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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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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炡的行为生动诠释了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饭店内。
圆桌的一边,步重华紧紧挨着吴雩坐下,圆桌的另一边,林炡极速运转大脑,正急切地寻找一个全身而退的方法。
步重华疾风骤雨般审视着他,林炡如临大敌—
啪!
惊堂木一响!
“从实招来!”
“当事人表示非常后悔……”
嫌犯一脸真切的沉痛,在审讯一开始便用自己极其逼真的演技唬住了主审官!
林科长混迹官场近十年,早就修炼成一条滑不溜秋的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炉火纯青。
他显然非常明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
只听,他先是毫无保留地剖析了自己的作案动机,从行为起因分析到事件结果,事事明了,条条清晰。
他还精通先发制人之道。
只见他一手拽着步支队长的衣角,强烈要求他信任自己绝对过硬的专业素养,又一脸凄凄切切,有力地控诉着步支队长,他竟然怀疑他,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在行动过程中绝对不掺有任何个人情感,因为他对吴雩这一款根本不感兴趣。
随即又话锋一转,从文艺作品入手,试图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举例辅证自己行为的合理性……
他滔滔不绝,太多太密的话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步重华死死缚住,挣脱不得。
计划通!
“比如港片金枝欲孽里女主角之一的玉莹,她俘获了男主角孙白飏的心后……”
话题已经进展到步重华从未涉及的领域了。
他连忙说:“你先等一下……”
林炡当然不会停下,于是他说:“不!你先听我说完……”
“不!我不听!”
“不,你要听!”
场面一度进入白热化——步重华被林炡的长篇大论吵得脑袋嗡嗡作响,林炡对步重华拒绝他的解释表示不解与伤心。
他脸上竟然精确地出现了七分伤痛欲绝与三分不可置信。
吴雩夹在中间,听着他们俩幼稚的小学生吵架,一脸冷漠。
细致的人凑近了,恐怕还能看见他的嘴角正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僵局是被一个电话打破的。
当时林炡正扯着步重华的衣袖,步重华在努力掰扯他的手,两人针锋相对。
铃声响起,林炡才放开那只无辜的袖子,走到饭店外,步重华与吴雩同时松了一口气。
除了他大姨曾翠翠女士之外,步重华从未见过如此犀利的三寸不烂之舌!
林炡实在可怕!
不知他忽地想到什么,他突然一扭头,一脸严肃。
他对吴雩说:“以后不可以看林炡推荐的电视剧,被我发现一次没收一周的零食。”
吴雩十分认同地点点头,转身便给自己正在下载76集《甄嬛传》的手机,上了28位数的锁。
林炡走出饭店,脸上伪装的伤心与深藏的狡黠瞬间消失不见。
他低头盯着手机上的来电人名字,并没有接。
手上的震动沿着经脉传导到心脏,他才发现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着,一时之间竟然有点怕接这个电话。
仿佛他能预料到,电话那头的内容是他不想听到的。
铃声已经响了很久,电话那头的人可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才不得不按下绿色的按键。
云滇的冬天其实并不冷,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还身着单衣,相互寒暄着,转而道别,消失在道路尽头。
可是林炡似乎感到一阵寒意。
不知道汇报人说了什么,林炡神色冷冷——
“张队母亲早已去世,父亲……”
“总之,现在他家里……”
心剧烈起伏着,林炡发现自己几乎压不下心底的情绪,可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而激动呢?
其实,他连自己为何一时兴起去查张博明的家里人都想不明白。
张博明与他,除了相识的战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关系。
他拿着手机的手臂一阵无力,几乎就要落下,另一只手正颤巍巍地在裤袋摸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犬齿轻轻咬住烟脚,在晚风中艰难地用火机点燃那支烟。
他急不可耐地深吸一口,任由熟悉的苦辣掠过喉头,充满胸膛,在尼古丁的刺激下才勉强稳住心神,艰难道:“……行,我知道了,辛苦你。”
然后迅速挂断,仿佛害怕对方再说出一句话。
他已经无法承受了。
林炡站在路边,一口又一口地吸完了那支烟,五脏六腑都是烟熏火燎的苦涩味道。
烟雾被呼出霎那,便被无情的冷风吹得无影无踪,他握着手机的手却仍然颤抖。
那是尼古丁也无法抹平的悸动。
他全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为了掩饰,他用力拢了拢最外面那件黑色夹克,紧攥的衣角上都出现了明显的褶皱。
天地明暗交接的时侯,街灯准时亮起,林炡被惊动转身。
他透过模糊的玻璃望见两个身影。
温暖的黄色灯光下,两人亲密地交头接耳,不知步重华讲了什么,吴雩讪讪笑着,又起身去找服务生,看起来是要给步重华点菜……
他突然被刺痛般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看那温馨的场景,只是在寒风中用劲裹紧自己的外套。
他苦涩地想着,原来这就是孑然一身。
林炡不免回想几年前的冬天,张博明让他在路边等着,跑回车上拿了一个纸袋。
张博明将那纸袋递到他面前,有点腼腆地笑着。
“送给你的,商场见到,觉得很合适你。”
“怎么也算是冬天,记得多穿点。”
——正是一件黑色夹克。
那天下午,林炡接到电话后走出饭店,他没有再回来。
吴雩收到他的一条短信:“省厅有事,我得马上回去处理……”
突然的道别就像生命的离去那样猝不及防。
第二天早上,吴雩天没亮就起来了。
他拉着步重华去逛校园。
夜晚的路灯还没熄灭,他们手牵手,灯下的影子并排走,拉得很长。
这所希望小学建在国境线上,根据政策,当地的适龄儿童,无论国别,都可以来这里上学。
这样的学校在边境线上有许多,许多来自缅甸的孩子,跋山涉水,被他们的父母送来读书,与中国的孩子打成一片,一起接受教育,一起成长。
小学校是真的很小,只有一个小操场与两栋小楼,他们不到5分钟就走完了。
期间,吴雩一直保持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低头,将神色掩藏在阴影里。
遥远的东方破晓,熹微已过,万丈金光升起。
吴雩抬头眺望远处刚刚升起的柔和光线,转而将视线投向那块小小的操场。
那是一片方草地,围着一圈红色的塑胶跑道,阳光射过来,沾满晨露的草地闪闪发光。
一颗露珠在草尖一闪而过的光在吴雩眼前炸开,忽地,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确切地说,那个声音是在喊阿归。
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他看到操场边站着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正笑着对操场大喊:“阿归!阿行!我们回家啦。”
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去,操场上,一群少年正追逐着一只足球奔跑,其中一个身影略有些单薄瘦弱的男孩,正对着草地另一边大喊道:“阿行!”
他躲过所有挡在前方的人,灵活一踢,将足球精准地传给操场了另一边的男孩。
那个男孩与他心有灵犀,在接到球那刻一脚将球踢进球门。
剧烈的欢呼声顿时炸开,少年欢乐又激动地抱成一团。
两个少年艰难地将自己从人群深处中拔出来,径直走向操场边的女人。
女人抓住那两只向她伸来的小手,笑得十分亲切,摸了摸两个男孩的头。
“你们真棒!”
他们手牵着手,并肩走出小学校,经过喧闹的街市,路过稀疏的水田,走向远方小小的吊脚楼……
他们边走边聊天,边走边笑得开心。
女人回头向他招招手:“我们走啦,自己多多保重!”
然后潇洒地消失在视线尽头,身影在远方重叠坍缩成一团小小的黑点——
吴雩这天情绪异常高涨。
他慷慨地将笑容送给见到的每一个人。
竣工仪式上,他依次感谢了每一个促成希望小学落建的人,发言过于冗长,远远超出原先计划的时间,还险些酿成活动事故。
仪式结束后,他们并没有多留。
离开前,吴雩提议想去一趟省会。于是他们先飞到昆明,步重华陪他去了趟云滇烈士陵园。
时隔两年,他又见到了解行。
墓碑照片上的解行依然年轻,帅气,意气风发,墓碑前的吴雩却已经不再年轻了。
虽然吴雩长得很显小,远远看上去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但他眼角的细纹还是出卖了他,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在无声诉说着。
他随意地蹲坐在墓碑前,像与久别重逢的老友诉说近事般滔滔不绝。
吴雩一个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似乎要将这两年分别的时光都讲给解行,讲到兴奋处,他还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步重华站在一旁,沉默地注视着,心头一阵暖意。
他还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吴雩的时候,他正披着一身温和沉默的皮。
后来那身皮被揭开,他看到的是潜藏其下的尖锐与自卑。
这么些年,吴雩仿佛一直在伪装的平静假象下与什么激烈对抗着。
他伪装到位,因此没有人能够发现他隐藏在心底的不安与焦躁。
可是步重华偏偏能清晰地看到。
吴雩一直在与温和的环境对抗,对到手的幸福患得患失,与隐藏在暗处的危险对抗,随时准备做一把尖锐的刀,与遗憾的回忆对抗,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独自发呆,怅然若失。
因此,只有步重华知道,一个会絮絮叨叨也会兴高采烈的吴雩,是真的卸下来所有防备与恐惧,温和地融入了现实,与过去所有伤痛遗憾和解。
好像做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步重华突然兴奋起来。
他们出了陵园后便径直去了机场。
临走前,他们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林炡。
他们并没有上前去。
吴雩说,林炡应该是来探望故人,他没有说,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
于是他们从山的另一边走下,遥遥望着林炡独自上山的身影,离开了陵园。
是夜,津海。
步重华控制到此刻,压抑已久的醋意与终于释然的爽快一起爆发,激烈又迅猛。
因此他一进家门就将人压在了沙发上了,心急得连抽屉里的冈本都差点没用上。
还是吴雩提醒的他。
吴雩也知道他憋久了,因此努力给到顺从与配合。
直到他们在沙发上一场,浴室里一场,卧室里又一场……
步重华禽兽不如,他就知道不能让人得寸进尺!
吴雩爆发了,他用沙哑的声音怒道:“不能再来了!”
步重华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却更兴奋,当即去够床头上打开的纸盒。
吴雩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
然后一个枕头把人砸下了床。
步重华不甘心,仍然想要上床,吴雩只好用床上一切东西砸他。
发展到最后,他们俩互相用枕头攻击,一时间,卧室里鸡飞狗跳。
吴雩力竭,不敌他,被压在床上。
即便如此,吴小同志仍然宁死不从,他激烈地反抗,并且试图在嘴皮子上占得上风。
直到被步重华深深吻住,话音落到地上。
十二点钟声敲响,绚丽的烟火从江面升起,绽放在半空,瞬间点亮了暗淡的黑色天幕。
昏暗的房间霎那被烟火照亮,吴雩看见,步重华眼底正闪烁着炽烈的,明亮的光——
又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