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百香梨

1、侍寝

　　楔子

　　元宁三年，积蓄了一冬的春意终在和煦的微风中蔓延至了整个上京城。

　　已近五更，景和仍未起身，李公公特意吩咐了下去，任何人不得进殿，扰了陛下的休息。

　　刚入宫的小宫人小十三心怀好奇，踟蹰了半晌，仍是压不住心底疑惑，出声询问。

　　“公公，您说陛下为何一至立春时，便会喝得酩酊大醉，怀拥一只折柳而眠呢？”

　　李敬扫了眼小十三，长叹息了一声，甩了甩手中的拂尘。

　　“饮酒以消忧，拥柳思故人。”

　　那是一个缠绕了景和二十年的梦网，梦中有暖柔的春风，有垂于湖面的绿柳，有女子的温声细语。

　　（一）忆往昔

　　“娘娘，陛下已回了养心殿，不会来此了。”婢女踱步到了吃着冰镇葡萄的裴念柳身旁。

　　“当真？”裴念柳美眸绽光，嘴角边的酒窝是关不住的笑意，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妥，裴念柳当即垮下了唇角。

　　“既如此，你便退下吧，本宫一人先歇息了。”
　　婢女应声退去后，裴念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声若山涧黄鹂般清甜。

　　裴念柳旋身又躺在了贵妃椅上，素手捻起了一颗沾了水珠的葡萄，咂咂又吃了起来。

　　“我说归远，你下次来我这行宫的时候能换身衣裳吗？惹得殿内皆是一阵血腥气儿。”裴念柳将目光投向斜躺于梁上的黑衣男子。

　　那男子轻然翻身下了梁，落地时未掀半点风纹，月光窜入殿内，覆在了那人的面上，给其俊逸的面庞渡了层柔光。

　　裴念柳没好气儿地剜了他一眼，要说自己一介江湖杀手，何以入的了这深宫院墙？皆是眼前人的手笔。

　　一月前的午后，裴念柳正坐在墨羽教门前的石阶上啃着半块窝窝头。

　　倏然，眼中显出了一双墨色小朝靴，裴念柳一见这双鞋，眉头一皱，将手中的窝窝头一甩，当即转身欲走，却被人拉住了衣领，如同提小鸡一般给拎了回来。

　　打不过，跑不过，还能如何？只能任由其驱使，做最累的活儿，领最少的银子。

　　归远是墨羽教内享有盛名的杀手，给其的任务也是最为凶险的，刚巧，裴念柳归他管制，常常和他共陷险境。

　　那日听闻归远要派给自己一项轻松的活儿，
　　裴念柳是打心底的不相信。

　　果不其然，要她入宫为妃，辅佐归远刺杀当朝新帝，景和。

　　宫中尔虞我诈，规矩甚多，裴念柳又是个放纵惯了的，怕不过一日，就得神情恹恹，瘫于床榻之上了。

　　裴念柳一口回绝，端的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姿态。

　　归远轻笑，右手抚上了裴念柳的小脸，故作怜惜的开口。

　　“好妹妹，瞧瞧你，近来做些杀人的事儿，身形都消瘦了许多，哥哥我也是为你好，进宫好吃好喝地供着，不好吗？”

　　裴念柳斜睨了归远一眼，她想，若归远做个戏子应是能过得风生水起的，眼中装载的怜惜竟差些让自己当了真。

　　裴念柳打开了归远的手，笑的一脸无辜：“不去！”

　　归远见软的不行，当下黑了脸，抽出了青云剑，抵在了裴念柳的心口。

　　“去不去？”

　　“宫中日子悠然闲适，我心慕之，怎会不愿？”裴念柳看着微泛冷光的剑刃，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幸而归远给他安的身份是礼部侍郎的女儿，那礼部侍郎真正的女儿有了情郎，宁死不入宫门，念柳便顺势顶替了她的身份，加之，礼部侍郎不得重用，进宫一月，念柳也不曾见过景和一面。

　　这确是遂了裴念柳的意，刺杀皇帝，可不是她能轻易为之的，保不齐就是自己先做了刀下魂。

　　思及此，裴念柳心中腾上一簇怒火，看向归远的眼神中蒙了层杀意。

　　“裴念柳！是我归远给你的任务不好吗？”

　　“不是。”

　　“是这宫人的伺候让你觉着不适了吗？”

　　“不是。”

　　“那你为何眼带杀气，是我这个人不合你的意了？”

　　“是。”裴念柳笑得眉眼弯弯，她想若自己早年精学苦练，把武艺再往上提一提，直至可以和归远比肩，此刻，她定会同归远战上一回。

　　“此事一成，我给你涨银子如何？”

　　“归远兄为人恭和有礼，待我不薄，小女子心悦之。”

　　一听“银子”，裴念柳积压了一月的怒气瞬时由着夜风给推散了。

　　（三）
　　穿过枝桠绿叶的金辉斜打在树间的粉果上，映出一派浅光，仲夏时节的蜜桃高挂枝头，引得暖风时不时想要轻啄几口，以品那番清甜。

　　裴念柳小脚一勾，翻上了树干，坐的稳当当的，她抬手伸向那颗最大的脆桃，刚入宫时，她便瞧见了自己的行宫外种有一行桃树。

　　粉桃扑来的甜香惹得念柳惦了许久，趁着今日没人，正好上树摘一颗下来，尝尝鲜。

　　“咔”的一声，裴念柳摘下了那颗最大的蜜桃，胡乱地往袖子上揩了两下，便放至了嘴边大口啃咬了起来。

　　偶有两三只知了伏在遒劲的树干上，发出低吟，和着夏风，生出一股闷热。

　　而树上人却乐得自在，透过树缝以赏云幕，嘴咬蜜桃以解夏热。

　　“啧，宫中的蜜桃委实不够吃啊，最大的也就两三口就没了。”裴念柳拍了拍手，撑起半个身子往前探，欲摘另一个桃子，怎料妃嫔的衣裳最是繁复，飘散的衣带勾住了树枝，裴念柳试着动了动，却是一脚踩空，瞬即便如落桃一般坠了下来。

　　早知就换件夜行衣来摘桃了，念柳摔下的时候，心中先是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裴念柳本以为会摔个四脚朝天，不曾想，却跌进了一个暖柔的怀抱中，清冽的竹香顺势窜入鼻中，裴念柳侧头看去，只见男子身着金丝祥龙蟒袍，墨发由一玉冠高束，面容清俊，眉目间自生一股正气，足以威慑众人。
　　是皇帝景和！

　　“是这宫里的吃食不够吗？你要亲自攀树摘桃。”

　　男子清朗的嗓音自裴念柳的头顶传来，化开了夏日的炽热。

　　只是，这话怎的如此熟悉，同昨夜归远问的倒是如出一辙。

　　裴念柳抽身而出，对其福了个礼，嘴边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回陛下，此桃并非是拿来我吃的，臣妾是想摘下来给皇上您送去的。”

　　裴念柳垂眉低首的模样很是规矩，倒不像个行走江湖的杀手，而是大家贵族出来的女子。

　　“哦？既如此，便不劳爱妃了......”

　　裴念柳闻言暗喜，谁知，心中刚漫上来的雀跃却在下一刻硬生生又被压了回去。

　　“你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吧，入宫一月，我还未在此歇过，今晚你便备几个蜜桃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