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谋》爇之

4、水中盗境

　　老城区的雨下得比新区更大。连老庙香樟都得弯下腰。
　　老天的泼洒独爱老城区的老房子。
　　小官河像是沸腾的主血脉，一夜，再一天，它依照最低的地势，贪婪地汇聚雨水。老城区巷子太窄了，檐下的雨水如注，巷子便成了清澈奔涌的小溪。水，不停地汇聚，着急地往前往最低的地方奔去。老屋错落的台阶，拱桥的台阶，雨水不爱缓缓走过，而是自上而下，干脆地坠落，哗啦啦，一个台阶落出一个小瀑布。
　　它们赶着集会，赶着那种难以言说的欢乐。
　　淡黄的老路灯，静静地低垂着眉头。它的光，轻盈盈，被暴雨冲走也不挣扎一下。老巷子里装不了路灯，斑斑点点的，是玻璃窗漏出的白光。
　　雨，张狂极了；
　　夜，宁静极了。
　　花芬婆婆的店，只有一个小小、小小的窗户，她端坐着看着窗外，巷子口的灯独经暴雨，它被雨滴砸得轻颤，映着花枝也是轻颤，玻璃窗上的影子便更是可爱了。她披上旁边的黑布袍子，戴着帽子，手里拄着一根细长的“赶月棍”，到了她要动身的时候了。
　　是啊，到了要动身的时候了。
　　她缓缓起身，走到装好的木板门前。她的双眼盯着门，迟迟不动，好似，她在刻意地等待谁。
　　等谁呢？这样糟糕的夜晚。
　　一只鸟儿停落在身后的衣料架上，“叽叽”几声清脆，接着，两只、三只......一种、两种、三种......
　　一只狗儿蹲坐在布案的桌脚边，“呜呜”几声呐喊，接着，两只、三只......一种、两种、三种......
　　......
　　她的小屋子，眨眼间，好似来了许多避雨的狼狈不堪之客。
　　哦，还有几只小花猫，小小的，来不及招呼，眼儿追着刚飞来的彩蝶......
　　仓鼠也是成群地欢聚在一起......
　　还有小白兔，是宠物兔吧，一跳一跳地......
　　花芬婆婆的小屋，挤得满满的。
　　花芬婆婆该出发了吧，她想去哪里呢？她的赶月棍顶的小枝叉上，停着一只特别性急的小黄鹂，它对着板门叽叽喳喳唱个不停，所有的动物都聚在花芬婆婆的身后，好似，它们都要出发了。
　　但，这个队伍还在扩大，花芬婆婆仍旧在等着。
　　她等谁啊？她好似要领着半个森林的动物出发去哪里。
　　屋外的雨，更大了。性急的小黄鹂不唱歌了，用嘴不停地啄着赶月棍，咚咚地，引得其他鸟儿也纷纷加入。
　　“等不及了？”
　　赶月棍被啄的声音更大了，好似，它们都要改行做啄木鸟。
　　“它还没来啊。”
　　花芬婆婆轻叹一声，直起身子，右手持着赶月棍，脆生地落在青石板砖上，咚地一声，板门消失了，外面的雨定在空中，地上的雨水如镜，在路灯作用下，倒映着清晰的古城风貌。
　　“喵~”一声叫唤！花芬婆婆转身，赶月棍一挥，一只断尾猫落到队伍的前面，它双眼清澈，决绝，带着头，第一个踏入落满雨水的地面，其他的客人也纷纷跟着，眼神坚毅，向往。
　　芬婆婆走到路灯下，镜面作用，水镜倒影着所有的物，它们静默了。
　　“走吧。”花芬婆婆又轻轻点下石板路，轻轻一声铿锵，天倒置为地，水中倒影为天，所有的物都进入另一界，在另一个时间轴生存。
　　花芬婆婆带着他们走了，花芬裁缝铺这雨下得更大了。
　　仍旧是青石板路，仍旧是老城区。花芬婆婆什么话也没说，披着长袍，拄着赶月棍。过客快乐地四散而去。断尾猫绕着花芬婆婆几圈，喵~一声，一跃，生出一条漂亮大尾，消失在不远处的灌木丛。
　　花芬婆婆看着脚下，是大雨留下的积水。旁边，不就是自己的裁缝铺子吗，自己应该去裁缝铺里啊，这么大的雨......她一步步走向花芬裁缝铺，可怎么也打不开门板——
　　她抬头看着老天，老天仍旧飘着雨滴，巷口的灯还在，她又盯着地面，水中的影与所见一样，一样一样！她不知怎的，是年纪大了吗，还是怎么了，她总是记不住东西。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自己刚做了什么......
　　哦，那只断尾猫的尾巴是后长出来的！自己在水镜！
　　她应该回去，回去，自己便也记不住这些东西！
　　回去吧！
　　在她回去的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仁乐？是仁乐？”
　　可花芬婆婆已出水镜，便也什么记忆不起。
　　她丢失了所有记忆。她只知道她在巷子口有一间裁缝铺。
　　第二天，花芬婆婆照旧起来，打开木门板。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她有一本老记事簿，上面都是客户下的裁衣订单。她拿起手边的记事簿，戴上眼镜，按照顺序，按照客人要求，再次投入到制衣的专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