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夜》飞语

1、第 1 章

　　他打开门，然后就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个他最想见又最不想见的人。
　　“是你……”他艰难的蠕动嘴角。
　　门口的人也似乎同样踌躇不安，只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他看在眼里，突然感到心揪。
　　“进来吧。”他轻轻说。
　　人跟着进来了，却呆呆的站在厅里。
　　“你怎么了？”他觉得好笑，“难道还让我请你坐啊，你以前可没……”他突然住了口，猛的转身。客厅一下子变的很静。
　　“小……贝……”苍哑的声音慢慢吐出这个名字，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那么刺耳。
　　他浑身一抖，突然感到一阵愤怒。为什么还要叫这个名字？他在心里喊，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是已经放弃了吗？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他就快忘记他了，就要解脱了，可是他却突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用……还用那个让他朝思慕想的声音，叫出那个名字！是谁先逃跑的？混蛋！他没有资格在叫这个名字！
　　他转回身对着他，怒气冲冲。
　　“小贝。”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居然满是……喜悦？
　　他的怒气一下子全消失了，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他搞不懂了，这个人跟原来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不一样，从前的那个人，从来不会露出这么脆弱，这么……让人心疼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
　　这还是那个他爱极了也恨极了的人吗？这个狼狈又可怜的人是谁？
　　他在心里骂自己。心软了？不忍了？白痴！
　　“你坐，我去给你倒茶。”半天他才说。
　　他在厨房里等水烧开，其实他可以不用在厨房里看着，只是他不知道对着他该说什么。他来这里要做什么他也不想问，他不想在牵扯到以前。好不容易忘记的，他不想在想起来。
　　可是……
　　他沏茶的手开始发抖。
　　他还记得他喜欢喝滚烫的茶，还记得他泡茶喜欢加几勺茶叶。他甚至还想起来，每次泡好茶端给他，他总是抿一口，然后捏着嗓子摇头晃脑的说：“好茶，好茶啊！”然后是两个人相对而笑的幸福……
　　他的眼前开始模糊。有些事情，注定一辈子都忘不了。
　　是什么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他们不该相遇更不该相爱。两个男人之间，又怎么会有未来可言。普通男女尚且不敢说天长地久，他又怎能奢望？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那种幸福的快要溢出的感觉，又岂是假的？他还记得他曾笑着对他说，就因为两个人都如此特殊，他们才能这么相恋。纵然再多辛苦，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怕只是静静的依偎，也足以让他感动的落泪。
　　幸福虽缥缈，但那一刻是真实的。
　　但是他们终究是没有未来。
　　因为两个人的事情被发现，汹涌而来的各种反应让他们措手不及。投在身上的各式各样的目光，背后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朋友尴尬的笑脸，家人痛心的责骂，那段时间两个人都像是绷紧的弦，连互相舔拭伤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太多的压力无法发泄，解决的办法就是吵架，然后就是车祸……
　　车祸……想起那次这个人出车祸，小贝就不由得眼睛跳。他还记得那种如同掉入寒窟的恐惧，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吞没，拼命睁大眼睛想要寻找光亮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现在似乎仍能感觉到急救室前那昏暗的长廊里，他一个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拼命祈祷却没有人回应的那种绝望。那个时候，他都有陪着他一起去死的心。
　　就是从那个时候他才真的知道，爱入骨髓的意思。
　　也许是这场不伦之恋的惩罚。可是在那个时候，他已无退路。
　　他向着上天祈求，只要不让那个男人死，他怎样都可以。相对死别，他宁可生离。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声音，总之他们终于挺过那场劫难。那天躺在病床上还很虚弱的他，就当着满屋子的人，紧紧握住他的手，笑着对所有人说：“谁要是在逼我们，就要有背上两条命的觉悟。”
　　所有人都沉默，那情景不论多狠心的人，也再说不出一句话。小贝哭了，当着很多人的面哭的很凶。但是那种痛哭不是伤心的哭，而是幸福到不敢相信的哭，是为了长久以来的诸多委屈诸多辛苦而哭。那一刻，两个人十指交缠，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放下了。
　　他真的觉得好幸福，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但是他却万万未曾想到这美梦醒的太快，而且以最残酷的方式醒来。他对上天许下的承诺，居然会变成现实。
　　曾经在那么多人虎视的注目下，谈笑间自如的说出那么惊心动魄的诺言的人，原来也同样可以说出更加绝情的话来。小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那个人怎么可以那么平静的说出分手来？他怎么可以那么坦然的就这样抛下这段情？才几个月而已，距离他们那场生死挣扎才过去几个月而已，他那几乎陪上性命才得来的幸福才持续了几个月而已，怎么一切就那么轻易的粉碎了呢？他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给他！
　　小贝不明白，他不甘心。可是他不是纠缠不清的人，他不是女人，他不会哭和闹，所以他选择忍耐。有什么了不得的呢？没什么是放不下的。既然他可以那么决然的断绝一切，那么自己也可以。小贝不停的这样说，然后就用酒精灌醉自己。
　　蠢货蠢货！他狂笑着，大骂自己是笨蛋，蠢到居然痴心妄想陪他一生。两个男人，何等愚蠢！他歇斯底里的喊叫，泪流满面，把所有能抓到的东西都砸个稀烂。可是当他抓到两个人的合照时，镜框里那两张笑脸却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紧紧握着镜框，握的关节都发白，最终还是没能砸下去。
　　那段时间是小贝人生中最难熬的，他常常瞪着手机上那个熟悉的号码，直到荧光屏刺的他眼睛流泪，拳头捏的咔咔作响。他始终没去找他，他告诉自己，最起码，要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尊严。
　　可是现在那个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最后这点尊严击的溃不成军。
　　“可恶！”小贝一拳捶在灶台上。
　　本以为自己都挺过来了，也不会在想过去的那些事情。可是现在，仅仅只是唤了他两遍名字，就让他回忆起全部的前尘往事。
　　“我究竟……算什么……”
　　他也实在，没力气在挣扎了。
　　壶里的水早已烧开，咕嘟嘟的溢出来浇灭了炉火。热热的水又凉了下去，小贝仍是一动不动。连他从没想到，自己居然懦弱到此。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身后发出一点动静，小贝猛的转身，就这么直直的撞上那双注视的眼睛。他就站在厨房门口，斜斜的倚在门框上，神情有说不出的疲惫。但却跟刚才客厅里那个仿佛有些筹措不安的他恍若两人。小贝觉得现在这个人才是那个真正的他，似乎刚才的那种脆弱只是自己的幻觉。
　　“小贝……”同样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几分哀伤。
　　小贝几乎要大叫起来，但是没等出声，门口的人就一步跨过来，抓住他，然后狠狠的吻下来。小贝差点窒息，他拼命挣扎，他想要大声质问他究竟把他当成什么？
　　“小贝，小贝，”耳边传来这个人含糊不清的低吟，声音里竟然满是痛苦。小贝愣了，停止了挣扎，现在这个人显得是那么的无助、悲伤。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呆呆的任由他捧着自己的脸，绝望而疯狂的吻着。
　　“小贝，小贝，”他急切的不停呼唤着，仿佛要把这个名字深深刻入自己的脑海，断断续续压抑的声音从唇间传出来，“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行？我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不要……不要……忘记我……”
　　一阵恐惧袭来，小贝不由自主的抱住他，“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贝焦急的询问，带着哭腔微微颤抖。他感觉到抱着的人正处在崩溃的边缘，那种深深的绝望让他回忆起了医院的气息。“你不要这样，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我可以跟你重新开始！”什么尊严，他不要了，他也不恨了。这一刻，他就想紧紧的抱住他。
　　但是听到这话的人，却突然像被烫到般的放开他，倒退几步。
　　“不，对不起，”他深呼吸，似乎在调整情绪。小贝愣愣的，不理解眼前的状况。“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没什么事情，你……忘了今天的事情吧，忘了我说的话……对不起……”他避开他的眼睛。
　　“对不起……”他最后茫然的对着空气说，“我就要离开了……出国……也许以后不会在见面了。对不起小贝，对不起。我是来跟你说这句话的，只是这样……而已……”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被寂静吞没。
　　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