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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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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齐齐在正房外室,陈山已经将人放在外室供小憩的榻上了,但这人手长脚长,上半身落在榻上,小腿悬空,脚直接耷拉在地下。
安素雪放好药箱,陈山和安杏花过来给他脱衣服,他穿着与这里也不大一样,兴许是西戎吐蕃那边传过来的样式,类似于短打但更贴身,用的料子摸着像是细布但明显发硬。
刚脱了鞋,榻上的人乱动,陈山正在拿药,安杏花便道:“安安,你帮个忙,将他腰带解了,他腿上也有伤,我去拿剪刀剪开裤脚。香玉,你能帮忙去照看小竹子吗?他刚睡下。”
这人脏兮兮臭烘烘的,说不定是城里的乞丐倒在医馆,陈香玉才不想沾手,于是进内室去了。
安素雪留下帮忙,走到榻边,弯腰欲要解腰带,手刚沾上对方,冷不防一只大掌盖住她的手,又瞬间圈住她的腕子。
安素雪吓了一跳,忙抽开,手腕上已经落了一层血污,在凝白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榻上乱蓬蓬头发缝隙里露出一只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我帮你治疗。”安素雪立刻解释。
陈山这才想起来还没介绍对方的身份,连忙道:“安安,他就是我提过要来咱们家的季公子,季公子,这是我二女儿,唤作安安。”
其实按照辈分,陈山完全可以叫对方名字,但问题是他只知道他姓季,并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好像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好似在打量着什么,最后看向围着他的三个人。
“哎,你身上有伤,就先躺着。”陈山来扶欲要起身的人。
撑着手臂,他到底还是起来了,一只手撩过头发,露出一张明显和中原地区不一样的面容。
脸上还算干净,蜜色皮肤,眉骨略高,显得眼眸格外深邃。
“季飞白。”
声音清亮中带着低哑,嘴唇起了一层干皮。
陈山连忙点头:“好好,飞白,你快躺下,先处理伤势要紧。”
安素雪最见不得病人不顾自己身体,也跟着点头。
季飞白又看了过来,烛火下他的眼眸亮的惊人,安素雪一愣,安杏花率先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安安香玉,天色不早了,你们快去睡。”
将两个女儿都支走,左右季飞白醒了,便让陈山自己处理。安杏花坐在内室哄孩子,听见外室他们在聊天。
她记得陈山说过,季家那孩子和安安同岁,但没想到身量竟然这般高,比隔壁双生子都高出不少。还有他的脸,似乎也比寻常人更加挺拔好看。
听着听着,安杏花就发现几乎只有陈山自己的声音,季飞白偶有发声。
看样子这孩子是个冷淡的性子。
陈山给他处理好伤势,这些伤有新有旧,而且有刀伤有剑伤,陈山实在是憋不住了,询问道:“路上遇见了什么人?怎么将你伤成这样?”
季飞白衣服都脱了,只剩下一件亵裤。他勉强支撑自己靠在榻上,对于身上缠着的纱布置若罔闻,神色平静道:“遇见了山贼。”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陈山知道其中艰辛。
“听说南边那边有乱党,你是从北边过来的?”
“嗯。”
“我去给你熬一副药喝下。”
陈山把东西收拾好来到内室,低声和安杏花商量。季飞白虽然年岁不大,但身量极高,在外面小榻上无法将就,而且还是个带伤的病患,总得休息好才是。
陈山说让两个女儿住一间房,让出一间给季飞白住。
“那就让安安搬到香玉的房间好了,香玉房间大,住两个人正好。”
事情就这样定下,安素雪已经躺下了,连忙套上外裳起身开门,那人就立在门外,低眉扫了她一眼,很快别过视线。
“安安,你去和香玉一起睡,让飞白住这。”
“是。”
俩人错身而过,他身上血腥和药味混杂,不大好闻。
翌日。
安素雪从陈香玉屋里的小榻上醒来。
昨日换地方有些认生,所以许久才睡着,今天难得起晚了一刻钟。
她出来时候,陈山和安杏花俩人已经忙活好了一家子的早饭,院子里的小灶上放着药锅,锅里正咕噜噜煮着苦涩的汤药。
“娘,还需要准备什么,我帮你。”
“都好了,你往屋里端吧。”
安素雪先是洗了把脸,这才端着两碟小菜往正房去。正房地方大,平日里他们吃饭都是在那。
这几日天气渐暖,房门打开通气,所以不待走近便能瞧见坐在桌边的一道颀长身影。
之前乱蓬蓬脏污的头发清洗干净,此刻梳的整齐,露出精致的额头和漂亮的眉眼,悬挺的鼻子下,殷红的薄唇微微抿着。
果然不是中原的长相。
很像之前见过一个商队里的人,有胡人血统的男子,体格健硕俊美非凡。
但眼前的容颜更胜一筹。
似是察觉出她的视线,对方抬头,深邃狭长微微上挑的眼睛看过来。
竟是琥珀色的眸子。
安素雪身形微顿,而后耳尖发红的朝对方点点头,垂着眸子往桌边去,将小菜放在桌子上。
“我是安素雪,他们都叫我安安。”
对方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肩宽腿长,坐在那隐隐的给人一种压迫感。
安素雪脑子一空,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报了自己名字。
“季飞白。”对方薄唇轻启,惜字如金的吐出三个字。
凑近了才发现,对方衣服大小不合适,搭在膝盖上的手臂露出一截。
很明显,这件是陈山的衣服。
吃完了饭,安杏花叫安素雪看着孩子,她去街上买件成衣给他。
过了许久安杏花匆忙回来,歉意道:“飞白,你身量太高,铺子里没有相当尺寸,得现做,两天后才能做好,这两天就委屈你穿你叔叔的衣服。”
“有劳婶婶。”
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人话不多,说完话就转过头去,侧脸硬挺英俊。
“安安啊,你去看看药熬好了吗?”
陈山说季飞白内脏也有损伤,得喝汤药慢慢调养。熬好的药放在一边,待晾一会能端了,安素雪刚要上手,便被人挤到一旁。
“我来。”
陈香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而且身上香脂味很浓,再看她的脸,描眉化唇,显然是打扮一番才出来。
安素雪眨眨眼,见陈香玉凑在季飞白说了什么,还捂嘴轻笑。
……
下午时候,谢府的人来请大夫,正在铺子里帮忙抓药的安素雪赶忙应声:“稍等,我抓完这幅药就过去。”
来人是个脸生的丫鬟,她道:“不劳烦安大夫,让陈大夫去就成。”
陈山刚好送走一位病患,便提着药箱去了。
“之前不都是你去给谢公子看诊吗?怎么今日不用你了。”
陈香玉说起风凉话,“难道是觉得你医术不精?”
说了几句,安素雪不应声,陈香玉觉得无趣便也不开口了。
可这几句话却让安素雪心里堵得慌。
论谁被说能力不行都会愤怒难过,安素雪转身去了后院,切药的时候心不在焉,好好的甘草被她弄碎了。
地上都是碎屑,她蹲下用手一点点捡起来。
院子里另外一个人看着她古怪举动并未出声,俩人各自安好。
前院。
陈山匆忙回来,陈香玉问:“爹,这么快啊。”
回想起方才在谢府的所见所闻,陈山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明明全府上下不少人,可俱是一言不发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气氛古怪诡异。等到了正房,陈山连屋都没进去,就听屋里的人怒声喊滚。
“谢公子无事。”
陈山琢磨着,要是他有事早就叫他看诊了。
……
来医馆看病的人越发多,陈山时刻提醒她们戴好面纱,等晚上准备回后院时候,将面纱取下清洗,在院子里晾一晚,第二日便能戴。
刚关上医馆的门,就听砰砰的敲门声。有人喊:“安大夫在吗?安大夫,我家主子有请。”
陈山回去照看小竹子,陈香玉则是自告奋勇去给季飞白熬药,安素雪擦干手上的水珠过来开门,就见是个面熟的谢府丫鬟。
“安大夫,我们主子不舒服,请随我走一趟。”
与其他人请大夫上门相比,来人不算客气。但安素雪并未往心里去,反而觉得是有急事,询问道:“谢公子现在如何?”
“大夫去了便知,快随我来。”
立刻拿着药箱跟上。
这座城池不算富裕繁华,到了夜里大多关了铺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所以进了谢府灯火通明,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顺着明亮的路往里走,就算没人引路,安素雪也能轻车熟路的来到正房。
不出意料,红袖和添香在门外守着,见到安素雪,添香急忙过来嘱咐,红袖则是恨恨的看她一眼。
“主子,”红袖敲门,“安大夫来了。”
“叫她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夜里来上门看诊,密不透风的窗帘显得合理起来,屋内烛火通明,青年正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籍。
作为大夫,安素雪自然上下打量一番,可看他气定神闲,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难道是伤口又不好了?下意识的朝着他右手望过去,见纱布还在,想来没有沾水。
“安大夫,坐。”
红袖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关上门时听见谢骧说话,隔着门板,她眼神怨毒,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添香过来拉走她,小声劝道:“你多心了,安大夫不是那种人。”
“是你心太大!”红袖不满,“主子乃是人中龙凤,在京城时哪个世家大族的姑娘不想贴上来?她一个小小医女,怎么可能不想够上主子?”
红袖嫉妒的冒酸水,添香还在替安素雪辩解。
“每次来看诊你都知道,安大夫何曾主动要求过什么?甚至看诊结束后都立刻走了,一点恋恋不舍的意思都没有。我看啊,你就是想多了,安大夫只是将主子当病患罢了。”
红袖白了她一眼。
“我们主子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我看你是被她纯良外表蒙骗了,谁知道她在屋里和主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引得主子非指定她来看诊,旁人谁都不行。”
添香不吭声了。
红袖嘴巴厉害,她也说不过她。
回头望向正房,屋里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主子叫安大夫来,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
“谢公子,你哪里不适?”
“腿。”
他将书放在桌子上,随手指了指自己的腿。
之前安素雪过来仅限于给他收拾外伤,从未看过他的腿。他说他双腿毫无知觉,难道现在想让她治疗?
安素雪走了过来,道:“公子的腿是从什么时候没有知觉的?”
“去年。”
“短短一年。”安素雪欲要继续问,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中毒所致,虽已解了毒,可依然没有知觉。”
这显然超出安素雪的能力,她实话实说道:“不瞒公子,恐怕我医术不到家,无法治好你。”
“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话没法反驳,安素雪便仔细检查一番。
腿上肌肉还在,应当有人给他按摩,用力按压皮肉时会留下红痕,除了他没有感觉外,与常人无异。
“很棘手。”她实话实说。
为了检查,她就蹲在他腿边,说话的时候手还放在他的小腿上。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谢骧觉得触碰的皮肉处发痒,但很快就没了感觉。
安素雪将他裤腿拉下来,还好心的帮忙整理褶皱,这才站起来道:“还请公子容我想一想,至于治疗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她眼睛生的极美。
杏仁明亮眼,黑白分明,犹如猎场里不谙世事的小鹿。哪怕猎人的弓箭对准了它,也只会歪着头好奇的看过来。
浑然不觉危险来临。
谢骧拇指和食指触碰在一起,摩挲着薄茧。
随口问道:“多大了?”
她来这几次能看出来是个会照顾人的,但面相上看年岁不大,兴许连男女之事都不懂。
“十六了,公子是觉得我年纪小医术不到家吗?”
安素雪如实阐述,“我五岁便学医,到如今也十一年了,寻常的病症我都会的,公子的腿着实特殊,我定当尽力,也会帮忙找其他能人。”
谢骧轻笑。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只是整日憋在屋里又鲜少见日头,整个人沾了一身的阴郁之气,在昏黄的光亮下,像是从十八层地府里爬出来的美艳男鬼。
安素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笑她托大?
她方才已经实话实说不一定能治好的。
“既然谢公子无其他要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安姑娘,你于推拿之术造诣如何?”
“略懂皮毛。”
其实她谦虚了,应该是很会。
陈山曾教过她们姐妹,但因为用处不多,所以只教了个皮毛。陈家世代从医,留下的手札足够她学习一生,其中就包括推拿之术,她常常学至深夜,却苦于没有可练手的目标。
“如果安姑娘不介意,可否每日来为我按腿?报酬随你说。”
谢府占地如此之广,安素雪知道他财大气粗,但……他不是有那么多丫鬟吗?
“公子何苦再花钱,我大可以将如何按摩穴位交给红袖与添香姑娘,她们贴身照料公子,也可方便每日多按几次。”
实事求是,不含半点别的情愫。
谢骧蹙眉看她。
果然年岁小,虽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可心性却还稚嫩。