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在野冬

24、第 24 章

　　付煜很守时。

　　秦嘉宜吃完饭出来时，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他已经在街边等着了。

　　下午斜阳夕照，金光洒落，他还穿着上午那件浅色衬衫，下摆收拢在西装裤里，肩宽腰细。
　　他没有抽烟或是摆弄手机，只单手插兜，斜倚在副驾驶的门前，披着半身夕阳，本就偏浅的发丝被镀成暗金色，就连睫毛也挂着碎光。
　　路边行人的目光也在他身上流连。

　　秦嘉宜走过去，步入他所在的那片阳光里。
　　“付司澄，你来的好早。”她故意叫未婚夫的名字，语气带点嗔，是小女孩的语调。

　　付煜身形一顿，随后发出一声鼻音：“嗯。”

　　“这是你新买的车吗？”秦嘉宜瞧瞧他身后那辆黑色宾利，“……有点丑。”
　　没有故意堵他的意思，她是真觉得丑。

　　“……”付煜接下来的话卡了壳，半晌才道，“明天换掉。”

　　秦嘉宜笑：“那我们走吗？”

　　付煜拉开身后车门：“造型工作室已经联系好了。”

　　他抬手示意秦嘉宜上车，同时手在车门顶垫了一下，确认秦嘉宜坐好，他关上车门，转身从驾驶位上车。

　　“我有熟悉的造型师。”秦嘉宜扯过安全带，往下扣，“直接找她就行……哎？”
　　安全带好像卡住了。
　　她又使劲扯了扯安全带，安全带插销离插口隔着几厘米距离，始终不能再往前一步。

　　付煜见她和安全带争执，探身，伸出手勾住安全带：“我来。”

　　秦嘉宜放开安全带，往后靠在宾利柔软的椅背里，任他动作。只见付煜食指勾着安全带，随手一放，再往外扯。
　　安全带还是不动。

　　秦嘉宜：“坏了？那我坐后面？”

　　付煜摇头：“不用，它这样有几天了，张叔没来得及开去检查。”
　　说着，离得再近了些，右手撑在秦嘉宜的椅背，左手勾安全带上半部分。
　　这样一来，他几乎半个身体都挡在她面前。从挡风玻璃外往里看去，像是在探身亲吻副驾驶位置的女孩。

　　秦嘉宜鼻尖都是他身上干净沉郁的香水味，这是一种和付司澄截然不同的味道。
　　他们两个年纪应该差不多吧。秦嘉宜有些晕乎地想。怎么感觉差这么多呢？她就不会醉付司澄的香水。

　　付煜重新拉了一次安全带，这次，安全带顺利扣上了。

　　他看向秦嘉宜，道：“好了。”

　　之前两人虽然挨得近，但是付煜的注意力放在安全带上，秦嘉宜没有多大感觉，他这一开口，她这才恍觉不对。

　　太近了。
　　近到秦嘉宜能看清他的睫毛，是和头发一样的深棕色，很密，垂下睫时，眸子都被遮在阴影里。
　　两人的鼻息交融，清甜的女香与沉郁的男香混合，萦绕得让人晕眩。

　　这时，秦嘉宜突然注意到，付煜的唇蠕动了几下。如此近的距离，她竟然像隔了一层膜般，完全没有听见。

　　“什么？”她嗫嗫。

　　付煜再次开口：“你的香水很好闻。”
　　说话时他的眸色很沉，像是在指香水，又不像是。

　　秦嘉宜的脸蓦地发烫。
　　“闻香水要这么近吗？”

　　“或许不需要。”
　　付煜打量了她几秒后，才从她面前起身，坐回驾驶位，系上自己的安全带。
　　他又开口：“因为订婚宴的失误，你的造型师已经被辞退。同时她也更愿意负责演员的妆造，这对她的职业生涯有好处。之后你的妆造会由Ada接手。”

　　秦嘉宜对那位造型师的去留没有意见，她用她更多是看在妈妈的面子上。
　　那位造型师因为乔心月的缘故，已经很少出现在专业的造型工作室，比起给足不出户的母亲和她化妆，当然是明星造型师更有前途。

　　秦嘉宜是第一次坐付煜的车，她很守规矩，没有拿出手机来玩，而是像个开车伴侣一样，陪着付煜目视前方观察路况。

　　但这样很无聊，于是她自然而然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转移，移到了付煜的身上。

　　付煜开车的样子和张叔不太一样。

　　张叔开车时，两手紧握方向盘，目视前方时神色庄重，令人格外有安全感。

　　付煜的样子却很干脆。虽然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随性搭着，神色也漫不经心，可每一次变道和转弯时，都像是脑中有一道完美的曲线，是如他性格一般的靠谱沉稳。

　　“困了？”付煜突然开口。

　　他瞥了眼秦嘉宜，两人目光短暂交接。

　　秦嘉宜摇头：“没有。”
　　只是无聊。

　　大概是看出她的无趣，他道：“看看前面抽屉。”

　　秦嘉宜闻言，伸手按开身前的抽屉。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里面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映入眼帘。

　　秦嘉宜疑惑地伸手，把那个东西拿出来。
　　那是个游戏机。
　　老式，有左右两个按钮，上面装满水，有很多圈圈和两根立起来的小棍的，套圈游戏机。

　　秦嘉宜：“……？”
　　秦嘉宜：“你往宾利副驾驶放这玩意？”
　　不对。她眼睛一眯：“你生了？”

　　付煜瞥来短暂的一眼：“……没生。”

　　秦嘉宜晃晃手中的老式游戏机：“这一看就是哄孩子的。”

　　付煜失笑：“你也是小孩。乖小孩。”
　　他夸过她好几次乖，但是这次语气和之前不一样，满腔的调侃。
　　坏人。

　　秦嘉宜不虞：“快交代。”

　　“我的助理是已婚人士，偶尔会给家里小朋友带点玩具，这是他有一次落在车上的。可以解闷，算不错。”付煜解释。

　　“算不错？”秦嘉宜眯眼，感觉抓住了他的把柄，“你玩过？”

　　“……咳。”付煜轻咳一声，不搭话了。

　　秦嘉宜立即笑出声：“哈哈哈！你好幼稚啊！”

　　这话换来付煜无奈的一眼。

　　秦嘉宜饶有兴致玩起手里的小游戏机，心里乐开花。
　　这东西要是放在真的付司澄手里，当然没违和感，毕竟他是个醉后能抱着自己喊妈妈的幼稚鬼。
　　但放在他身上——

　　秦嘉宜目光移向付煜，又立即收回，抿紧嘴角。
　　真的有点难想象。

　　到达Ada的工作室时，离宴会开始的时间已经很近，他们算来得迟的。

　　不过应该是因为付煜提前有约，工作室的人们齐齐上手，竟然在约定好的时间前就将秦嘉宜整个收拾妥当了。

　　秦嘉宜穿着付煜早就派人送来的裙子，站在衣装镜前。
　　轻巧的深色短裙衬得她皮肤格外白，腰身收紧，将她的身材束得格外纤细，像是盈盈的黑色精灵。

　　因为宴会风格偏向商务，她没有穿戴过于繁复的珠宝，只戴了跟细细的锁骨链，坠着一块黑色宝石，耳环手链更是简约。

　　走出造型间时，她心满意足收到付煜赞赏的目光。

　　这次的宴会是槐城的商会联合晚宴，几乎囊括了槐城所有大小老板。规模虽大，但只是大家牵头聚聚，没有明晰的商务流程。
　　对于新晋商贾来说，这是一个攀人脉的好时候，但对于他们这些二代，只能算是一个浮华的社交场合。
　　秦嘉宜并不想和他们社交，她只是来见她的父亲。

　　车在酒店门口停下，付煜来到副驾驶位前，将秦嘉宜扶下车。

　　秦嘉宜的手挽进他的臂弯。

　　这动作太自然了，引得付煜偏头一瞥。

　　“怎么了？”秦嘉宜压低着嗓子道，“挽了这么多次，突然不认识了？未婚夫？”

　　付煜目光深沉：“没有，进去吧。”

　　秦嘉宜挽着付煜的臂弯走进宴会厅。

　　这里是槐城装潢最豪华的宴会厅之一，头顶天花板上是繁复的雕刻花纹，在水晶灯的照耀下像是欲望的藤蔓。脚下的植绒地毯丰厚，行走时柔软而稳当。

　　他们来得不算最早，已经有好些人在其中穿梭行走攀谈，秦嘉宜看了一圈，没有熟悉的人，便把目光望向宴会厅尽头。

　　宴会厅尽头是一个不大的舞台，左边放着一个鲜花簇拥的讲台，此外中间还有一个立式等身麦克风。

　　秦嘉宜疑问：“有人要唱歌？”

　　付煜点头：“似乎是哪位的家属。”

　　秦嘉宜不太理解。
　　谁会把自己的家属带到这种场合唱歌呀？不是掉档次吗？

　　转念一想，这里的都是人精，一言一行都有目的，可能去表演小节目的话，有她意想不到的好处？
　　她有点好奇了。

　　随着主办人讲完话，一个人从后面上前，走到立式麦跟前，她的好奇心被完完整整地满足了。
　　因为站在台上的这个女人，没记错的话，正是现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新生代小花梁曲。两年前梁曲刚有起色时，她还有过一面之缘。

　　随着梁曲婉转的歌声响起，大厅里的众人离开自己的位置，开始互相敬酒攀谈，秦嘉宜的八卦之心也燃起。

　　“喂，你说。”她抬手拱了拱付煜，“她是谁的家属？”

　　付煜初来乍到，自然不清楚。

　　这时，旁边一个同样无聊的女孩探头过来：“听说是陈实业带来的。”

　　“陈实业？”秦嘉宜来了兴趣，立即抛弃付煜转向瓜友，“那个隐婚还在外面乱搞的？”

　　女孩点头：“对！梁田估计是又一个受害者，惨。听说她唯粉很多，怎么想不开傍上个这样的，被曝了不得大地震吗。”

　　秦嘉宜啧啧：“确实。”

　　“希望她能早点发现吧。”女孩也啧啧，而后才想起什么似的对秦嘉宜伸出手：“你好，我叫南伊。”

　　秦嘉宜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我是秦嘉宜。”

　　“秦嘉宜！”南伊惊呼出声，引起周围几个人转头看来，她自来熟冲那几个人笑笑，回头降低音量：“我之前就听说你了。”

　　秦嘉宜也惊讶：“你以前没听说过我？”

　　什么叫之前，她秦嘉宜老早就是槐城二代圈子里的名人，赚钱的玩钱的都认识她。
　　话说回来，南伊这个名字也挺耳生的。

　　南伊不好意思笑笑，酒窝甜得沁人：“我是燕城的，今天跟着我表哥来玩玩。”

　　外头来的，难怪。
　　秦嘉宜理解点头：“那你是听说我什么？”

　　“你画卖得高呀，”南伊小声道，“三十多万呢，二十四岁内你是头一个。不过这是次要的。”

　　秦嘉宜配合小声：“那主要的呢？”

　　南伊不好意思：“你未婚夫太帅了。”

　　秦嘉宜感觉自己没听清：“谁帅？”

　　“你未婚夫啊，”南伊说，“付煜啊。”

　　秦嘉宜：“……？”
　　付煜是谁？付司澄有曾用名？

　　她还想再问，就见南伊说着，抬头冲舞台那边努嘴：“快，那边下来了，去看看。”

　　南伊说着，脚下踩着风火轮一样就往舞台那边去了。

　　秦嘉宜对付煜笑了笑，也转身跟着走过去。

　　那头的梁田刚从舞台侧边下来，身上的小礼服裙拎在手里，整个人瘦而欣长，头小，五官生得自带一股娇憨。

　　秦嘉宜走在后面，正想着南伊要怎么和梁田打招呼，就见梁田看到她，眼睛一亮。

　　梁田走到她跟前：“嘉宜姐，好久不见。”

　　两年前，秦嘉宜被朋友带着去一个广告片场围观，那时候梁田还是个刚起步的新秀。
　　娱乐圈的人趋炎附势，不看重小人物，于是梁田配合拍摄，一遍又一遍被演技不佳的男演员推进泳池。

　　秦嘉宜一向疼爱漂亮的女孩子，中场间隙叫朋友去打了声招呼，这才中止了梁田被迫在三四月的泡泳池的悲惨遭遇。
　　她那时只是坐在场边围观，全程没有和梁田交谈过一次，走也是走得悄悄，没想到梁田居然认识她。

　　看到秦嘉宜疑惑的目光，梁田主动解释：“我后来去问过场务姐姐，是你帮了我，一直没有正式机会道谢，当时谢谢嘉宜姐了。”

　　秦嘉宜轻摇头：“没事，我看不惯他们欺负人，换了别人我也一样做。”

　　梁田歪头一笑：“那我好幸运，正好能被嘉宜姐救到。”

　　她好会。这是女演员的天赋技能吗。
　　秦嘉宜顿时好感倍增。

　　南伊看她们两人相谈甚欢，“哇”了一声：“原来你们认识的呀？”

　　面对陌生人，梁田的态度也很好：“以前见过。秦小姐的画技也很出色，我收藏了好几幅她的画作呢。”

　　话音刚落，一个侍应生走上前，对南伊欠身：“南小姐，蒋先生找您。”

　　“表哥找我！”南伊挺直身体，“我马上去。一会儿我来找你们玩哦。”

　　南伊一阵风一样走了，留秦嘉宜和梁田面面相觑。

　　梁田率先笑出声：“她很有活力。”

　　秦嘉宜从南伊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对呀。你刚刚说，收藏了我的画？”

　　“对呀。”梁田笑着点头，“我很喜欢画的，最喜欢的年轻一代画家，一个是海雾，一个就是你。”

　　秦嘉宜听她说“海雾”，心下一惊，又听到她说自己，心情骤然回落，而后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要跟梁田说海雾也是她吗？

　　算了，还不到时候，以后有空再告诉吧。
　　好期待她那时候的表情。

　　秦嘉宜举起手中的香槟与她碰杯：“很荣幸被你喜欢。”
　　想起刚刚南伊说的话，她话锋一转，问：“听说你是家属带来的？”

　　“嗯！”梁田对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项链，咧嘴笑，“家属送的。”

　　秦嘉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念及以前的一份交情，还有梁田目前的为人，她斟酌半晌，决定委婉告知一句。
　　“很漂亮哎，不过我听说，陈总的夫人不爱陪他来这种宴会。”

　　梁田表情露出一丝疑惑：“夫人？我们还没结婚呢。”

　　秦嘉宜不说话，只看着她眨眼，半晌，她转移话题：“今天很有缘，要不要加个微信？”

　　“好啊。”梁田立即点头。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秦嘉宜借口离开梁田身边。

　　她走到一旁，叹了一口气。

　　这种事，她很难当面说，也难以想象，梁田听她站在面前说出这事后，会露出什么表情。
　　如果是她，会当场无地自容，即使是作为受害者。

　　她点开刚刚加上的梁田聊天框。

　　嘉宝：【我听说，陈实业已婚五年了。】

　　她发送完这条消息，不敢看梁田是什么反应。这好残忍，她一看就是被蒙骗的可怜宝。

　　秦嘉宜收起手机，抬头，想寻找付煜的身影，突然，她眼神一顿，落在一个人的背影身上。

　　头发焗过油一般发亮，西装裹着有些中年发福的身材。他站得十分直，周围围着的人为了配合他说话，都微弯着身，神色或认真或谄媚。

　　那是她来这次宴会的目的。
　　——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