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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出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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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昀海盘腿坐着,他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便睁开眼。着了简洁白裙子的少女踏着弯弯曲曲的石子小径走来,发高束马尾,红绳摇晃,窄袖上戴了护腕。轻轻快快的脚步,他有些许恍惚。
如见故人踏月来。
燕辞行礼,唤了句师父。
宋昀海回了神,明月照着竹林,月光清亮,地上便尽是竹影了。他应了声,才从坐着的平整大石上站起到地上。女孩子大抵是才练完功,额间还有些薄汗。他看见了,停了停,沿着路朝竹林外去。
燕辞看他站定,也不言语,就跟着他,沿着来时路慢慢走。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师父,徒儿明日就一百二十岁了。”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宋昀海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浮屠山中,居着一支蛇族,他们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等到蛇长及一百二十岁时,便可自行选择去留。这儿的蛇,很少有不想去看看外面的,皆盼着一百二十岁的到来。燕辞亦是如此。宋昀海停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余光里却是燕辞的模样。
“这么快,”宋昀海又往前走,只是燕辞觉得他比方才慢了些,她也就放慢了步子,跟在宋昀海的后边。听他淡淡道:“你要出山去,我这个做师父的拦不住你。你不必同我说些什么,要去要留,全在你的心意。”
“山外有什么?定是比山内有趣的吧。师父,你从未说过山外的事,今夜可同弟子讲一讲么?”未知的东西总能引起好奇,燕辞从未听师父谈起过山外事,她对山外的了解,也仅仅是来源于同山中其他蛇在出去又回来的长辈那里听到的故事。
宋昀海笑了笑,有两分落寞的意味。“山外有什么,山外有山有水。山外好不好,要你自己去看。别人的山外只是别人的山外,你所见的才是世间——也未必是。”
我所看到的世间么?燕辞沉默着和宋昀海走出竹林,她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是结合那些长辈说过得故事来看,外面实在比山中复杂的多。那位颇有地位名望的老者,总是捋着他的白胡子,眯眼说句“山中岁月短。”再问,他却不肯说,只学着书里神人,端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摇头。问师父,他也一样不说,只告诉一句:“你长大了便知道了。”不仅仅是她,基本上所有的幼蛇,听到的关于山外的信息都是寥寥几句。因而,这些未知的就显得格外神秘,他们就格外盼着一百二十岁时出山选拔的日子。
山外,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只知道山内的翠竹林海,落下的雪覆在竹枝上,各色的花绽在绿地里,熟悉的面孔微笑着打招呼,洞穴或屋中的袅袅炊烟,追逐嬉戏打闹放纸鸢的孩子,在阳光下闲谈的老者……去翻书,所写的不过也是那些,她曾一度觉得,山外山内,许是没有不同的罢?
燕辞依旧向往着山外,同大多数的同窗一样。如果真同书上写的一样,怎么还会有那么多族人出山,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回到故土呢?她不知道这些,但既然师父不说,那便不该再问。她拜别了师尊,回了自己住处。
宋昀海连着几日没有出现。燕辞倒也习惯,独自一人完成了考核,获得出山的资格。宋昀海在山门开的前一天,才从山上下来。他看着面前欢欣的少女,告诉自己获得出山资格的消息。他知道的,燕辞会通过考核,她会出山,去独自看看这不同的天地。他拦不住,也无法拦。只低低道:“好……我们小蛇,也长大了。”他不可否认燕辞的成长,但是燕辞的路注定难走。可燕辞的生活只是燕辞的,他这个做师父的,已经护了她一百多年,她也该长大了,像是她的……父母一样。
出山那日,是个晴朗好天。
燕辞带着储物荷包,站在宋昀海面前。浮屠山里的蛇太多,但是修到足够出门的蛇便不多了。十年来也只有一百人。每一次出门都是个大日子。十年一次。门前拥着的,不少是出去的蛇的家人。
不是每一个人离开都会回来的。浮屠山为了隐居,山门设的隐蔽,还有障眼法。也只有本族可凭借精血,再经过几重考验打开山门。出去多年的蛇,或许是忘了回来的路,或许是贪恋外面的生活,亦或是亡在异乡,回来的人只是少数。所以这样的送别,总是显得格外残酷。
谁也不知道日后能否再见旧人一面,谁也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何时,哭泣是正常的。燕辞就在这样的喧嚣里,听着宋昀海的话。
“刀带了吧?”
“带了,您新教的刀法也记住了,师父不必太担心。”
宋昀海还是穿着白袍,他的眸子里映出来穿着青衣的燕漪,想了一会:“外面有真情,也有假意,你要记得明辨是非。”他看燕辞点头,递过去个浅蓝色荷包:“山中多不用这个,但外面短不了。你去谋生,没有钱哪行。这是师父当年的钱,余下的不多,你先拿去用段时日,以后慢慢想办法。”宋昀海的目光短暂的在荷包上停了停,他看着边角上的绣纹,心中轻叹。“知颜,她长大了。你留给她的荷包我给她了,她以后的路啊,我这个师父就不会作陪了。”
燕辞接过去,喉头哽住了。“师父……”
宋昀海眼睛有些涩,但依旧装作云淡风轻模样。“不必哭,你要是记得来时路,也有本事打开禁制,还可以回来。你今日出门,为师没什么别的,便给你个字。渡迟,虽迟仍可渡风波。”可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可能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燕辞点头,她落了泪,用指尖在眼角慌乱抹去,随着众人一起出了山门。转头去看这个地方,师父一直再看着她,和那些父母一样;未满一百二十岁的小蛇,期待而羡慕的看着他们;也有反悔之人,逆着人流,回到父母身边。她重新看向前路,擦去眼角泪,一声入耳:“今后的路,是你自己的。”那是师父。平日里稳重极了的师父,如今在喊给她这句话。
燕辞又落了泪。走的越来越慢,已经到了末尾。再回头,看见白袍子的宋昀海立在人群中,他也在看着自己。师父啊,你养了一百二十年的徒弟,在山外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转身抬袖子抹去眼泪,向前走了几步。
她走在最末端,回首时,看见金光闪烁,山门消散。熟悉脸庞消失,再转头只有长长的山路。
前路还长,都是要他们走完的。
前路漫漫,他们只能慢慢的探,无捷径,且多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