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此去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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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是不是有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要成为某种类型的人？
街头那家屠夫的儿子小时嚷嚷着要去看看另一片大陆，可是十几年过去了，他还是成为了屠夫。菜市场的豆腐西施小时的志向是要去帝都，长大之后，她仍然是在这江南的小家子气的地方卖豆腐的。皇帝的儿子们小时候志向不一，有要去收复东瀛的，有要写书的，有要吃好喝好一辈子的，可是长大之后，他们的志向莫名地统一了，都齐齐朝某个由黄金打造的椅子上看去，手脚互相在下面争斗，引起血流成河。
所以如若按照这逻辑，柳觅追似乎，也应该是一个青楼女子。
柳觅追出生于江南一个比较小的青楼里，条件环境自然是比不上南柯院的。楼里姑娘不多，十几二十个的模样，还有一个能说会道整日浓妆艳抹的老鸨，还有三五个身强力壮的龟公。
柳觅追勉强记得，姑娘们白天嗑瓜子打马吊，傍晚之前收拾一下自己，将自己好生打扮打扮，不管究竟是赢了输了，脸上总是有着娇媚的笑容。
她的出生为他们带来了莫名的快乐。
青楼女子皆会长期服用一种药物，那种药物将会导致她们终生不育。在柳觅追的娘亲怀着她的时候，楼里姑娘皆是冷嘲热讽，那模样恨不得直接扔了“负心人的种”。但当柳觅追出生的那一天，楼里姑娘们都无心接客了，老鸨还特地休业一天，所有人都守在大堂里，等着产婆接生。当听到第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回荡在整座楼里时，啼哭声似婴儿小小的柔嫩的手，轻轻地拨动了所有姑娘们的心弦，她们在那一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柔情绪，每个人的脸庞，都无比温柔无比神圣，那是属于母亲的表情。她们身体里潜藏的母爱，从那一瞬开始复苏，继而她们将这种母爱，全都给了那个小婴儿。
柳觅追从小便生活在如此多人组成的浓稠而甜蜜的爱中。
她无论是吃穿住行，通通都让姑娘们费心劳神，生怕她有一个不适有一个闪失，所以她可以说是过得比富贵人家的孩子还要惬意。
每个姑娘对柳觅追的昵称都不同。而柳觅追的名字也曾经引起了一群人的争吵，最后还是柳觅追的娘亲固执为她取了“觅追”二字，而这个姓氏，听说是“负心人”的姓。姑娘们可不乐意了，一个个按照自己的方式叫——“宝宝宝宝如姨给你带了糖糖哦”“小不点儿过来试试这件衣服”“我儿啊让红姨亲一个”如此带着江南的软糯的声音每天都在楼里响起，那些交杂的好听的声音，那些脂粉的香气，那些她们抱着她时柔软的双手，让柳觅追很多年之后都不曾忘记。
娘亲却是不同的。记忆中的娘亲温柔却沉默，唤她的时候只是微笑着，不同于其他人的狂热，“觅追，过来认字了。”但柳觅追最爱的仍是娘亲的声音，娘亲抱着她让她坐在她的膝上，握住她的粉嫩小手，指着一本本书上的字教她念。
柳觅追认字认得很早。楼里姑娘们每天看见柳觅追在那儿坐着记那些字，一个个心都疼死了，但柳觅追那严肃认真的可爱模样，又让她们都快将她含在嘴里了。
“如姨，我想学跳舞。”
“红姨，我想学弹琴。”
“翠姨，我想学画画。”
••••••
柳觅追奶声奶气的告诉那些宠她的姑娘们。姑娘们何尝见过求知欲如此旺盛的小娃娃？姑娘们的白天就变成了授课了，有许多姑娘心疼柳觅追每天学如此辛苦，便不教她了，她的小嘴一嘟，眼珠子噙满泪水，那模样早让她们连连投降了。
但柳觅追最爱的还是看书。她的字虽没认多少，可她还是会板着一张小脸认真去读，她会将不会的字勾画下来，然后一一来询问楼中的姑娘们，如若得到了解答，她会比吃冰糖糕还开心。
在晚上姑娘们做生意的时候，她就被送到了柴房里。黑漆漆的柴房，是她恐惧的根源。姑娘们自然是不想柳觅追看到那个肮脏的环境，不想她听着一些靡靡之音，不想她••••••看不起她们。
可是她们忽略了孩子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待上一宿的心情。偶尔柳觅追会溜去偷偷看她们，她在窗子口里，模糊的看见她们与各色男人打情骂俏，相互推攘喝酒。她可以清楚记得她们的的娇媚笑容，和风情的眼神，那些模样，和平时里是大相捷径的。她从那个小窗子口里，还看见那些男人为她们做傻事，一个个被她们迷得昏头转向，当时的她是微微张大了嘴巴，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看着这些对她来说陌生的事物。
她的心里没有厌恶。反而是一种莫名的欢喜和佩服。她喜欢她们的动作眼神，那么••••••那么“女人”，一个个都是真正的标准的“女人”，和水一样千变万化。她佩服她们用这眼神动作美貌让男人们跪倒于她们的石榴裙下，她偷偷地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变成这么“女人”的女子啊？想罢，她突然模仿起了她们的眼神。没有镜子。不然柳觅追会永远记住那个样子的自己，瓷娃娃的模样，眼里却是风情妩媚，如此对比，更加有种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有一天许多人聚在一起，老鸨便逗柳觅追：“宝宝以后想不想当江南一代名妓啊？”
柳觅追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咬着大拇指问道：“可以看书吗？”
老鸨便笑了，对柳觅追说道：“可以啊，可以看很多很多书啊。”
柳觅追便乐了。她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很开心地说道：“好！那我要当江南最有名的名妓！”
当时楼里姑娘们都为柳觅追奶声奶气的声音和那小可爱的模样给逗乐了，纷纷笑了起来。柳觅追的娘亲并没有笑，反而有点冷冷的怒意，她只是睨了柳觅追一眼，然后很严肃地对老鸨道：“妈妈，这等玩笑可开不得。”
她的声音很冷很冷，刺得所有人心里都难受起来了。
老鸨哼了哼，对柳觅追的娘亲，与所有将柳觅追视为女儿的人说道：“这丫头片子年纪小小就如此精灵可爱，长大后还不成为一个倾城倾国的女子？可她命不好！她生在了这里，她能干什么？别看你们每天教她琴棋书画，她又不是官家小姐，她的人生，便注定只能有这一条路！”
全场人都静了下来。有无数双眼睛怜惜的看着柳觅追，每个人都被老鸨的话击中了心脏。就连柳觅追的娘亲也心下黯然，面色稍显苍白。
她们无能为力。无法阻止柳觅追走与她们一样的路，她们都明白这条路苦这条路难走，她们有着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柳觅追寻觅如意郎君，过着安稳的日子，不愁什么。她们甚至有点后悔，早知道见柳觅追一生下来，她们应该派一个人把她带去帝都，让一个大富大贵的人家收养，那么柳觅追的一生，又会另有不同吧？
柳觅追的另一条路很快便出现了。
血色。无尽的血色。十几个黑衣蒙面人在傍晚时分闯了进来，开始了杀戮，而且还是不明原理的杀戮。柳觅追看着平日里亲热地抱着她的姑娘们一个又一个倒下，她们的眼睛再也不会那么妩媚那么神采飞扬，她们的血流啊流，刺激了柳觅追一切感官。
老鸨独自一人与那十几个黑衣人斗在一起。她还不忘让她们快跑。
谁也没有想到如此世俗的女人竟然身怀武功，而且武功还不弱！
杀戮却没有停止。柳觅追看着如姨死得很不甘，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走上前，轻轻合上如姨的眼睛。一个黑衣人愣了愣，犹豫一下还是拿着刀向柳觅追劈了过来。柳觅追的娘亲猛的冲了过来死死抱住她，那双手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有着力量，正如一直以来，为她撑起了所有。
“觅追，你这小丫头，怎么从来不问娘，父亲是谁？•••••”娘亲如此在她耳边低语道，柳觅追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出口，血汁便溅到了她的嘴里，溅到了她的眼睛里，她看见的便是血色，无边蔓延的血色••••••
老鸨从那还剩七八个人里脱身，她从尸身里捞出活着的柳觅追，骑着马快速往一个方向逃。
后面有追兵。老鸨有重伤。而柳觅追，眼泪却不断地流啊流，她想她们啊，想娘亲啊••••••她哭着哭着便想到了那句还未对娘亲说出口的话：“是因为有娘亲和这么多位姨啊，谁稀罕那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她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眼泪会那么多，怎么流也流不完似的。她怕了，她看着奄奄一息的老鸨，害怕道：“姨，你可别再离开我了。”
老鸨笑笑，笑得勉强。她疼惜的吻了吻柳觅追的额头，对她说：“宝宝是姨不好，姨坏着哩，姨也能干着哩，姨可是隐天阁的人呢。十几年前我任务失手误杀了青沙帮帮主，这可是他儿子来向我讨命呢。隐天阁是不会管这些因为任务失手的破事的，但是姨要把你送到隐天阁里去，你要好生训练••••••”
老鸨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她还是鼓住劲儿撑着。柳觅追心疼死了，她觉得自己可真够坏的，连让姨死都死不痛快。此时已入了一座森林，迷雾缭绕，马儿“嘶”了一声，却迟迟不敢再往前进一步。
老鸨笑了笑，颤颤的扶着柳觅追下了马。此时她已经频临死亡边缘，她不断的嚷嚷着重复的话语：“长大了别去当什么江南名妓，那是姨逗你的••••••要当就当听琴谷谷主，可以号令天下，听琴谷谷主，也可以看很多书的••••••”她突然把柳觅追往前一推，既而她便倒在了那里。柳觅追回头看了看老鸨，泪水仍然是在流，但她不得不往前走去，往前走去••••••
她要当上听琴谷谷主，她一定要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此去经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