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
-
2
“祝小姐，我们到了。”司机黑着眼圈转头汇报。
助理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忧，忧忧姐。到了。”
天光已经开始渐渐发白，黑夜仿佛轻轻一拂就能被整个掀开。祝无忧一夜没合眼，倚在后座望着漆黑的夜路，不知该想些什么。世人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她是一夜沦为丧妻犬。
“嗯。”祝无忧轻声答应，谢过司机与助理，让他们好好休息，准备进门重新整理一下妆容，下车时才发觉连腿都站不稳。
虽未落泪，可眼里布满血丝，祝无忧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妆也花了，整理许久，又觉得不得不补些口红。
从前要见温饮露时，她总归是要处处小心，妆容要精雕细琢，言辞要拿捏得当，连做那事时都需要留心卖力取悦她。如今镜中的自己疲惫颓然，连捻着口红的手也轻微颤抖。虽然今夜之后协议中断，她们的关系也会随之结束，祝无忧还是期望自己最后的谢幕是还算体面的。
刚从化妆间里出来，家中的佣人就递上擦手的毛巾：“祝小姐，小温总在顶楼的书房等您。”
“知道了。”祝无忧淡淡道，跟随佣人走进通往顶层的垂直电梯里。
本国的富豪权贵都热衷于在西平洋边建造设计概念新奇的悬崖豪宅，西川别墅地处西海岸，面朝大海，背靠一处悬崖峭壁和上千亩私人庄园。虽位置隐秘，几乎不为大众所知，却是这沿岸最奢侈的住所之一。
“叮。”电梯提示音响起。
祝无忧调整呼吸，走出电梯，一阵清风袭来，整个人印在荡漾的月光里。
别墅的屋顶是由强化玻璃构成的游泳池，因此泳池底部的玻璃为其下方的书房构成了一个超大的天窗，为室内提供水波荡漾的自然光饰。建筑前方的外层设有大型落地窗，使得屋内人能从各方面包揽山海之景，也可以通过遥控设备控制其变换形状。温饮露平时就很喜欢放下落地窗，将其向外延伸折叠成一个露天玻璃栈道式的露台。祝无忧曾被她抱着站到上面，只觉得高处不胜寒，脚下数十米就是蓝白交缠的海水，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宁静安然。和那个人一样，喜怒无常。
“来了？“
清冷的声线响起，带着熟悉而隐约的压迫感。
祝无忧感觉心脏抽搐了一下，暗暗捏起微颤的指尖。都怪水光潋滟，她原本已经努力平复下来半分的心绪此时又骤然翻涌。努力克制了紊乱的呼吸，启唇答道：“嗯。“
可拦在眼前的是一道屏风，那人在屏风后并不开灯，也不再言语。
她在想什么？
这三个月都去哪里了？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要毁了婚约？
祝无忧在月影下默立片刻，火红的裙摆被风撩得凌乱纷飞，就要开口发问，却被越发寒冷的海风冻回半分理智。无论是哪个问题，她好像都没发问的资格。她只是形婚的工具alpha，听话的宠物，和可有可无的情人。
屏风后的人轻咳了一声，似乎有些虚弱。
祝无忧忍不住上前一步，却立刻被身侧的佣人拦下。
“祝小姐。”佣人只给出一个眼神与手势，就冷硬地警醒了她时刻要守好自己的界限。那想必就是温饮露的意思。
祝无忧喉间滑动了几下，托着沉重的眼睑，微微垂眸。幸好那人在屏风后，于是她也不必刻意掩饰此刻眼里的落寞与怅惘。
“助理说，你要见我。”那个声音再次随着风透出来，比方才多了一丝几不可觉的脆弱：“什么事？”
什么事？
呵。祝无忧在心里惨然苦笑，她居然还能问什么事，问得这样若无其事。
祝无忧没有资格问，却也没有借口搪塞，不上不下地被架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几个小时前她提出见面的要求时是多么不知好歹，自找难堪。她本不该得意忘形，在温饮露面前，她从来就什么都不是。
如果为了最后一点脸面，她其实应该知趣地现在就签了《离婚协议书》，马上离开。
可…祝无忧动了动脚尖，又凝在原地。
僵持间，屏风那头的人忽的又重重咳了几下，胸腔内的喘息与羸弱的痰鸣音像是钝刀，一刀一刀割在心尖，撕心裂肺。
祝无忧喉间酸涩，等她咳嗽平息，张了张口，终于低声轻问：“为什么要离？”
尾音低到尘埃里，像撒娇时的呢喃又带着微妙的哀怨。Alpha一如既往地卑微，带着讨好的意味，试图勾起亲密之人的留恋。
空气沉寂。连风都停了。
她没有作答。
沉默良久，只冷淡道：“除了协议列出的财产，还要什么条件，你可以提。”
“我不是要那些。”祝无忧艰难地分辩，又不得不掩饰情绪，一时语塞：“我只是…” 想见你。
“…”她说不出来。既没资格，也没胆量。
温饮露静默等待片刻，似乎失去了一些耐心，清冷的音色愈发透出寒意，带着惯常的慵懒和若有若无的轻佻反问：“只是？”
“你质问我。”
才稍有些暧昧的气氛此刻被冷冽的低压压制。祝无忧屏住呼吸，费力地想从中找到一线温度。两个人都走到最后了，难道连最后一次见面都不可奢求吗？
屏风那头隐约传来一声轻叹，似乎罕见地柔软下来半分：“很晚了。去睡吧。”
又是这样，忽然而至的温柔，祝无忧忽然感到委屈，再也不愿吞声，向着屏风的方向再开口：“我只是担心，想见见你。”
失联三个月，众说纷纭，甚至有人说你生死未卜。
“…”
沉默再次降临，情绪晦暗不明。
祝无忧咬了咬下唇，终于鼓起勇气再次走向那个人的方向。就让她放肆一次也好，最后一次。红底高跟鞋点在地板上，每一下都敲得人心悸。
“张姨。请祝小姐去休息。”
冰冷的命令传来。下一秒祝无忧的双臂就被佣人死死钳制。
“不…”
月影微斜，一人独坐的身影映在屏风后，祝无忧目光直直注视那个影子，双臂奋力挣开佣人：“张姨，你让我看看她。”
“祝小姐！小温总请您出去。”佣人又追上来。
“咳咳，咳咳。”又是几声混乱的咳呛。
祝无忧执意走向她，佣人还要上前阻拦。拉扯之间，祝无忧一把将她推到墙上，警告意味地低声斥道：“走开！”
随即又回过神来顿了顿，为方才的举动颔首致歉。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将她推到失控边缘，终于还是向前迈步，抬手微微颤抖着扶上屏风。
“咳咳！”咳嗽声愈发疼痛，温饮露似乎用手捂住了唇，声音失去一点镇定含混又嘶哑地喝止道：“别过来！”
祝无忧咬紧下唇，闭上眼，狠下心全力拂手将屏障掀开。
再抬眼时，视线中的障碍一扫而空，心脏却也随之一踏而空。祝无忧倏地烧红了眼眶。
眼前的人与她记忆中的温饮露判若两人。
她身着素净的白衣坐在轮椅上，单薄的脊背弓起，骨骼分明的手肘支撑在扶手上，一手半掩着唇，费力地喘息。披散的长发被风拂得凌乱，竟不知什么时候白了大半，反射着星点月色，和苍白的肤色相映，惨白得凄切。唯有眼角稍带血色，见她突然而至，像是被撕开了疮疤，红得愈发生恨。
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祝无忧感到视线被打湿，越来越模糊。她是温饮露啊，生在云端，长在万人之上，举手投足都美得惊心动魄的人。那样骄矜的人怎么能够忍受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
温饮露微微直起身体，略显无力地倚回轮椅靠背上，锁骨与颈间起伏间隐隐透出浅青色的血管，脆弱又倔强地随着呼吸搏动。原本就妖冶风流却拒人千里的五官，现因病弱更为瘦削，褪去不多的明媚，愈发清冷脱尘。
她的脸色并不好，瞳孔中极为短暂的仓皇与诧异过后，周身霜意蔓延。抬眼望向祝无忧，虽是坐姿，却居高临下。一如既往地阴鸷，又添了不少病态。
祝无忧定定地伫立，只一眨眼，一滴泪就打落到地面上。
温饮露神色晦暗，苍白的薄唇微颤着启阖：
“滚。”
祝无忧微微仰起头，试图将泪含回去，固执道：
“我不滚。”
温饮露的手扣紧扶手，指节泛白，目光恹恹：“让保安来，把祝小姐请出去。“
佣人立刻用通讯设备呼叫保安。
祝无忧豁出去了。
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她。跪到她身前，与轮椅的高度齐平。抬手倾身，有力地环抱住那个像是下一秒就要在风里碎掉的人。
作为这个国家最是备受瞩目的Omega之一，人们提起温饮露其人，总免不了用上许多贬义词，诸如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目中无人，风流成性，不近人情，红颜祸水，牝鸡司晨…温氏的权力斗争与温饮露其人混乱的私生活一向为大众津津乐道，茶余饭后都要说来作个节目。众说纷纭，或真或假。如果流言蜚语有形状，那这些层层叠叠的恶意早就堆成了山。好在温饮露大权在握，虽声名狼藉，但毫不在意。强大的实力压倒一切言语。
只是无论是哪一个版本的故事里，祝无忧从来都没见过这样易碎的温饮露，想也知道，她又怎么会肯以这样的面目示人。而此时的祝无忧却有种难以名状的危机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逼着她不管不顾地抱紧身边人。
她贴在她的耳畔，喑哑又决然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怀里的人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清浅的呼吸一滞。
接着微微垂首，一声悄然叹息中竟带了些温柔的笑意。
祝无忧侧过脸，想好好看看她。
几秒后，急促的脚步在身后响起，祝无忧的肩膀被几双手用力向后扳去。很快，整个人都被拖离轮椅。
“祝小姐，请跟我们出去。”几名保安强硬地锁住她的肩颈，向后拖拽。
“等等..”
祝无忧蹙眉望向温饮露，眼神楚楚可怜，无声恳求。
温饮露已然收起所有情绪，转头望向窗外，神色极淡，好像方才片刻的温情都是幻觉。
“不…” 祝无忧喃喃道：“为什么…”身体挣扎着已经被拖出数米。
温饮露并不理会。
按下控制落地窗的遥控器，玻璃露台随之而动。
“温饮露！”
祝无忧合上眼，任凭泪水从两侧眼角滑落，哽咽着直呼她的名字。
今天真是疯了，她好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偏偏就是不愿承认自己的一厢情愿。
温饮露没有回应。
而再抬眼时，祝无忧却恍惚了。
恍惚间，露台上直立的玻璃围栏已经被放倒。温饮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行至玻璃的边缘，轮椅几欲悬空。她背对月下的海独坐在风里，神色怅惘，忽然对上祝无忧的泪眼，恬然笑了。
那笑意似曾见过，像到了情事深处才有的宠溺，还有一点祈愿般的…
“不…”祝无忧喃喃，很快明白过来。“不要！放开我！”
“得去救她..” 她叫出声来，拼尽全身力气挣开周围一众人：“放开我！快去救她啊！”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温饮露手上一动，身体向后仰去。连人带椅瞬间消失在玻璃边缘。
紧接着另一个身影向她扑去，随之一齐消失在了视线里。
…
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还没好好爱过，她怎么能去死？
…
祝无忧忘乎一切，坠落中捉到一处衣角，死死将人圈在怀里，紧闭双眼，耳听海声越来越近…
“喀嚓——tui！”
“喀嚓——呸！”
生死之间，祝无忧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声音，好像有人在…嗑瓜子儿？
“啪啪。”
听声音，那嗑瓜子的人似乎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碎屑，自言自语道：“好像来活儿了。”
“咳咳。”那人清了清嗓子。
于是拿腔拿调的人工智能声音响起：“恭喜用户成功激活‘拯救苍生’系统。”
“你好，祝无忧。欢迎来到拯救苍生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第2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