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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为牢 ...

  •   等到方悟念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他坐在原来的家的床上,才有劲去消化林豁千给他说的话。

      林豁千紧紧地抱住方悟念好一会,才听到方悟念说:“不走了,定下了。”然后胳膊虚虚地拍在他的背上。可是林豁千还是很僵硬,能很明显地感觉到。

      方悟念站在太阳底下太长时间了,整个人有点虚脱,腿一软,下意识地就想揽住林豁千的肩膀借个力。林豁千也感觉到了,立马搂住他的腰,然后从口袋里翻出两颗糖喂给他,他的一只手平举着在方悟念的头顶,试图挡住一点光。等到方悟念能抬头了,又带着他走进那片阴影,把他靠在那棵树上。

      林豁千看他好了一点,叫他:“方悟念。”

      方悟念还没有完全恢复,两眼无神,小口小口呼吸,顺着说:“怎么了?”

      “之前听我姑妈说有人想要租你之前的那个房子,我直接就拒绝了,后来看见她称呼这位客人‘方先生’”他一顿,随即勾了勾嘴角,笑容有点苦,“就想着,试试。万一是你呢。”

      “不过还好。八年了,再怎么阴差阳错,总算让我等到了。”

      “阴差阳错”?怎么个阴差阳错法?

      方悟念想和他聊聊,把事情说清楚。

      这时房东发来消息:小方,原来你和小千认识?他给我提过你,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听说你这次回来不准备走了?如果可以,多和他聊聊吧,他前几年不太好,这几年才强了一点。还有,之前他听说你们家房子被卖了特别急,他就用他父亲给他留的钱买下来了,这些年,他没让任何人进过,除了每星期会打扫三次。

      又说:他八年前向我提起过你,我知道他是喜欢你的,但那个时候他太小了,我不想直接戳破,现在你们都大了,没什么顾虑了,好好聊聊吧。

      方悟念看了又看,直到屏幕又变暗,才回复:好的,非常感谢您。

      他想起林豁千的拥抱,就好像一直在家里等待伴侣的丈夫。好像自己只是出差了。除了那么长时间的僵硬和带有疑问的那句“回来了”,一切都让他觉得不真实。

      手机响了一声,他订的花到了。出门到楼上去取,花还是他送给林豁千的那几样,他又坐电梯下来,走出来时还低头闻着,突然,他手腕一疼,抬眼看,是林豁千又害怕又有点生气的脸。

      “又要去哪?”

      方悟念被这一问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林豁千手上的劲还没松,他有点疼,胳膊缩了一下:“我订的花被送到了楼上,我刚去取了,现在回家。”

      林豁千听明白了,把手一松还在想着这句话。看到方悟念揉着发红的手腕,他连忙拉住两只手轻轻地揉着:“对不起对不起。”

      方悟念看到他这么敏感,有点心疼。拉住他的手,说:“我们聊聊吧。”说着把他拉进了自己家。

      林豁千有点拘谨,把鞋脱了放外面。方悟念注意到了,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新的给他。

      “之前就想,要是回来还能碰见你就和你住一起,给你买了好多东西。”

      林豁千张了张嘴,最后只是低声说了谢谢。

      方悟念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让他坐沙发上,自己去倒水。

      其实方悟念也没想到林豁千一开始就会和自己说话,在他想来,找到林豁千都会是好一阵子的事。但现在看来,其实他也在硬撑吧,方悟念想到以前林豁千面对自己时总是很主动,他不想这样了,林豁千应该等得很累吧。

      那这次就让他主动。

      林豁千挺直着背看着他走过来走过去,这种日子他想了好多年。他们就算不说话也没什么,不会尴尬、不会冷场。

      现在的月份阳光跑进来是很轻松的事,林豁千看方悟念一会去洗杯子,一会放到桌子上,一会儿掏出茶……他就在这种氛围下慢慢地让自己放松,全身泡在阳光里。

      他以前打扫卫生的时候可不敢这样。每次方悟念一到他跟前,他都觉得这人周身带光,特别温暖。所以一进他家,就会想起他,记忆像坏了的水龙头,水疯狂地砸向他,他像穿着冬天的棉衣,不得不一边支撑越来越重的自己,又要抗住高压水倾斜而来。

      可是他不能躲。讲真他的确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回来,可是至少当他知道这个房子要被卖了的时候是非常震惊、非常怀疑的。可是方悟念拦不下来,这说明他过得也不怎么样、也很苦吧。心里又一阵阵的心疼。

      当看见记忆里经常穿着白衬衫的那个男生走下车时,他脚底像长出了根,疯狂生长,把他整个人都包住,让他不得动弹。

      所幸方悟念朝自己走来了不是吗?所以他还是等到了对吧?

      一声清脆打断了他的回忆,方悟念把一杯茶放在了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在哪上的大学?”方悟念笑着开口。

      林豁千有点疑惑地皱了皱眉:“泉大。”

      方悟念察觉到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方悟念,是你给我说的你在泉大上学啊。”林豁千更不解了。

      方悟念坐直了身体,皱眉说:“我怎么告诉你的?”

      林豁千也有点反应过来了,他说:“那天你给我发的微信。”又找出了手机,打开微信搜索关键词,确实是自己告诉他的。

      不对……他没有这段印象。方悟念看了看时间,觉得有点眼熟,这应该是成绩出来报志愿的日期,那天,方霖带着自己去换手机了……

      方悟念立马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一个和好友的聊天,翻到日期,他换手机的那天和这位朋友聊了几句,如果日期对得上,那么……

      方霖。

      “她对你撒谎,也对我撒谎。”方悟念心里有一头无名火在燃烧着。

      林豁千跟上他的思维:“谁?”

      “我妈。我们之前一直约好了去泉大上学,最后专业我也已经妥协了。那天我们去换手机,可能就是在那时他给你发的信息。”方悟念望向天花板,“对不起,因为那段时间有些忙所以我没给你说我报了哪,因为当时还想和我妈再商量商量。后来短信出来了,我才知道她给我报成了登大。

      “离你好远。”他说出这句话,几乎不能呼吸。

      他还记得当时和方霖声嘶力竭的对话。

      “我们说好了的,我们说好了的!我已经让过你很多次了,很多次了!我听你的话,我跟你来南城,我报师范专业,你可不可以尊重一下我啊,我是你生的人啊。每次都是下一次就听你的,到底哪次?你知道只要你一哭我对你什么办法都没有!我体谅你,你能想想我吗!?”

      方霖始终不冷不热:“现在已经没意义了。”

      所以后来他去了一无所知的学校,过年的时候本来也没打算回家。最后还是奶奶叫的他。

      见面方霖第一句话:“还以为你挣了多少呢,千请万请才能回来。”方悟念在学校独身惯了,他不惹别人别人不惹他,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气都不知道该撒在哪。

      奶奶拉住他:“别了,不听她说话,把我气得。”

      一问才知道,他继父做生意失败了,方霖自作主意把梧城的房子卖了赔钱,也是断了方悟念的后路。

      方悟念感觉好像有人往他的棉衣里塞了一大坨雪,那一坨抖落着还没化完,下一坨就又来了。

      心拔凉拔凉的。

      等到晚上方霖在厨房准备第二天的食材时,方悟念靠在门上冷不丁地开口:“就非得有个男人是吗?”

      方霖转过头,手上青筋都起来了,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方霖最生动的一次表情,于是他笑着说:“你第一个男人出轨,第二个男人欠债,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恩,但是这也是你们把我生到这个世上该负的责任,我以后当然会还给你们。

      “你不是没有能力养我啊,就非得有个人是吗?这是你的问题还是别人的问题?怎么和你在一起的事都这么多啊?”方悟念气笑了,现在说话竟然有几分豁达。

      方霖慢慢走到他跟前,眼睛里好像有火可以把方悟念烧死,她恨不得方悟念消失。“都是你,他说你长得像女孩,所以他找了个能给他生男孩的女人。你知道吗?要不是你,我会嫁得更风光。”

      “你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我生下来的是你?!”然后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

      方悟念捂着脸:“我没想到你这么恨我。你记得吗?你之前给我说过,‘没有你方悟念,我还有一个小孩’。”

      方霖的手又挥上来,被方悟念抓住了。

      “我欠你们的钱以后会还,奶奶我也会带走。”他冷静地盯着方霖的眼睛,然后手上脱了劲,“你最好……记住你今天的话。”

      他实在忍不住了,明明打的是脸,鼻子却有点酸。

      转身出了门走在大街上,每间屋子都亮着光,“新年快乐”和美好的祝福伴着冷冽的寒风一并刺进他的骨头。他突然就走累了,然后蹲在一个角落把还是冰凉的手贴在被打的那半张脸上,汲取一丝可笑的温暖。

      然后就想到了林豁千。

      他父母不在,和谁一起过呢?和小朗两个人吗?

      打开手机朋友圈冒了一个红点,点进去。配图是黑色天空里的金色烟花。配文写着:好无聊。爸妈应该也在过节吧。

      可怜的小孩。方悟念嘴角勾了一下,心里酸酸的。

      脑子里突然飞出了一个想法:他想去梧城。

      这和“把林豁千领到南城给奶奶看看”好像说不出来哪个更突然,但他越想越兴奋,身体都感觉热了起来。

      大过年的街上没有出租车,他只好扫了一个共享单车去车站。急急忙忙地买好了票,坐到座位上一想到林豁千看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就觉得没那么难捱了。

      他一路上都没闭眼,后知后觉的有些饿,但还是安慰自己,没关系,让那崽子请自己一顿哈哈哈。

      今天是过年。原来他们已经分开半年了。

      “分开”这个词,清醒又暧昧。“分手”好像一听就是用在两个有情人身上的,那“分开”呢?面太大了吧,可以是家人,也可以是朋友,抑或是两个心里有情却不敢说出来的人身上。它可以让人不去深究原因,分开就分开了,还去在意那些苦难干什么?它公正、给足人面子。就看当事人怎么想。

      到站了,方悟念跟着不多的人下车,别人或是结伴而行,或是大包小包。自己依旧沉默着,然后停在冰天雪地里,好像下一秒就会跟着北风飞走。

      所幸车站还有一些出租车,他跟着同样沉默的司机师傅,安安稳稳地向青石前进。

      回忆到这里,林豁千不忍开口:“那年,小朗留在梧城和姑妈一家过年,他回家里取了个东西,然后给我说,他好像看到你了。”

      进小区时习惯地看看窗户,两家都是黑的,方悟念本以为林豁千已经睡了,到了楼层后怎么敲门都无人应答,他本来想回到自己家。

      最后一根稻草这时候压了下来,轻飘飘的,却连着他脸上还没下去的疼点燃了理智——

      对面已经不是他家了。

      眼泪在这一瞬间好像有了意识,比他反反复复在心里默念几遍这句话下来得更快,肆无忌惮的,门上有灰了,他还是把头靠在上面,身体慢慢变软,直到他不得支撑只能蹲下来,各家各户都在过年,这栋楼隔音很好所以他最后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

      林豁千等自己会有这种感觉吗?会不会崩溃?这个小孩,就算是崩溃也会在阴影里不出声吧。

      “我看到你留给我的那些纸了。”他哭晕了,想拿走小箱子里的钥匙,却摸到了一沓纸。

      全是林豁千的字,夹杂着一些表白。

      “非常抱歉,在你走之后,我看到路上的情侣会想为什么我身边没有你;看到日出,会想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你离开了,却带给了我这种醒悟。它折磨着我,让这本就难向前的日子更加难过。

      “对不起,我喜欢你。”

      最后一句都是我好想你。

      林豁千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原来思念会遗传,他贫瘠的文字表达只能到这一步了。

      “小朗告诉我后我立马买了票回来,想和你见一面。”

      “然后我妈用我奶奶的微信告诉我赶紧回来。回去后她把我的手机摔了再给我办了一张卡,注册了一个新微信。她说我丢脸,如果敢用原来的号就停了我奶奶的药。”方悟念的头垂下去,“我那时——”

      林豁千忽地站起来,跪在他跟前抱住了他。

      然后用上了他们自再见就再没用上的称呼:“哥,我想抱你。”

      特别想让一个人抱抱我。

      方悟念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好像一直在黑暗里走着,身上被一团浓雾缠着,他这么多年,好多次、好多次都走不下去了,他太累了,可是他得走着。

      他得再见到林豁千。

      拥抱使两人严丝合缝、密不可分,心脏都被填满。

      这一刻,他终见曙光。

      他们自重逢就好像镇定地演练着一切林豁千早已想过无数次却不敢相信一定会来的事情。

      他试过的,带着回忆去学校看看生活会不会好一些。可是没用,他习惯了只有方悟念,眼里在容不得其他人,孤独把他烧得呼吸不顺,他不想再去学校了,于是他休学,把那些纸贴满墙头,再次回到梧城,有时累了不敢给方悟念发信息就去大街上拍照然后发朋友圈,仅两人可见。

      他好像得了一种病,却只能靠和“方悟念”有关的一切来解瘾。

      实在忍不住了就熬一个晚上看日出,然后看那天拍的视频。晚上是个好去处,可以让他把等待的日子熬得再少一点,再快一点。

      但是他后来睡不着了,脑子吵得难受。林鹤婷带他去看了看,说这是神经衰弱,还有轻度焦虑。

      他对这些倒是没多大感受,只是每天盼着日子能过得再快一点。但也别太快,万一错过方悟念了他会特别难受的。

      偶然有一天他在网上看到了一个视频,底下有评论说神经衰弱可能会发展成神经病。他被吓了一跳,然后不停的焦虑,他怕自己变成了神经病。然后方悟念会不要他。

      直到过年那次,他千赶万赶终于回来,盼着看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一眼,哪怕是个背影。可是没有,他只看到了没来得及合上的小箱子和门上的泪痕。

      于是他果断向林鹤婷提出转学,在梧城休养。

      日子就这样跟他无聊地向前走。

      时至今日他想起那段时光也会这样说:“我的人生大概就是从全局来看既有意义又没意义,拆开了看只是没意义的那种。”

      春天,林万朗也转来了梧城。有次他去提饭,欢约的老板娘认出了他有意拉近关系,问他知不知道方悟念在哪上大学,听说他学习很好,来人便夸有个小孩经常在这里吃面现在去上名牌大学了。

      是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方悟念有什么联系了。

      他翻着不多的聊天记录,把“泉大”打印出来,贴在桌头,决定去找他。

      他不想等了,他想找他。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无所谓的人,对什么都是,不在意钱,不在意时间,不在意未来……

      可是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这些他曾经懒得想的东西,都混在了时间里,像针一样在他辗转反侧时扎进骨头。

      “我说过吧,我爸撑了七年,原来我比他厉害一点,我撑了八年。本来打算第七年后就去找你,但我找过你一次,我去了泉大,走过每一条路,蹭过每一种课,来来往往,都没有你。”他闷在方悟念的颈窝,贴着他的皮肤说着。哈的每一口气都把方悟念的面具溶化。

      所以他想缘分会让他在梧城遇见方悟念,那么,他就顺着天意,再等等,信守诺言,乖乖的不逾矩。

      他在梧城遇见了方悟念,他感觉世界满了,他发出承诺,说要等他,他没有几年的青春在这里结了一个很美好的尾。结果心急去了泉大,好像画地为牢一样,他一辈子都可能离不开梧城了。

      他半路的归宿,他的监狱长,心软的刽子手。

      “然后我等到了。”林豁千把他抱得紧紧的,脑袋在他的肩窝蹭来蹭去。

      方悟念感觉有什么东西,湿热湿热的,于是他抬起手,在林豁千的脑袋上摸了摸。

      “和我一起住吧,这里都是光。我不会再走了。”

      梧城,方悟念的灵魂向往之地,而林豁千,是他的归宿。

      我愿放下所谓尊严,受你凌迟,我的囚犯,我的爱人。

      之前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谨慎,所有的试探,在这一瞬间化成海市蜃楼。从此他们不之间会再有分开和“我等到你了吗”,只有吻别和“接我的时候记得带上我预支的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2)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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