟桑榆立马回头。
出其不意对上一双满含凶杀之气的眸子时,孟桑榆心中大叫不妙。
坏了,凶手找上门,又要来杀她了!
凶手?
这是哪儿来的凶手呀?!
又是哪儿来的“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