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夜 无忌，小昭 ...
-
时光在我脑海中倒流，回到了故事开始的那一年——
嘉珩24年，也就是公历3010年。
今日恰逢本朝皇帝60年大寿，罄寰宇，荐殊祥，瑶图缵庆，玉叶腾芳，八荒争凑，万国咸通，文武鹓行，就日瞻云，黄发垂髫，箫鼓喧空，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好一派……
等等。
皇帝过生日，跟我安米儿有什么关系？
出生在普通人家、进入普通幼儿园、将来也会进入普通大学、过完普通一生的普通的我，既非显贵之后，又无万贯家财，按唯心历史观来说，我不可能像王侯将相一般让历史的滚滚车轮改辕易辙，顶多当主角们的NPC。我自懵懂起，就明白，如我一般的普通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庸碌一生，不过只是朝代更迭、国运轮回的浪流里裹挟的一粒尘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华盖豪车、华服贵人，与本人半毛钱关系没有。
不过，如果按照六度空间理论非要硬扯我跟皇帝生日的关系，还是多少能扯上一点的——那就是为什么我今天要打扮成一棵五颜六色的圣诞树，除了头顶没挂灯泡。
咳咳，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米儿，今年5岁，上阳光幼儿园中班，兴趣是除暴安良、惩奸除恶，偶像是古代小说《倚天屠龙记》的张无忌。而今天这个日子，与政治氛围浓厚的“皇诞盛典”相比，幼儿园为了给皇帝过生日组织的联欢晚会对我来说才更有实感。
按照上级有关部门领导的指示，往年的幼儿园自己搞几个哄孩子的节目，不足以体现皇恩浩荡、皇权无上，因此今年幼儿园的联欢晚会的特别改为在市中心的大剧场举行，由好几所幼儿园和小学合办，体现了教育部门对于皇帝生日的重视，更是贯彻落实市政府领导们“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也给了我第一次上台的机会，皇帝万岁！
爸妈一路把我送到剧场后台门口，墙上贴着一张宋体的“家长不能入内”。爸爸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心中默念“千万别紧张”，他们的额头都紧张得渗出了汗，甚至还在我的手心写下“不紧张”几个大字，还贴心地给不识字的我加了拼音。
告别了紧张得不行的爸爸妈妈后，我背着琴盒，昂首迈步，走进后台。找到穿着“阳光幼儿园”裙子的王老师签到，然后再在写着自己编号的座位坐下，打开琴盒，拿出琴弓，自我3岁学琴伊始，这个动作重复了不止千遍。我娴熟地为琴弓的鬃毛上松香，用专门的擦琴布拭去琴码和琴弦上沾着的白色松香末。
剧院后台熙熙攘攘，既有和我一样大的小孩子，也有明显已经是小学年纪的大孩子，有的人甚至已经跟老师差不多高了，胸前还挂着某某小学的标志。
哦对了，爸爸妈妈交代了好多遍，让我上台前“一定、一定、一定要去上厕所”。于是我把小提琴和琴弓放回盒内，按照标识的指引往厕所方向走去。人生三急之一解决完毕，就在我推开画着双马尾logo的女厕所门出来时，突然听到隔壁男厕所传来好几个男孩子叫嚷的声音。
“咦！你好恶心！”“脏死了！”“你这个死变态！”其中隐隐夹杂着一丝哭声。
虽然不识字，但沉迷于看金庸武侠剧的我，瞬间意识到：除暴安良的机会到了！一千多年前一部叫《水浒传》的古代电视剧的歌词一下在我耳边唱了起来：“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到了本女侠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时候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健步冲进男厕所，只见好几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堵着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小女孩，啜泣声正是被堵的小女生发出来的。好啊，这群小霸王、登徒子当着本女侠的面搞幼儿园霸凌！
那个叫刘欢的古人继续在我的脑海中唱BGM：“风风火火闯九州啊！”
“呔！不准欺负人！”我冲他们大吼。几个男孩子的表情明显被吓到了，回过头来看着我，然后脸上的表情从惊吓转为不屑，个子最高的那个说：“你是这个变态的朋友吗？敢多管闲事！”
我直接往前迈了两步，才发现，这个带头欺负人的坏孩子比我高了不止一个头，体格也比我大了一圈，穿着柔道的道服，应该是待会要上台表演柔道的。
不过，那又如何！我昂起头，怒目圆睁瞪他，声如洪钟地说：“不！本女侠不认识她，但我就是看不惯你们欺男霸女的行为！”
几个小学生一愣，显然听不懂“欺男霸女”是什么意思。虽然我也不知道，但在古代电视剧里总能听到这个词，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柔道小子反应过来，联合几个人围了过来，低头逼近我，道：“怎么你也想挨打？”
我双手抱胸，学着电视剧啐了一口，虽然没吐出什么东西来，但我也毫不怯场，高声回应：“我看挨打的，怕不是你们吧！我可是有秘密武器的！”
“少糊弄人了，你个小屁孩简直找揍。”柔道小子直接提起拳头，冲着我的面门就来了。就在那颗青筋暴起的拳头的掌骨与食指近节指骨第构成的掌指关节离我脸的角质层只有0.1毫米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瞬间气沉丹田，直接发动武林秘技——
“老！师！他打我！”我堪比帕瓦罗蒂的超高分贝“河东狮吼”直冲云霄。
像火警一样刺耳的声音，让这帮坏小子纷纷捂住耳朵，也让援兵一秒到达战场。
只见一位凶神恶煞、人高马大的中年女老师冲进男厕所，锐利如剑的目光从红框眼镜中射出，她身着战袍英姿飒飒，上面印有“阳光幼儿园欢迎您”的字样。
我瞅准时机，指着这帮坏小子大喊：“报告王老师！就是他们欺负人！”
王老师在我心中一直是母夜叉、孙二娘一般的存在，果不其然对付几个欺负人的小坏蛋也很有一手。她只是扫了一眼现场，就马上搞清楚了战况。擒贼先擒王，她气势如虹地拎起为首的那柔道小子的衣领就往外走，大声训斥：“反了你们了！这么大了还欺负幼儿园小朋友，丢不丢人！还有你们，是哪家学校的？跟我出来！我要跟你们的老师好好算账，怎么教孩子的！”
群龙没了首，其他几个小学生瞬间没了气焰，蔫头耷脑地跟着王老师走了，走前还不忘恨恨瞥我一眼。一直到他们走了很远，王老师雷霆般的训斥声波还能通过空气振动传导到这里，我听得一清二楚。
“嘿嘿，大坏蛋！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女孩子！”我露出胜利者的两排大白牙，赶忙去安慰被欺负的女孩子。这个女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抽泣，个子比我还矮一点，身材异常纤细，倒显得我很壮实，不由得让我的侠义之魂顿生铁骨柔情。
我一边整理她被弄乱的长发，一边温柔地说：“没事了哦，没事了哦，有我保护你，他们不敢再欺负你的。”
这个女孩子轻轻点了点头，单薄的肩膀还是止不住地轻轻颤抖，身上漂亮的裙子也被弄得皱皱巴巴。我这才发现她穿的是古代中世纪欧洲的宫廷礼服，简式鲸须裙撑撑起来自东方的华美丝绸，深蓝色缎面上绣着精美刺绣，巧夺天工，搭配上典雅的荷叶边，这条裙子之华丽让上幼儿园的我都觉得肯定很贵。“这么贵的裙子弄皱了多可惜，”我想低头为她抚平裙摆上的皱褶。
这时，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我的视线。
一霎，我脑海被清空，我幼儿园学历的贫乏词库只剩四个大字——
惊鸿一瞥。
那是一张何等绮艳绝色的脸庞。
乌黑如玉的眸泛着星星泪光，金棕色的发丝凌乱地落在瓷娃娃一般的脸旁。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魄，一张樱桃口楚楚可怜，鼻尖挺翘，肌肤胜雪，长得云想衣裳花想容，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眼波流转，顾盼含情，宛如春水，眉眼间荡漾着与中原女子迥异的异域风情。
对视的一刹那，仿佛已是沧海桑田。
尤其这双乌黑的眸子，如同一泓无底深潭，泛起层层涟漪，勾得我的魂魄慢慢沉沦其中。我不由地惊叹：“好漂亮啊……”
“谢谢你。”她嗫嚅着果冻一样的双唇，垂下眼睑，向我道谢。
我这才反应过来，被美少女道谢让我登时手足无措，傻笑着：“嘿嘿嘿，嘿嘿……”又觉得自己太傻帽了，又不晓得如何接话，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你……你好像小昭啊。”
美少女拢了拢金棕色的长发，桃花美目流露出些许疑惑：“小昭是谁？”
我登时板起身子，如数家珍地开口：“是1000多年前一个叫金庸的古人写的小说，里面有一个有着波斯血统的美女，就叫小昭，跟你一样漂亮。不，你比她还漂亮。”
“小昭”似懂非懂地说：“我不知道波斯是哪里，但我妈妈是希腊人，应该跟你说的地方差不多吧。”
说着，她看了一眼手表，道：“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我也跟着看了一眼她的手表，跟我售价高达20块的儿童电子表好像不太一样，她的表盘上没有一个数字，是怎么看时间的？我唯一认识的字符就是上面有个金闪闪的倒过来的胖U，下面还长了两个小脚丫。（作者：小孩子不识货，是欧米茄啦~）
她与我擦肩而过，径直走到厕所门口，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驻足，回首，用古代欧洲贵族的精致小扇子半掩面，抬眸对我莞尔一笑：“承蒙公子相救，有缘江湖再见。”
那一笑彻底把我的三魂七魄给勾没影了。
发呆了半晌，我才想起来自己还身在男厕所里，周围几个小男生投来异样的目光。
“看什么看！没见他们欺负女生吗，你们都不帮忙算什么男子汉！羞羞脸！”我一边冲他们吼一边做鬼脸，溜出男厕所。
但让我伤心的是，我寻遍了后台都没找到那个梦幻美少女，只能根据打听到的零碎信息拼凑——今天唯一需要穿那种夸张裙子的就是第一个节目，根据1400多年前古代文豪莎士比亚创作的剧本《罗密欧与朱丽叶》改编的舞台剧，那个女孩子应该演的是朱丽叶。不过这个节目的演员都来自其他城市的小学，我们幼儿园没人认识他们，加上节目结束得早，他们估计也早就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我心生惋惜：再也见不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了。那时还是小孩子的我并没有什么性别观念，只是单纯地对美好事物心生向往。
最后一个节目——终于轮到我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一手提琴，一手拿弓，大步流星上了台。
明晃晃的舞台灯光一打下来，简直亮瞎人眼，照得我看不清楚台下人脸，只见乌泱泱一篇攒动的人头，不时有快门声响起。
哦对了，要先做自我介绍。
我冲台下90°鞠躬，握着琴弓和小提琴的手被灯照得惨白，我顺便瞅了一眼手心，看到了上面的拼音，然后直起腰响亮地自报家门：“大家好，我叫不紧张！”
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我以为宇宙大爆炸时与空间一起膨胀的时间会冲淡我记忆中那抹惊艳身影，直到那一天——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眨眼我已经是个会算十位数加减法的小学生了。一年时间里我成长了很多，唯一未泯的是爱看《倚天屠龙记》电视剧的初心，现在我还可以看带拼音的少儿版小说了。
由于阳光小学这个普通学校没有什么培养学生各项特长的经济基础，班里唯一一个会拉小提琴的我毫无悬念地进了学校乐队。当然我们这个乐队也良莠不齐，我的锯床腿功夫也被同行衬得别有一番韵味。
那一天，因为场地有限，我们跟另一个社团合用场地。
我的目光穿过一群话剧社的吸溜鼻涕小孩，一下子就锁定了她。
落日西沉，一抹余晖斜斜洒下，绝世少女亭亭玉立，乌黑如瀑的长发垂到腰间，与一年前相比她的个子也窜了不少，显得更加纤细颀长。
“小昭！小昭！”我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两手拨开这帮吸溜鼻涕的小屁孩，大喊着冲了过去，直接扑到了她身上，“小昭！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一年前见过！小昭，你真的好漂亮，我一直都想再见一你面呜呜呜……”
抱住她时，我这才发现，她已经比我高出不止一个头，还看到她制服上写着“三年级C班”的标签。
那一天，万众瞩目之下，我不仅被老师委婉建议让家长带我去儿童医院看一下精神科，还知道了惊艳了我的时光的美少女的名字和芳龄。
那一天，我还知道了为什么她会在男厕所被围攻——因为“她”，就是个男的！而“她”的名字，叫李允哲。
那一年，我6岁。
那一年，李允哲8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