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番外·小舟从此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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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这几个菜麻烦打包，多谢。”平静的声音在柜台边响起，青衫男子付了钱，就准备先找张空桌坐下来等一会儿。
“好嘞，客官您稍等。”掌柜热情应声，转身便去后厨交代客人的要求。
他回头的同时，角落里的一个背影也转了过来，刚好看向他。两人对视着沉默了半晌，眼神里明白写着同样一句问对方的话——
“是你？”
白舸从没想过，在这么一个小地方都会碰见庄玹。而他显然是不可能单独出现在这儿的，宁熙灼必定也在。
鬼使神差却是情理之中，他坐在了庄玹对面。两个人无言喝茶，心里多半都想着大厨炒菜的速度是不是慢了点儿，只想赶紧拎了食盒走人为上。
许久，还是有人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却是白舸先开的口：“昭岚城以杏花闻名，你们也来赏花吗？”
俊俏公子神色柔和，仿佛只是踏春赏景途中偶遇旧友，淡然打了声招呼而已。与他相对的另一位公子自然温声应答：“对的，你不也是？”
不过片刻，两人皆轻笑一声，刚才那点尴尬和不自在消散了去，倒还真叫他们莫名其妙聊了起来。
“宁熙灼呢，又在睡觉？”白舸轻抿一口茶，看似疑问实则已经下了定论。他也不管自己这个下意识的问话庄玹爱不爱听，讨厌又坦然。
庄玹并不恼，笑着回他：“嗯，在旁边客栈，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
“你说这人吧，好不容易出趟门，也不好好看风景，成天躲房间里作甚。”白舸神态平和，言辞间却像是对老友依然很了解的样子，并没有多客气。他又看了一眼庄玹，“你带他出来的？”
“不，是他想出门转转，我陪他。”
握着茶盏的手一顿，本想再送至嘴边，犹疑须臾，又被他轻轻放下，盯着柜前一排招牌菜的牌子出了神。
掌柜的在门口桌前来回奔走，迎客又送客；食客三两作伴，开怀畅谈，许是说着今日菜肴味美色香，又或是叹颂昭岚杏花名不虚传。
人间欣喜不过如此，朴实又热闹。
这回答却在白舸意料之外，好半天，他才收回了思绪，轻叹道：“我好像确实不太了解他。”
“他几乎没拒绝过我的要求，我也知他不喜欢出门又不爱见人，却不知他也有主动邀人长途跋涉的一面。现在想来，可能我真的不配。”
掌柜的在大厅张望了一番，发现碰巧点了同一道菜的两位公子坐在同一桌，便带着一脸歉意的笑容凑了过来，对他俩赔着礼：“二位客官，你们点的凤尾虾食材不够，刚刚已经加急送来，正在处理了！就是要劳烦您二位再多等一会儿，您看……”
“无妨，不急。”墨衣男子眼神询问对面的人后，温和回道。
生怕客人发难的掌柜松了口气，连声道谢：“多谢二位！稍后我去后厨交代一下，给二位都多送一道小菜！”
“有劳了。”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庄玹又问他一次，总不至于这么凑巧，真碰作一堆来郊游了吧？
“来赏花啊，我骗你干什么。”白舸无奈笑了笑，回道，“你是不是跟宁熙灼处得太久，也变得多疑了起来？”
庄玹笑不做声，却听得他又接着说：“离了师门，总归孑然一人，先放松一下呗。”
闻言，庄玹微一蹙眉，但并未说些什么，只看着白舸。像是看懂了他的疑问，白舸无所谓道：“没想到是吗？我也离开长天门了，待着是没什么意思。”
“师门荣耀，又与我何干。”
那天过后，长天门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已然不同往日。而旧王下台，新帝登基，众人才又发现长天门居然还和奕王曾有过联系。
乱臣无德，却也不屑让一个江湖门派来担了自己谋逆的责，最后亦只有白氏全身而退，继续过着世家的日子。
但与白氏多年来的门风作比，这一点动向也足以让他们被很多人唾弃。可毕竟是百年名门，尽管如此，仍有不少人站在长天门一边，众人美其名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换作旁人又有谁能保证自己就完全清白？碎玉不也是满手鲜血吗？
兜兜转转许久，长天门虽无法继续身居首位，但也并未覆灭。
又过了一段时日，众人便意外得知，白舸也脱离了师门。
此举亦惹得坊间草野讨论了好一阵子，但终究没激起什么水花，众人心言，如今双杰已去，长天门这一代便到此为止，下一代如何，那是下一代的事。
“我还得谢谢宁熙灼，他没毁我右手也没断我经脉，只是还了我一剑，起码给我留了保命的资本。”
白舸盯着他完好的右手语气平淡，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唯有左手露出的手腕上有道细长的疤，不用想也知道这道疤的尽头在他的肩上，却也只有疤。
“他明明那么恨我，却还对我留情，我该不该说他还是那么傻？”
庄玹面露不忍，落进白舸眼里，他明显不会认为庄玹是在心疼他，神色一转，又换回了他的风流面目，“你不吃醋吗？那一剑可是你看着他下手的。”
要么说他和宁熙灼不愧曾经关系好，话不讨喜的程度也是不遑多让。尽管他十分清楚这对庄玹无用，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果然，庄玹并不在意白舸又暗含挑唆的言语，回敬他一句：“好好说话是会让你活不下去吗？”
“哈哈哈……”青衫公子笑得肆意，惹来一众侧目，却不觉反感。
环境本就嘈杂，有点话语笑声再正常不过，尤其这两位身姿还如此出众。只是在外人看来，那位墨衣公子总给人一种和对面人不太对付的感觉，像是熟人又像是仇人。
“你真的和他越来越像了，骂我的口吻也这么相似。”
掌柜的又来了，这回端上了两个小盒子，里面皆躺着一枚卖相极其精致的软糯果点，口感想必也不差。
“菜马上就好，这是咱们家新推出的糕点，送给二位公子尝尝，耽误你们的事儿是小店招待不周，实在抱歉。”掌柜依然赔着笑，见两位依然脾气甚好，转头便再次火急火燎地催后厨进度去了。
“庄玹，你也觉得我很讨人厌吧？”白舸先一步拈出点心往嘴里送去。许是这点心味道确实不错，难得见他露出满意的神色，咽下糕点后，却又说，“算了，当我白问。你既然爱他，就没道理不恨我。”
白舸很有自知之明，而且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再来一次，或许他还会如此，只不过会考虑得再多一些，至少可以体面结束这段本不是一路的同门情谊。
何况事已至此，再争论谁对谁错已毫无意义。
人心本就易逝，谁又能保证始终如一。
“哎，仔细想想，就宁熙灼这种性格，确实只有你这样的人最适合他。”白舸接着点评他这个昔日的好师弟，乐此不疲，“想得又多，偏偏又一根筋，别人对他好一点，就巴不得掏心掏肺去回报。”
“可哪有这么多无私的人？他傻你也傻，难怪能凑做一对。”
“多谢夸奖。”庄玹就当白舸是在夸他们，笑纳了他这番评价，听得他翻着白眼又补了一句：“我没在夸你们。”
掌柜的终于提着两个食盒放在他们面前，连声说客官久等又再次道歉，二人笑言无妨，亦准备结束这场漫长的闲聊。
“那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庄玹问着白舸，那人无所谓地回道，“不知道，先散散心吧，或许以后回老家开个酒馆。我可不像宁熙灼，不见人我会疯的。”
“本来还想和你说，有机会可以来找我喝酒。但他肯定不想见到我，还是算了吧。”
白舸又一耸肩，一脸看透了他俩的样子，庄玹却不语。两人拎起食盒正往门外走时，迎面碰上了几个进门的客人，却是惊喜地把白舸拦下了。
“小江？好久不见，居然能在这儿看见你！”为首的男子抓着白舸的肩膀不放，激动道，“你也来昭岚赏花吗？”
“对，好久不见。”白舸笑着回他，后面那几位亦是兴奋异常，看样子这回真的是旧友重逢。
那人看了庄玹一眼，互相点了个头便算打了招呼，转而又问白舸：“你都多久没回去了，别是把我们兄弟几个忘了吧？”
“怎么会，我还要回家开酒馆呢，到时你们一个也别想跑，都来捧场啊。”白舸晃了晃手上的食盒，眉目依旧含笑，“不过得先等我赏完大宣的春景再说，别扰了哥哥我的雅兴。”
“一定一定！那你先忙，老家见！”几人打闹着和他告了别，兴冲冲往楼上包间去，只剩下白舸和庄玹二人站在门外，就要作别。
“江公子？”庄玹微笑问道。
这一趟下来，他对白舸的了解倒是多了几分，然而于他而言，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今日过后，这点缘分很快就会被他抛在脑后，再不会被提起。
白舸点头应答：“江海的江，我本名江舸。”
春日的太阳并不毒辣，靠近午时也只是更暖和了些。日光铺洒在杏花飞舞的城，一切都焕然新生了起来。
留下告别的话之后，两人便一左一右渐行渐远，对话声消散在阳光下，再无踪迹。
“江公子，就此别过。”
“后会无期。”
……
庄玹拎着食盒上了楼，刚一开门，屋内的人就冲过来抱住他，脸靠在他肩上来回蹭，又成了一只撒娇的猫咪：“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饿了。”
那人刚睡醒没一会儿，身上还带着被褥间另一股好闻的气味，夹杂着春风吹进窗时染上的花香，倒把他一身药味压下去了不少。抱在庄玹怀里，便是整个人都温香绵软无比，怎样都爱不释手。
可再舍不得放开，也得吃饭。他放下食盒，把那枚糕点先拿了出来，喂进宁熙灼嘴里后温柔问道：“店家送的新品，好吃吗？”
糕点还剩一半在嘴边，宁熙灼凑上去把这一半又塞给了庄玹，噘着嘴亲他：“你尝尝，甜的。”
庄玹揽着他坐下，将菜一一摆好，递了筷子给宁熙灼后，便听他又开始絮叨：“阿玹，等夏天到了，我们去永凌避暑好不好？那里很凉快，我不想晒太阳。”
他说，永凌的西瓜很甜，庄玹爱吃西瓜，一定能在永凌吃个饱再回家；
“秋天我们就去君山，那儿的螃蟹很有名！虽然我不能吃，但我可以做给你吃呀！没想到吧？我还会蒸螃蟹哦，你多吃一点我就高兴啦！”
他剥好几只凤尾虾，塞了庄玹满满一嘴，看见他惊讶的表情后又得意一笑，似在向他炫耀自己也是个隐形的大厨，可不比庄玹差呢；
“到了冬天，我们可以挑不下雪的时候去禄阳泡温泉。以前我和他们每年冬天都去，但那伙人每次都跟下饺子似的，我不乐意跟他们挤在一块儿，便每次都只是泡脚……以后就我俩去！包个小汤池，我只想和你一起……”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皱眉，但很快就嫌弃地呸呸两声，继而看回庄玹，眼神亮晶晶，还有一点点脸红。亦不知让他觉得温暖的，是舒适宜人的温泉水，还是比温泉水更令他着迷的、难舍难分的、这个人的拥抱。
……
他嘴里还含着一颗肉丸，半天也没空嚼，就这么鼓起了一边脸颊，弯着眉眼，开心地说着每个春夏秋冬的计划，再不担心今后遇见陌生人时，还会孤立无援，手足无措。
庄玹又怎会不知，他计划这些是为的什么。
他们也曾遍游大宣，却总是穿行在人迹罕至的荒野暗泽。黑夜一过，留下的就只有一滩干涸血渍，迎上熹微光亮，庆贺黎明到来，再没入下一个夜。
山河多壮阔，他们从未认真欣赏过。
而游历山川踏遍国土，本该是小将军的梦想才对。
他不想把庄玹困在家里，除了守着他哪儿都去不了。来日方长，宁熙灼会陪他去一个又一个地方，将那些他看过的风景，再陪庄玹看一遍，再一起去发掘新的美好。
连同他的身影，一齐印在庄玹的眼底与心上，直到死亡。
而他只要和他的阿玹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再害怕。
沾湿的帕子摊在庄玹手中，细心替他擦去指上的油污后，便攥紧了，宁熙灼说的什么他都无条件应允下来，声音都在笑——
“好，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34章 番外·小舟从此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